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聪明人和傻子的对话
Jane的办公室在行里，比较靠里侧的位置。
Jane的办公桌上摆着时来运转的步步高升竹。弯弯曲曲的竹子上面还拴着红绳子，象征着她的志向。据说这个竹子跟她好几年了，这几年就弯曲向上的带领着她的升职之路。所以这次Jane来Z市上任，自然也必须供着过来。
实话说，Alisa和Jane没什么交集。或者说，交集很少。
她对于手下人的要求，仅限于她所管理的后台范畴。毕竟，Alisa的直线经理是BM行长。
Alisa其实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愿意来，因为据说夫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律师，年薪百万都是少说。
本家父母在银监局系统工作，好像也是位居高职。她有个女儿，非常漂亮。今年在上学前班。小女孩来过一次，粉红色的小裙子，衬着小女孩的肤色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很是好看！
这种组合，离家去外地当个DM。远离孩子和丈夫，Alisa实在想不通。
“早啊，Jane。”Alisa走了进去。
“早啊，Alisa，快坐。”Jane热情地回应道。
“我听说你女儿来了啊，你妈妈也跟过来了吧？” Alisa随意地坐在Jane的对面。
“是啊，现在学校也不开学，她自己在家，她爸爸管不了她的学习。只能带回来了。我妈也跟过来了，从小吃姥姥家的饭，跟着我总嫌弃我炒菜难处。我妈不跟过来，我可搞不定她。”Jane自嘲地摇摇头。
“确实不容易。”
Alisa记得Jane刚来的时候，提过一个片段。她每周都是周五回家，一个小时高铁路程。周一早上再回来。Eric是个很严谨的人。要求手底下的人也都是这样。
Jane必须在八点半之前，踏入办公室。这就意味着，她每周一的早上四点就要起来。赶上第一班来Z市的车，一般是六点半发车，七点半高铁到站，她再打车来分行。
无论冬夏，一直如此。
Jane说每次早上四点，只要她起来，全家都会起来。孩子也会。那么贪睡的孩子，她不需要闹表，也会自己起来。因为知道妈妈要走。
全家一起送她到门口，她会不停的亲女儿的脸、女儿小手。直到她的嘴唇都亲麻，才能舍得离开。这种片段，Alisa仅是想想便为之动容。怎么能坚持得下来？Alisa不禁诧异道。
“我这段都在家办公了，也没看见你，你知道Eric的情况怎么样了嘛？”Jane问道。
Jane其实从疫情开始，一个月都没进行里。全行的后台都拿出“我很理解你了”的表情，巴不得给人家拎包送到门口。然后以一副嫁女儿的心态，对着人家不停地挥手喊着：“放心吧，家里没事，别惦记。”
其实从内控上，这是有问题的。如果去银监局举报，行长天天不在行里长达一个月。那就够她喝一壶的。
但她们行的人也都厚道，谁也不愿意惹这个麻烦。毕竟好与不好是人民内部矛盾，四处告状除非是真的不想在这干了，不然谁也愿意去当那个出头鸟。
“还在治疗，听说已经做手术了。结果也不错。”Alisa答道。
“银监局那边，咱行不能没有一把行长。昨天我接到总行的消息，让我出任代理行长。银监局对代理行长的要求是不能超过6个月。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们条线有什么安排没？Eric多久能回来？”
“这个我真不确定，我知道的是条线安排了周行和Kevin远程帮我们，Eric那边要看他的身体状态，我不太好估计。”
“啊，这样啊。那好吧。那我先准备和银监局备案的事吧，也把这个情况和总行反馈下。怎么样，业务好做吗？”Jane关切的问道。
“忙是真心忙，不过昨天纵横给增了五千万的存款，荣源也谈完了，他们会续贷。还准备看看有没有发债的可能。我觉得今天和Elton的会议，应该可以交差了。”
“诶呀，那可太好了！行里多亏有你！我之前就觉得你肯定行！这次的机会你好好把握。现在行内还有一个RM的名额嘛，只是一直没启动。Jenny现在休产假，等她回来了，你再一升职，你看多好。咱们就兵强马壮了。”Jane鼓励Alisa道。
“嗯，尽力吧，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把业绩稳定住，别的我还没来得及想。”Alisa客气地说道。
“怎么不想呢！姐这可就得说你了。这种事，你得自己想着啊，不然你指望老板替你想嘛？你干得好，也得说得好。该说你得主动说，不然谁能想得到你啊。领导都是大忙人，要照顾的人多得是，你说呢？
你找机会和Elton总技巧得提一下，这可真不能不好意思开口！你自己不提，老板以为你不在意。要是真错过这个机会，那就可没后悔药吃啊。”Jane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外。
Alisa也看了一眼外面，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
“谢谢姐和我说这么多，但这也要看行内政策吧。老板心里有杆秤，做得好他自然就能看见。我跑去要，不合适吧。再说，要也未必要得到啊。”
“老板心里是有杆秤，但是秤上面的人太多了。你不去要，别人未必不会啊。你就知道闷头干活，老板一天那么忙，又是远程管理你。如果他在你身边，自然看得见。这最多一周开一次会，听你说几分钟话，他印象能多深刻啊。天子脚下好做官，你不在天子脚下，你怎么也得喊道天子知道你做了什么吧。”
Jane说得这话，确实有道理，如果是在上海或者北京，老板都在的地方，员工自然上的快。像他们在各地的分行，机会肯定是没有人家多。这也是实情。
Jane看Alisa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你听我说，每年年中的时候，对有超强贡献的员工，行内是会特别提拔的，时间就在七月。
现在是二月末，马上就进入三月。你把数据做上去，老板们五月心里的名单就会出了，六月就会报上去的。批还要批半个月，所以七月刚好下公布了。
