第24章 冥王星 努比
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屋，努比疲惫不堪地坐在床边，心情格外沮丧。
真是一场令人泄气的拜会。他在宫殿外足足等候了六个小时，最终却只得到短短三分钟的交谈机会，许多想法还没有来得及说，大统领便突然下达了逐客令，令他猝不及防，尴尬之余，只好怏怏地辞殿而出。
或许，大统领已经很疲倦了，又或许，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决断……他呆望着地板，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却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从前……
曾经，苏鲁将自己视为最亲密的战友，不能说言听计从吧，至少无话不谈；那时候他还只是一名部落长老，艰难地统治着那颗刚从固体潮汐中幸免于难的星球。
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为大统领，渐渐变得自负、固执，变得猜忌、多疑，喜怒无常、阴骘难测……所有人——从长老们普通步行者，从爬行者到卡玛奴隶团，都对他又敬又怕，尤其是那些身份低微的部落成员，远远看到他便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他心里很烦躁。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事事不如意。或许是自己的运气不好，或许是别人运气不好，也可能是所有努阿克人的运气都不好。总而言之，什么都不好，一切都不顺。
他怀念卡玛的日子。那时候，他尽心竭力辅佐苏鲁，率领百万卡玛劳工，将卡玛城墙加固到数百米高，把整座城市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他亲自监工，为苏鲁制造最先进的星际飞船，一艘又一艘，供他往返于太阳系和半人马星系之间……他一天都没有闲着，总是忙来忙去、飞来飞去，从一个矿场到另一个矿场，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
后来，敌人用不光彩的偷袭手段炸毁崽巢，努阿克人失去了整整五万名幼崽——这正是为什么苏鲁始终在犹豫，不肯动用行星级武器直接摧毁地球，他希望占领那里之后，尽可能多地捕获人类，把他们统统变成奴隶，成为既卡玛俘虏之后，麾下另一支异族劳动力。
他从不怨恨别人，只是悲哀于自己的境遇。今日所有的不幸，归结起来都是因为当年没有彻底消灭卡玛反抗军，埋下了隐患的种子，再加上疏忽大意，最终导致整颗星球沦丧，自己也只好仓皇出逃，带着泰德尔和少量幼年步行者……
他承认那是一场彻底的失败，也愿意承担丧失大后方的责任——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运吧！不知道那些部落长老们私下里怎样议论自己，能力低下的飞行者、败军之将、还是部落罪人……
所有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他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即使自己背负起了所有的谴责、轻慢、侮辱，却依然无法获得苏鲁的原谅和重用——就像今日的拜见，无论自己提出来怎样高明的建议，结局却都一样，尽数被束之高阁，再也无人问津。
前几天他偶尔听说，大统领正在考虑建立一支人类奴隶团，规模至少是目前卡玛奴隶团的十倍，总人数将达到惊人的十五万人，全部自地球。
这是个糟糕的主意，他一点也不赞成。这正是他求见大统领的目的——说服他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他看来，地球人，或者说人类，与卡玛人完全不同。他们体质很弱，四肢柔软，磕磕碰碰很容易受伤，并且几乎不具有再生功能；他们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冷了不行、热了不行，吃的不合适还不行；他们寿命很短，就算经过两次重生也不会超过三百年，还不到卡玛人的一半，更不要说和动辄十万年寿命的努阿克人相比了，生存期如此之短暂，就算他们再聪明、再能干，又能做多少事情呢？
最关键的是，人类是一种很高傲的物种。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弱点，看上去简直不堪一击，可他们从不屈服，已经与努阿克人在太阳系缠斗了几十年，始终寸步不让。就连那颗小小的泰坦星球，也和当年的冥王星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拒绝我们的结盟邀请，摆出来一副顽抗到底的架势。
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永远不会向努阿克人投降，更不会归顺为奴。
若要征服太阳系，只有从肉体上彻底消灭他们……
令他更恼火的是，不仅苏鲁，就连自己唯一的嫡传弟子，飞行者泰德尔，居然也不肯接受这一观点。来到冥王星还不到一年，他已经变成苏鲁最忠实的信徒，对他的崇敬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管苏鲁说什么，他都完全彻底相信，死心塌地执行。
听说，泰德尔最近接连干成了好几件大事，从刺杀火星领导人，到敦促乌拉尔集团进攻泰坦……种种优异的表现深得苏鲁欢心，不但赏赐了大量黄金宝石，而且专门下令，在长老议事厅里为他安排一个座位，这就等于承认，泰德尔已拥有相当于部落长老的身份和地位！
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努比不悲不喜，只感到无限悲凉。罢了，自己忠心追随这位大统领多年，到头来不但一无所获，反而愈加疏远；而这位年轻的飞行者，连羽翼都还没有完全长齐，便凭着几项功劳，一跃获得长老之尊！
他并不嫉妒自己的弟子。只是隐隐觉得，部落的长老们，高级步行者们，甚至苏鲁宫殿里的那些侍卫，都在悄悄地将自己与泰德尔进行比较。
他打心里害怕这种比较，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连说也说不得。眼下自己就是一个闲人，一个被冷落在一边的、真正的闲人，和泰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要改变这种现状，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找大统领，要么献上更好的计策，要么直接提出由自己带领舰队出征，在战场上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
一大早，他怀着深深的希望觐见苏鲁，出宫之后，心中却只剩下冰凉的绝望。
那些建议大统领一个都没有采纳。“努比，这些我都知道了。”“这个建议没有什么价值。”“我们在地球上节节胜利，人类已经无处可逃，你的这些想法都用不上了。”“好了，我还有事，今天先到这里，退下吧。”
忽然，从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热烈的言谈中夹杂着快乐的吼叫、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新鲜血肉的味道从门下渗透进来，一阵又一阵，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腥臭……随着地球之战进入白热化，努阿克舰队高歌猛进，整个部落也陷入了某种狂热，那些见多识广的长老们信心十足，认定荡平地球指日可待，已经开始筹划着如何分配那颗星球上的土地与矿山……
他头痛欲裂，索性关闭嗅觉，费力地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
那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困倦无力、疲惫至极，仿佛严冬的深潭，所有的水波都已冻结，永远都不会融化。
他想起了故乡那座白雪皑皑的米拉山，陡峭的山峰利剑般直插云霄、高不可攀；声名显赫的飞行者学院雄踞其上、遗世而立，孤独而骄傲地俯瞰着整个努阿克帝国……
那是他自幼成长与受教的地方，是他心灵的归宿，全部力量与智慧的源泉。
他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去哪里都行，哪怕是重返飞行者学院，在隐居中度过漫长的生命，也好过现在这种被遗忘、被抛弃后的屈辱生活。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轻轻叩门。
“尊敬的努比大人，我叫阿尔科夫，来自乌拉尔集团，受麦克董事长的委托，特意前来拜望，请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