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火星 马东方
马东方在兜里摸索一番，掏出来一只棕色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片灰白色小药片，扔进嘴里，端起杯子喝口水，脖子一仰，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药效过一会儿才会起作用，此刻那地方疼痛难忍。它每次都来得特别突然，好像故意跟自己作对，总是在最紧张、最繁忙的时刻发作。
他揉一揉右上腹部，摸到半软不硬的肝脏，它的一部分突出在肋骨之外，从外面看已经相当明显了。
“给你装的是一种强力止痛药，只需用一片，效力至少可以维持十二个小时。”曼娜将瓶子递给他，柔声道，“亲爱的马爷爷，我要再次劝您，抓紧时间去做个检查，很快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真的，往自动诊断仓里一躺，十五到二十分钟后就能出结果。”
“谢谢你的关心，曼娜。我这病呀，自己心里有数，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做什么检查……对了，咱们还是老规矩，记得替爷爷保密，别告诉任何人。”
马东方接过药瓶，冲曼娜摆摆手，匆匆离开医疗站，返回位于下一层的联合舰队指挥部。
偌大的指挥部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低沉的空气流动声，来自设备的散热器和中央空调系统。
吃饭时间到了，参谋们正陆陆续续离开，到隔壁的休息厅就餐、午休，他们从马东方桌前经过，见老爷子正背过身去，全神贯注地研究墙上那张巨大的火星基地全图，于是更加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直到出得门外，才彼此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低声道：“马老爷子好像长在了指挥部里，怎么多天过去了，我就没见他离开过。”
过了一会儿，刘海洋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个餐盒。
“吃饭了，老马。人是铁饭是钢，你也该歇会儿啦。”
马东方这才转过身来，接过餐盒，拉开椅子，与刘海洋隔桌而坐，开始吃饭。
主食是米饭，菜肴相当丰盛：红烧排骨、香煎大虾、清炒红菜心、西芹百合，外加一份银耳莲子羹。
刘海洋肚子早就饿了。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也不再与马东方客气，风卷残云，片刻间将饭菜一扫而空，抽出张纸来擦擦嘴，冲墙角的服务机器人打个榧子——“茶来！两杯！”
却见马东方拿着筷子，在四样菜里挟来挟去，最后只捡了些蔬菜入口，随便扒拉了几口米饭，荤腥却是丝毫不沾。
他觉得有些奇怪，瞪起眼睛将对方打量半天，忽然似乎所悟，旁敲侧击道：“老马呀，你要多休息。眼下的局势虽然很紧张，毕竟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嘛！记住，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马东方推开饭盒，从机器侍者的托盘里取下一杯茶水，轻啜一口，勉力一下，低声道：“放心吧老刘，我身体很好，就是有些疲倦。也不是我不想休息，可是要说这打仗呢，对最高指挥机构来说，最劳神费力、紧张繁忙的其实是战前的运筹谋划——就像现在……”
刘海洋看他还要再解释，忙点头同意。“……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等到真正动起手来，最忙的反而不是你，而是邓拓疆、陈宇他们那群一线指挥员。不过，我的意思是，看目前的态势，应该还有许多时间，完全来得及仔细谋划，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说的也是。眼下双方你来我往，保持一种僵持状态，显然都在试探，想要摸清对手的底细……我已经通知各编队，务必沉住气，面对挑衅可以适度反击，但不可全力出击，敌人很可能在等着我们犯错呢。”
“老马，面对强敌和这种紧绷的战场态势，你个人的感受是什么？紧张？焦虑？又或者像我这样，担忧、害怕、困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这些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老实说，我最近时真的感到害怕了——不是因为个人的生死，关键是这一仗很可能决定整个人类的终极命运！”
“看你说的，我怎么会笑话你！实不相瞒，这个问题我也经常想到。怎么说呢？对峙的时间越长，反复思考得越多，反而越不知道答案——究竟是我自己更着急？还是对手苏鲁更着急？又或者，双方都很着急？一旦开战，我们的战略和战术究竟行不行？能不能打赢？赢了该如何？输了又该如何？这些问题没完没了，经常弄得我彻夜不眠。”
他话锋一转。“不过感觉好多了，晚上睡得挺香。原因想必你也踩得到，就是抗吞噬体材料终于到了！老刘呀，在此之前虽然我表面上看着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时时刻刻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就怕苏鲁突然发起全面进攻。”
“是啊。单凭吞噬体这一样，努阿克人就有理由相信自己有胜无败。因为不管仗打到什么程度，哪怕全面失利，他们也可以躲进吞噬体里，而我们能做的，最多便是将其包围，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马东方笑道：“现在却不同了。可笑那努阿克舰队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人类已经能够对抗吞噬体，这是个巨大的战略优势，应该好好加以利用。”