你一定要赶上这个机会。你应该知道，在咱行7提到6是一个分水岭。上去就上去了，6到5，都没7到6那么难。多少人一辈子就卡在这个7了。尤其我们后台，你看看，有几个6啊。
现在人员梯队都断层，7、8是主流，中间极少有6，直接就是5。7、8的人想上来，根本没通道。所以你一定要心里有数，咱干得好，干到了，必须为自己争取！
而且老板都是一时一个说法，过了两年高管轮岗，老板就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怎么知道一个老板，什么风格。这届老板，你这么努力都没提上来，下一届你就保证能遇到伯乐了？
你记住，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
Jane最后意外身长的拖音，让Alisa的意志产生了些转变。
她从来没有听人如此清晰得分析过这个过程，逻辑缜密、层层递进、拨丝抽茧、直奔要害。
Alisa忽然在心里重新衡量了眼前这个人，正面地感受了这个人的厉害和精明。自己和人家的脑子，差了至少五百条街。
她开始意识到，Jane的管理方法不光只是压制，更有提醒。她对自己一个不是本条线的人，都可以为对方的发展这样分析。那么对本条线的人，必然会有更清晰的指导。
这是一个管理经验丰富，手段有层次的管理者。自己对她的判断，下得早了。Alisa在心里后悔着她的判断标准，提醒着自己，以后看人要多看看再下判断。
“姐，谢谢你和我讲了这么多，我心里有数了。”Alisa说道。
“你是聪明人，一点即透，姐看好你。加油啊！以后需要我们后台配合的，你随时说。我无论在行里还是在家home work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Jane的话说得非常漂亮。
Alisa装作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姐！”
“应该的嘛，对了——还有一点，姐再多说一句。
你是本地人，和别人不同。Jenny啊、我啊、包括Eric，我们都是外地人，早晚都要走的。RM一般外地调过来，基本上也就两三年，就为了升职去其他的行了。
只有肯动就升得快，这是咱行的不成文的秘密。你是本地人，你不愿意动，这次机会你就更要抓住。你要知道，行长都是你们公司部出身啊，一旦你到了6，就前途无量了。
现在虽然累一点，都值得的啊。别人想找这个机会表现，都找不到呢。你说对不对？”
Alisa在心里想着，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轻轻地点点头，“姐，我努力，但也随缘吧。”
在这场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中，她突然学到了一个东西在Jane身上——恰到好处的坦诚。
Alisa明白，Jane能和她说这么多，是一种拉拢。
因为她开始代理行长，她需要Alisa的支持和努力，业绩好对所有人的都有好处。
能说出来的东西，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是说不出来的东西。
Alisa隐藏着自己的欲望，很淡然和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理解，让Jane觉得她们之间搭成了共识：“姐，谢谢您开诚布公地和我讲了这么多，我一定往心里去。”
既然你或许也会成为我的领导，我要让你感受到，我们是一伙的。
“诶呀——感谢啥，你也是有可能！一般人，我还不和他们说呢。做不到和人家说啥，反让人伤心。”
Alisa笑了笑，忽然脑子一转，问道：“姐，那Eric的情况还需要我去打探一下不？要不我问问Eric爱人？”
抛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橄榄枝，也让我迷惑一下你。
“啊！好呀！你私下帮我问问，我心里有谱好和总行交代。”Jane表现出她的满意。
这是个识相的人！
“好，那我问到消息告诉你啊，姐。”Alisa恭敬地回答着。
“行，对了，还有一点，信贷风险一定看住啊。马上姐就是代理行长了，你也知道，我们不管业务。业务上，都是你们公司部挑大梁。姐这是坐在了火山口上，你可千万帮我看住这盘棋啊。别出什么事。”
看！她直白得亮出了底牌，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然怎么能表现出如此的关心？
Alisa回道：“放心。我知道！我也在火山边站着呢！要是有事，都跑不了。”
“其实私下说，其实出问题也不怕，主要是流程合规。咱行的band7不是holder，邮件都需要老板去批嘛？只要你上报的内容不虚假就行。别的没事！不过你要是让老板被追责了，以后你还在条线待不待了，对吧？还是小心为好！”
“行，我明白。一切按制度来，有据可循、有法可依，一定不给领导添麻烦。”
真是个人精，这是告诉你，有事找你自己条线的老板，血不沾到人家身上就好。
“对对。我就喜欢和你说话，聪明人不费劲！那你去忙吧，我这一会儿还有个会。”
“好，那我先走了姐，有事随时找我。”
“好的！”
Alisa从Jane的办公室出来，关上门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发觉Jane在整理自己的头发，准备开视频会议。
Alisa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Jane为什么“今天”找她谈话。因为她自己要开会！她希望在会议中露出的后背景墙，是行里。
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一直在家，会以为她一直在行内坐镇。
真是心思缜密！
既然你不是傻子，那我也不能成为傻子。强者恒强，努力提高自己吧。Alisa在心里下定决定，转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