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卡玛 卡勒
步行者卡勒推开发射机房的大门，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扑面而来，又湿又热，带着浓烈的咸腥。
这又是哪只爬行者？又懒又蠢的东西，从来都不记得到外面去排泄！他生气地想。让这群东西养成定时定点排泄的习惯，简直比登天还难！
发射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听上去很平静，只有波导连接处偶尔会“砰——”地爆出一声闷响，如同进食完毕后打个满意的饱嗝。
恶臭阵阵袭来，他只得强忍着，打开发射机的控制面板，输入那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坐标，耐心等待天线自动完成方位调整，然后开始校准频率，将发射功率提升到最大……他侧耳倾听，发射机电源的散热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尖锐，终于完全超出自己的听觉频率，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在“发射”按钮上用力一按。
一道电波离开卡玛城，直奔太阳系而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是第五十次发出求救信息。每次发射完毕，他心中那份获救的希望就增加了一分。
发射塔位于市中心，是卡玛城里最高的建筑。努阿克人到来之前，卡玛人通过它向四面八方播出电视信号，那是一种很原始的技术，却已是该文明的最高科技水平。
发射塔建造得格外坚固，高高的塔身棱角分明、直冲云霄，站在城外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椭球型塔顶。
在固体潮汐诱发的“大撕裂”中，发射塔遭到严重的破坏，底部三分之一处拦腰折断，坍塌为一座小小的碎石山。
苏鲁下令对它进行原位重建。“新的发射塔要比原来的更加高大、威严——这不是为了恢复那古老的电视广播，而是为了彰显努阿克人的神力，震慑卡玛人的心灵，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
卡勒没有立刻离开机房。他缓步离开控制台，站在灰蒙蒙的玻璃窗前，出神地望着城外那片“杜马拉”，心中若有所思。
当年，乌霍和他的叛军就是从那片藏污纳垢的贫民窟出发，偷偷将一卡车炸药运进“崽巢”，把它直接炸上了天……那是努阿克人孕育后代的场所，里面有整整五万只幼崽！一声巨响过后，全部化为火焰与灰烬，消散在卡玛的天空里。只有少数步行者和那名飞行者——他的名字好像叫“泰德尔”，幸运地逃过一劫，最后一刻随努比大人登上飞船，逃离了卡玛。
不知道他们航行到那里了？距离太阳系还有多远？苏鲁长老亲耳听到这一噩耗时，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暴怒之下，他会不会杀了努比？还有那位大统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喜欢苏鲁长老……
卡勒并不知道，苏鲁已经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中，亲手杀死了大统领，并取而代之。
忽然，他用力揉揉眼睛，将那张灰色的大脸紧贴在窗户上，片刻之后，发出一声恐怖的嚎叫，转身飞快地冲下楼梯，边跑边不停地喊：
“警报——快发警报！敌人攻破了城墙！在西南角！”
谭兴躺在化身椅中，身穿感应服，头戴意识头盔，全神贯注地操作一台巨型机甲，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道号称坚不可摧的卡玛城墙。
努阿克人的阻击火力如狂风骤雨般猛烈，巨量的弹药铺天盖地，席卷而至，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他的机甲沐浴在密集的弹幕之中，厚重的铠甲发出连续的“呜——”声，脚步踉跄，每前进一米都艰难无比。
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头、太阳穴和脸颊渗出、淌下，汇成股股小溪流进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所见、身体所感、脑中所想，只有硝烟弥漫的战场。终于，巨大的机甲来到城墙前，张开六条柔性攀登臂，牢牢吸附在厚重的墙石上，开始飞快地向上爬行。
乌霍国王一声令下，救世军的掩护火力又增强了一倍。努阿克人的防守瞬间被压制下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谭兴的机甲迅速爬升到顶端，纵身一跃攀上城墙。
他顾不上收起攀爬臂，立刻打开环绕火力，将周围几名努阿克爬行者打成了筛子，空气中飘起一片浓重的血雾，破碎的肢体、碎肉和骨骼四处飞溅，夹杂着低沉的惨吼。
三十秒后，机甲已消耗掉百分之七十的弹药和能量。他焦急地回头望去，发现身后的城墙上，第二只机甲正露出半个身子来，不由得心中大喜——只要固守此处，数分钟内，后续攻城大军就将源源不断地攀援而至……
看到城墙上突然出现两台巨型机甲，卡勒心中突地一沉。
他熟悉城墙上每个位置的防守火力。敌人既然能爬上来，并且看上去毫发无损，甚至还在疯狂地环绕射击，那就只能说明一点——那里已经完全失守。
一定又是人类的杰作！卡玛人根本就不可能制造出这么强大的机甲！
他怒不可遏，双瞳血红，浑身颤抖着狂奔进地堡中，下令全体努阿克人收缩防守，且战且退，在巷战中最大程度地杀伤对方。
“这是最后的命令！给我杀光他们！卡玛人！地球人！机器人！机甲人！”
他咆哮着挥起一拳，将传声器击得粉碎。
.......