“说的是。不过，我觉得倒也不急于出手，还是应该多些时间练兵。人类联合舰队组建时间太短，战役运筹、指挥调度、战术协同、情报信息、后勤补给、士气发动……需要打通的地方还很多。”
“这些天官兵们练得很辛苦，也很认真。我去看过几次，感觉效果挺显著。在陈宇的带领下，舰队系统地完成了许多科目的训练：设伏、诱敌、分层次包抄、潮水式进攻，还有追踪与截击、有序撤出战斗、快速清理战场……等等等等。”
“年轻人就有这点好，热情高、干劲儿足，从来不知道累。”
“见他们训练刻苦，战术水平一日千里，提高的极快，我非常欣慰，觉得距离最终的胜利又近了一分……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件事情，已经困扰我很久了，老刘。
“什么事？说来听听，让我也来帮你分析分析。”
“好的。早在一个半月之前，努阿克舰队就完成了集结，从泰坦出发，向火星推进。还记得吗？当时我们如临大敌，以对方马上就要打过来，不料接下来其行为模式却变得有点怪异：敌人选择了一条稳扎稳打的轨道，以极慢的速度向火星推进，所到之处必先清理空间，将沿途所有小行星、空间碎片——当然了，还有我们布下的地雷、观察哨、中继通信站，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消除干净，不信你看这态势图，努阿克舰队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宽阔而醒目的净空间轨道……这是为什么？我想不通。”
刘海洋学着他的样子，双臂张开支在桌边，仔细观察眼前的太阳系三维态势图。
“老马，你说的很对，还真是这样的。努阿克人这样慢慢腾腾地前进，实在令人费解。看这个加速度，好像连0.5G都不到。”
“我推算过，照这样行进，还需要好几个月才能抵达火星，逼近联军第一道防线。不过，努阿克人倒也没有彻底偃旗息鼓，似乎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他们的不断派出小股战舰，发起挑衅和骚扰，已经被打下来好几艘了。”
刘海洋望着马东方。“我想，这努阿克舰队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虽然挺难对付，不过也有个好处，就是给我们留出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时间，包括致远舰队。”
“没错。考虑到这一点，我已经通知致远舰队，请他们控制好速度，向我方缓慢移动——关键是做好隐蔽，这一点极为重要。从他们的回复中我发现，努阿克人已经在太阳系外围布洒了大量小型无人侦察站，就像人类当年建立的太阳系预警系统一样，其侦察能力很强……这也提示我们，努阿克人这一次是志在必得，做好了完全准备。你道那些侦查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监视人类，怕我们逃跑！”
“就像当年的乌拉尔人一样。”
马东方冷冷一笑。“嘿嘿，要说这苏鲁，也算是雄才大略、智勇双全，只可惜呀，依我看，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对手，以为我们都像那位人类的叛徒麦克一样……”
第二天，戴思亚和李婉秋忽然来到指挥部，急着要见马东方。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爷爷，在婉秋的带领下，装备研发部刚刚搞出来一种新武器。”
马东方笑呵呵地望着他们。“看你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猜应该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对吧？来来来，请坐下，告诉我那是什么？”
李婉秋却并不坐下，而是走上前来，双手扶住马东方，将他搀到办公后面的椅子里，这才习惯性地捋一捋头发，回到丈夫身边，不慌不忙地说道：
“马爷爷，我们研发了一种磁力炸弹，可以熄灭努阿克人的飞船发动机。”
声音不高，却似一个炸雷响在马东方耳边。他又惊又喜，双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按，刚喊了一声“好——”，作势要从椅子里站起来，偏在此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生生将后面的话顶回去，化作一声含混不清的叹息，上半身也蜷缩进椅子中。
戴思亚和李婉秋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怎么了？马爷爷！”
“没事，我很好。”马东方放低声音，努力在脸上挤出些笑容来。“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爷爷一下子高兴得过头了，好像有点岔气……过一会儿就好了。那个……婉秋，你接着说。”
“好的，爷爷。顾名思义，这磁力炸弹一经引爆，会在附近飞船上激发出超强磁场，进而在发动机的聚变堆中产生离子束紊流，导致其无法稳定工作，能量输出停止。”
马东方并不关心磁力炸弹的工作原理，转而望向戴思亚。“持续时间？毁伤效率？”
戴思亚回答得十分流利：“超强磁场的最长维持时间为12秒。我们地缴获的努阿克飞船进行了上千次试验，统计下来，攻击成功率为百分之八十七。”
“明白了。磁力炸弹最能发挥威力的地方，是在两军对垒之际，这时候敌人的战舰不但密集，而且航速很低，通常只有几百公里每秒……发动机熄灭之后，它们注定无处可逃！”
戴思亚接上他的话：“对！先将敌舰诱入一片空间，然后突然撤出，只留下预先埋伏的大批磁力炸弹，引爆后将其发动机熄灭，这时候再突然发起高速攻击……如此便可以实现全歼！”
“全歼倒也不敢说，思亚。”到底是科学家，李婉秋显然更加谨慎，斟酌道，“毕竟磁力炸弹只有12秒的持续时间……”
马东方没有说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将敌人引入伏击圈？执行这项任务的官兵和战舰，注定要付出惨重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