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革命心理和犯罪心理
一、革命心理
我们刚才已经看到,神秘主义要素只是雅各宾心理的一个组成部分。现在,我们就来看一看这些神秘主义因素如何构成另一种很容易定义的心理状态,即革命的心理状态。
在任何时代的社会中,都会包含一些不稳定的情绪,带有这种情绪的人常常对社会表示不满,难以安于现状,随时准备反叛一切既定秩序。他们对于犯上作乱有特殊的嗜好,一旦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刺激了他们的愿望,他们就会铤而走险。
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常常源于个人对其所处环境的错误适应,或者源于极端的神秘主义,当然也可能仅仅是一个气质问题,或者仅仅出于病理上的原因。
反叛的心理需要,可以表现出极不相同的强度,有些仅仅是直接针对人和事的以言词表达的不满,而有些则表现得较为强烈,达到了必先欲除之而后快的程度。有时,个人会形成一种难以自制的革命的疯狂。俄罗斯就到处可见这样的疯子,他们不满足于纵火或向人群中扔炸弹这样的暴行,最终开始自相残杀,比如苦行派以及其他类似的教派就是这样。
这些天生的反叛者,一般都非常容易受到暗示的影响,而且他们的神秘主义心理总是被一些固定的思想支配。虽然他们的行动常常显得活力四射,但实际上,他们的性格极为软弱,甚至不足以抵制内在的冲动。他们受到神秘主义精神的激励,并以此为借口替自己的暴行辩护;这种神秘主义精神也使他们把自己看成是伟大的改革者。
每个社会都会产生一些反叛者,但在正常的年代里,他们要受到法律、环境的约束,也就是说,要受到一般社会规则的约束,因此他们并不引人注意。而一旦发生动乱,这些约束和限制就会放松,同时叛乱,为他们的反叛本能提供一个自由发泄的机会。于是,他们就会成为这场运动当之无愧的领袖。革命的目的和动机对他们来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无论是红旗还是白旗,或者是国家的解放之类隐约听说过的目标,他们都愿意为之献身。
革命精神并不总是被推向危险的极端,如果它不是源于情感的或神秘主义的冲动,而是源于智识,它就可能会成为进步的一个源泉。有时,传统和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因此它们对文明构成了束缚,这时就需要类似革命的精神来打破枷锁,推动知识上的革命。科学、艺术以及工业等方面的进步尤其需要具有这种精神的人,伽利略、拉瓦锡、达尔文、巴斯德等就是这样的革命者。
虽然一个民族没有必要拥有众多的具有这种革命精神的人,但有一些这样的人还是非常必要的,否则人类恐怕现在还居住在洞穴中,过着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生活。
这种能够带来新发现的革命胆识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能力,它尤其需要独立精神和判断能力,前者使人足以摆脱流俗观念的影响,而后者则使人透过表面的现象,抓住潜藏的事实。这种形式的革命精神是创造性的,而此前我们讨论的那种革命精神则是破坏性的。
因此,革命心理可以看作是个人生活中的一种心理状态,正常来说,它是有益的,而一旦过了头,它就会变成一种有害的病态心理。
二、犯罪心理
任何一个文明的社会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一些社会渣滓的拖累,这些人要么是退化了,要么是不能适应社会,要么就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污点。四处流窜的流浪汉、沿街乞讨的乞丐、躲避惩罚的逃犯、小偷、刺客,以及得过且过的饥民,都可能构成大都市的犯罪群体。在一般情况下,这些文明的赘物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警察的管束。但是,在革命期间,他们就会变得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本能。任何时代的革命必定要在这些社会糟粕中补充新生力量,这些人只热衷于烧杀抢掠,对于他们宣誓捍卫的事业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他们觉得在反革命的阵营中可以获得更多杀人越货的机会的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投靠对方。
在这些可以被确切地称为罪犯的人——他们是任何社会都无法克服的顽疾——之外,我们还得留心这样一个半罪犯的阶层:偶尔做些坏事的人,只要对既定秩序的畏惧还能够抑制住他们,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而一旦这种恐惧稍有减弱,他们就会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去。
这两类犯罪群体一惯犯和偶犯构成了一支不安定的大军,他们除了制造混乱之外,一无所能。所有的革命者、一切宗教团体和政治团体的创立者,常常寻求他们的支持。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这一带有犯罪心理的人群,在法国大革命中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在那些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暴乱中,他们总是冲在最前面。某些历史学家曾满怀敬意地记述过如下的场景:至高无上的人民群众手持长矛——有时长矛的尖上还挑着刚刚砍下的头颅——冲进议会大厅,把他们的意志强加给国民公会。
如果我们分析一下那些所谓的主权人民的代表,我们就会发现,除了一小部分头脑简单、唯其领袖马首是瞻的人之外,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强盗几乎占据了大部分。诸如九月屠杀、德朗巴勒公主被杀之类的暴行,他们都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
从制宪会议到后来的国民公会,这一系列的议会都受过他们的胁迫,并且他们对法国的蹂躏一直持续了十年之久。如果能够借助某些奇迹,及时将这支犯罪大军剪除的话,大革命的进程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从大革命的兴起直至其衰落,这些人始终都在以鲜血玷污大革命。对于他们,理性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可以通过种种暴虐的行径来反对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