战斗打响之后，刘知雪一直在操作大厅里忙碌。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化身机甲操作椅，排列得整整齐齐，擦得锃明瓦亮。
二十行乘以三十列，总共六百台。作为攻城机甲的总设计师，不管是这些化身椅，还有前方的机甲，她都了若指掌，熟得不能再熟。
此刻双方激战正酣，她虽然身处后方，却比任何人都紧张，不停地在操作大厅里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观察椅子里的操作手，生怕什么地方出现故障，导致机甲失灵，甚至是……进攻失败。
她带领众人翻遍整颗星球，掘地三尺才凑齐了制造这六百台机甲所需的原材料。
那天在邓钰家里，她忽然想到，可以将几年前那场战斗中被摧毁的努阿克机器机器士兵找出来，拆解、修复，实在不能复用的，还可以回炉，提炼出各种有用的原材料……最终由“半人马”船队的工业仓制成机甲，由它们打头阵去突破卡玛城墙。
“是个好主意！通过这几年的围城，大家都看到了，想要拿下卡玛，只能靠机甲战士之类的装备——放在以前，这也就是想想而已，现在却不同了，你们带来了强大的工业制造仓，再加上废物利用这一妙招，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造出机甲来——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先进的东西，技术上一点也不复杂。”
谭兴立刻表示支持。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刘知雪，心想这个女人的确有些不寻常，很了不起。
“不过，由于脑机接口的问题，目前能够操作机甲的只有人类。制造机甲不难，但是，由于我们对卡玛人的脑结构一无所知，所以，相应的意识头盔短时间内肯定研发不出来，没有合适的意识头盔，卡玛人是无法控制机甲的。”
邓钰这样说，等于是同意了刘知雪的提议。
“如此看来，这一仗是要由人类打头阵了！好啊！这回我倒要看看，该死的努阿克人还能往哪里逃！”谭兴激动不已，兴奋地搓着双手，大声说道。
......
卡勒知道，城墙一破，所有努阿克人将在劫难逃。
既然被杀和被俘没有什么分别，他选择战至最后一刻。
绝对不能投降，那样只会更惨！他听说，卡玛人杀死了大部分步行者俘虏，余下的则交给了人类，由他们偷偷带回太阳系，在那里，这些可怜的步行者将被观察、研究、试验、折磨，甚至解剖……
惨烈的巷战开始了。
从白天到晚上，从墙角到街边，射击声起起落落，喊杀声忽远忽近……卡勒觉得，周围每名卡玛人都像敌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就会突然多出来一支火焰枪……城里的救世军越来越多，包围圈越来越小，将他们围困得越来越紧。
他带领十几名步行者退入了发射台。
这是最后一个据点。现在，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卡玛救世军随时会攻进来。
他命令部下守住大门，自己沿着那道长长的螺旋形楼梯，向最高处的发射间爬去。
经过连续多日的战斗，他遍体鳞伤、气力不济，所以爬得很慢，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觉得脚下一阵晃动，紧接着，从发射塔门口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卡玛人已破门而入。
他没有回头，而是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进发射间，向太阳系发出了最后一段信息：
尊敬的主人，我们战败了。卡玛城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人类的介入……
第五十一轮信息发送完毕。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操作台上，右手掌依然压在发射按钮上，仿佛意犹未尽。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下面传来，杂乱而又急促。
没关系，这段楼梯很长，他们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来。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拨动按钮、调整天线方位，输入一组新的参数。
乌霍站在指挥车上，脸上露出了骄傲的、满意的笑容，士兵们从他身边飞奔而过，高声呐喊着，潮水般冲进了发射台。
“陛下快看！天线又动了！”身边一位将领高声喊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副巨大的抛物面发射天线正在加速转向另一个方向，浑身上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刺耳。
他本想下令炸毁那座天线，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留下它。或许将来还会派上用场——至于那些求救信号，他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它们已被发送过无数次。
发射间里，卡勒完成了最后一项设置——发送模式：无限循环。
他再次按动发射按钮。
一道电波以光速飞向了百光年外的魔鬼星座，内容和刚才的完全一样。
不知道母星能否收到这份信息？又将在何时收到？
无论结果如何，反正我是看不到了。
身上所有的气力都已流走，他疲惫至极，慢慢瘫坐在地板上，硕大的头颅垂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