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泰坦 泰德尔
“泰德尔，三周前，当我们刚刚占领泰坦之时，你曾亲口告诉我，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泰坦，难道不是吗？现在，本大统领正要下令要毁灭她，你却又加以阻拦，这究竟是为什么？”
苏鲁端坐椅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爱将，语气已是大为不满。
“尊敬的大统领，倘若您心愿已决，属下绝不敢反对您的决定……但是，据属下的观察和思考，眼下留下泰坦，对我努阿克人来说利大于弊，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歼星器已准备完毕，万事俱备，只待向泰坦发出致命一击。”
皮耶长老站起身来，看一眼泰德尔，向苏鲁躬身施礼，不紧不慢地说道：“歼星器储能早在两天前便达到峰值，短期内若不加以运用，为了系统自身的安全，最终只能白白耗散掉，实在是一种浪费。”
“与此同时，必须提醒大统领，这一次，泰坦人如此轻易地放弃苦心经营多年的家园，其中或许有诈，说不定又像上次在月球那样，用一场蓄谋已久的爆炸来迎接您勇敢的舰队和将士。”
皮耶继续说道，尽量压制住内心的焦虑，让语气显得平静。他一直想不明白，大统领为何对近在咫尺的潜在危险毫不在意，一意孤行，非要亲自带队前往泰坦，还要拉上全体部落长老——毕竟，这里很可能有泰坦人布下的陷阱啊！
不待苏鲁开口，泰德尔便毫不客气地开始争辩。
“你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尊敬的皮耶长老。不过，人类很聪明，同样的计谋短时间内不会使用第二次，他们一定会想到，我们吃亏之后，必然会更加警惕、更加小心，这样就很难故技重施，用炸毁一颗星球的办法来伤害努阿克人。”
苏鲁沉吟不语，觉得自己与泰德尔的想法越来越吻合，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某个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听从他！因为他是对的。
听从他！因为他是对的。
声音由弱而强，在脑海里循环不已，如同山洞里的呐喊，反复震荡传播，混杂成一种充满诱惑的喃喃低语，既浑浊又清晰，迫使他脑海中的每个角落都随之振动，它们渐渐同步，最终合成为统一的节拍：
听从他！因为他是对的。
他举起右手，用掌根轻轻叩打额头，长长的舌头吞吐不已。
那声音消失了。苏鲁重新坐直身体，高声说道：
“你们先不要争了。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泰坦人无声无息地撤走了，将整个星球拱手相让，其目的究竟是什么？来来来，诸位长老，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谈一谈，本大统领愿意洗耳恭听。”
偌大的会场上鸦雀无声。长老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搞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中间不少人已经发觉，登上大统领的宝座之后，苏鲁的性格渐渐变得阴鸷顽固，很难听进去不同的意见。有时候还会因此而大发雷霆，或者借题发挥。众人眼见前任大统领最信任、最亲近的长老们一个个被褫夺了封号，从长老变成普通步行者，难免心中生出兔死狐悲之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说为佳，保身为上。
如今的部落长老会议，已渐渐变成了苏鲁的一言堂。
苏鲁对此却毫不在意。不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嘛！这样也好，少了些掣肘，他的意志实现起来就更加容易。反正那些长老们的愚蠢尽人皆知，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他的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好几遍，两只冰冷的机器瞳孔里黑洞洞的，仿佛深不见底的水潭。
根本就没有任何想法。你们这些老迈的、昏庸的、无能的贵族们！他愤怒地想道。
你们也和我不是一条心，个个巴不得我立刻下台。你们在黑暗中观望、在沉默中等待，等待下一名挑战者的出现，然后便一拥而上……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长老们。一定要尽快培养自己人，这才是眼下最为急切事情。
他忽然想到了留在卡玛的那些努阿克士兵，带队的名叫卡勒，一名极为优秀的后辈步行者，如今音信皆无，看起来凶多吉少。
麦克曾经承诺，只要乌拉尔集团顺利抵达卡玛，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那里的情况通报给自己。但愿这名人类能够信守承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尽快搞清楚卡玛的状况。
自从努比逃出来以后，两支努阿克人的联络就彻底断掉了。他收到的最后一条来自卡玛的信息，还是努比在飞船临起飞前发出的。
该死的努比，为了让留在那里的努阿克士兵死心塌地坚守卡玛城，竟然下令炸毁了城中那座星际通信天线塔，这个愚蠢的举动，导致两星系彻底失联……
闲暇的时候，苏鲁经常想起在卡玛的日子。那里有他巨大的努力与付出，毫不夸张的说，他和整个苏鲁家族，就是从卡玛崛起的。那些矿山、工厂，还有坚不可破的卡玛城、匍匐在地的卡玛奴隶、崽巢里的五万只幼卵……全都没有了，要么落入了敌人的手中，要么一声巨响之后被炸上了天，彻底烟消云散……
一想到这些，愤怒的火焰就在他胸中升腾，越来越炙烈，烧得他口感舌燥，不管喝下多少“贡沙”都无法熄灭。
该死的卡玛人！该死的人类！终有一天我要杀回卡玛，重新夺取那颗星球，统治那座星系。
但是眼下还不行。收缩战略是他的既定方针，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改变。想当年，伟大的努阿克部落被迫一分为二，一支留在固体潮汐过后的卡玛，一支来到了太阳系边缘，结果两支力量都是实力大减，好几次面临灭顶之灾，这是多么深刻的教训……现在，为了对付狡猾而强大的人类，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一处，耐心等待时机，不击则已，一击必胜。
眼前这座太阳系，是他心目中一直以来的优先目标。这里的资源比半人马星系好得多，如能实现彻底的占领，努阿克人必将在此获得长足发展。
苏鲁幻想有一天，将太阳系变成像努阿克帝国一样的地方——他的子民遍布所有的岩石行星，到处生机勃勃，一个崭新的帝国，一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帝国冉冉升起在银河系第三悬臂，人类和卡玛人是他驯服的奴隶……
对此，他始终充满憧憬、也充满信心。人类文明尽管发达，但是这一物种脆弱无比，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达到近乎苛刻的程度，他们特别喜欢争吵，内部叛乱比比皆是，连乌拉尔集团这样的超级工业集团也选择了逃离……反观努阿克人，除了技术优势，还有钢铁般的意志、严格的纪律，他的舰队虽然规模小，数量少，但是战斗力超强，与人类的战斗中始终处于上风。
唯一的挫折就是不久前那场月球之战，爆炸突如其来，他一下子损失了几十艘战舰，上千名士兵……
“好吧。既然没有新的意见，本大统领就要做出决定了。泰德尔、皮耶，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也都是为了本部落着想，难得你们如此尽心尽力，对此本统领表示赞赏。”
他摆摆手，示意泰德尔退回自己的位子。又望一眼皮耶，看着他缓缓落座。
不料泰德尔反而将头扬得更高，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屈服。“报告大统领，属下的话还没有说完。”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不少长老开始窃窃私语。
苏鲁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黄金左臂缓缓举起，又慢慢地放下来。
“既然你如此坚持，也好，本大统领就再给你些时间，说吧——还有些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让我们都听一听。”
“尊敬的大统领，首先我必须承认，皮耶长老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人类主动放弃泰坦，多少有些令人迷惑不解。再加上不久前他们曾经引爆月球，给我们带来了重大损失。”
但是，如果我们站在人类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很多困惑就容易解释了。为了保卫地球，人类决定炸毁月球，与努阿克舰队同归于尽。为此他们精心策划了很久，光聚变材料就生产了上百万吨，耗费了巨大的资源，结果却不是很成功——无非是我们暂时撤军，返回冥王星进行休整而已，舰队虽然损失很大，但是远未伤及核心。
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泰坦上？我的看法是不会。为什么？因为泰坦联盟既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个能力。泰坦不是月球，后者不但脆弱，而且数百年来内部早已被掏空，开挖得支离破碎，炸毁它比较容易。
而泰坦星球在巨大的土星保护下，很少遭遇陨石撞击，结构相当完整，根据我的分析和计算，想要直接炸毁它，其难度要远高于当初炸毁月球。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人类自己并不希望失去泰坦！
人类与我们作战，其终极目的便是保卫太阳系，保卫家园。如果战斗的结果是将为数不多的几颗宜居星球全部摧毁，那么请问，这样的太阳系保卫战意义何在？
所以，只要有可能，我们就应该想办法长期占领这里。大统领和诸位长老已经参观了我们修复的气候发生器和磁场发生器，有了它们，泰坦的温度就能够稳定下来，磁场则时刻为我们提供宇宙射线防护。此外，根据估算，就资源总量而言，泰坦至少是冥王星的十倍以上。人类在这里建造了十三座城市，大都遭到了撤离前的系统性破坏，但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中七座城市的气候隔离膜依然完好无损！也就是说，泰坦极其活跃的大气活动被完美地隔绝在外，这就为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居住条件。”
“说得好！”苏鲁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缓和，终于重重地点点头，低声赞道。
“谢谢大统领夸奖。”
泰德尔如释重负，立刻向他躬身施礼，闭上了嘴巴。
“诸位想必都听明白了。现在我命令，舰队立刻进驻泰坦，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这里变成我们的地盘，就像冥王星、海卫一和卡戎一样！当然，人类撤出时一定留下了很多埋伏，无论爬行者还是机器士兵，在占领的过程中务必万分谨慎，要步步为营，仔细识别和化解风险，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这件事情就交给你——飞行者泰德尔全权负责！”
“是！谨遵大统领号令！”泰德尔再次躬身施礼。
当他站直了身体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苏鲁随后便离开了，带领所有的长老还有泰德尔。
大门紧紧地关闭了。领头的步行者开始从前往后，逐一检查他的士兵。
他来到每个人面前，先拍打他的胸口，再用力拉扯斜挎在肩的武器，偶尔还会在对方腹部猛击一拳，那里的外骨骼发出“铮——”的一声，好像金属与塑料间发出的撞击声。
眼看他就要来到自己面前，陈宇心中焦急万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与领头人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名努阿克人。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那长长的、分叉的尖舌，顶端沾满绿色的液体……他来到了自己身边，那名被检查的士兵已摘下面罩，正驯服地低下头去。
陈宇将手慢慢伸到背后，摸到了飞行背包下面的那枚炫目弹。
他目不斜视，用余光观察身边的一举一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慌张。大门就在左侧，一步就能跨出去，然后就拼命往前跑，一直跑到楼顶上。
他相信顾凡已经发动了飞船，随时待命起飞。通过视觉共享，这里的一切顾凡都看在了眼里，不用说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悄悄拉开炫目弹的保险，将起爆按钮压到底，心中默数三个数，把它扔到了首领脚边，转身就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后迸发出极其强烈的白光，仿佛要融化四面的墙壁，浓烈的烟雾急骤地冒出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身边那名倒霉的努阿克步行者立刻昏厥，一头栽进首领的怀里。
大厅陷入一片混乱，陈宇用肩膀奋力撞开大门，身子一闪，迅速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