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迟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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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魄 下

“你想做什么?”文挚问芝兰。

若是文挚一人,他不怕被这种事缠上,进官府又怎么样,这件事要真的捅到明处来,三人成虎,芝兰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文挚不是一人,还有文慧。

芝兰得意非常,有了这两兄弟,日后就不用下地干活。

“我想让...文慧娶我。”芝兰看着床上的文慧,眼里竟流露一些爱意。

一直闷声不吭的文慧这才激动起来,捂着肚子,脸色有点难看,“为什么是我?”

第一次泡在药桶里的芝兰还带着羞怯,现在的芝兰别说羞怯了,恨不得裸着身子冲进文慧怀里。

文慧的声音有些大,门被大伟打开,他朝里面望了一眼,芝兰当着两个男人的面,从药桶里出来找了件衣裳穿上。

文慧转头刻意回避,芝兰注意到,“又不是第一次看了,这会儿装什么君子。”

文挚眉头轻皱,倒是没回避,但他眼里冷清,看芝兰的身体就跟看那些药草一样。

或许因为这样,芝兰才会觉得文慧更好相处,才会让文慧娶她。

“哥。”芝兰穿上衣裳朝外面叫了一声,大伟没有进来,在外面答应了一声。

文挚看到那些被大伟找来的农夫已经拿着火烛离开,但几个妇人还站在门口。

“把娘带进来。”芝兰说道。

没一会儿,一个妇人和大伟就扶着虚弱不堪的老妇进来。

大伟脸上有些抹不开面,把老娘慢慢放在榻上之后就走到一边的墙角站着,也不说话。

倒是那个扶着老娘进来的妇人,进来就大着嗓门问:“大伟哥,咱们芝兰要嫁的是哪个?”

大伟这才慢慢抬头走了出来,仔细看着文挚和文慧二人。

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是一模一样,但大伟一眼便认出文慧,指着文慧,“大娘,是这个。”

文慧气得整张脸通红,憋着气,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文挚也垂着头。

两个男人在世间走走停停,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好歹文挚心性成熟些,稳住心神。

妇人走到文慧面前,伸出手:“这事已经传开了,婚事既然定下,便给我些银钱,我连夜回去置办些东西,明日就成婚。”

“你不要欺人太甚!”文慧说着要推妇人,被文挚拦住。

“哥!他们如此强逼,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文慧气急了。

芝兰眼神闪躲,心里也虚了,她没想到文慧是个有脾气的,要真把人逼急了该如何。

倒是文挚,芝兰原本以为难对付的是文挚,但文挚却拦着文慧,没让文慧冲动。

文挚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少说有五两,妇人看着眼里都冒着光。

银子还没放在妇人手里,妇人就伸手去抢,脸上笑开了花。

“拿了钱,离开这儿。”文挚冷冷说道。

夜深人静,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芝兰走到矮榻上,照顾着虚弱得半昏迷状态的老娘。

文挚拉着文慧要出药房,芝兰话到嘴边,“我娘......”

药房门重重的关上,芝兰被吓得不敢说话。

她把老娘扶到床上,今夜文挚和文慧生着气,肯定没有心情来救老娘。

房里的热气慢慢聚拢,芝兰给老娘喂了一碗热水,坐在老娘床前,眼里猩红。

突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了变,放下了手里的碗。

有一种动物,八只脚,擅爬行,吐丝;母体生下幼体,幼体不会捕食,唯一生存的办法,是吃掉生育下它的母体。

有时候,人比动物更加残忍,她们为了一时安逸,会暂时摒弃人性,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怀念,甚至痛哭流涕。

文挚在给文慧涂的伤药里放了安神药,山上铁定有人看守,待婚事成了那些人才会离开。他知道一条小路,从小路出去很快就可以到官府。

第二日天一亮,官府的人就把整个院子围了起来。

文挚带着人来的时候,看到两个官兵从文慧的房间抬出一具尸体。

“弟弟!”文挚从未这样急声。

官兵把文挚拦住,带头的人认得文挚,上前让人放开了他。

文挚跑到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面前,颤抖的手放在上面,就是没有勇气拿开白布。

“哥。”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文挚回头,起身,快步走到文慧身前,紧紧抱住了文慧。

接着芝兰从药房里出来,冲到尸体面前,拿开了白布,老娘死前不安稳,面相难看。

“娘!啊!”芝兰整个人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时候带头的官兵才走到文挚面前,对文挚颇为尊重,“文大夫,您昨夜是出门了吗?”

文挚带来的官兵跟带头的大人说了事情原委,那位大人是偏向文挚的。

“哥,我用的是你教我的法子,但...但没...没救...活...”文慧被文挚抱在怀里,人都傻了。

文挚松开文慧,好好的安慰了一番,才对官大人说:“我的确出了门。”

官大人才慢慢说清:“是村里的大伟报的官,说他老娘不见了,我们跟着找过来,就看到小文大夫正在他房间里......”

那个场面有些诡异,官大人没有说出口,但文挚知道,他教给文慧救人的法子的是怎样的,想必当时看到的不少人都会认为,文慧是在杀老妇。

文慧还在抽泣,文挚安慰道:“你好好说,发生什么了?”

文慧还未开口,身后的芝兰倒是发起疯来,上来就扯文慧的衣裳,“你敢说吗?啊!!我早晚是你的,你却为了一时发泄,不顾我的亲娘,她可是你未来的岳母啊!”

“不是这样的,哥,你听我解释。”到了这个时候,文慧想的不是别的,却还是给文挚解释自己并没有对芝兰做什么。

文慧夜里睡得正熟,听到一声响动,明明想睁开眼,却又怎么也睁不开。等终于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芝兰跨坐在他身上,泪流满面。

他惊慌不已,用尽力气推开了芝兰,芝兰却反常的跑到了外面,大声呼喊着:娘,不要。

文慧赶紧起身,神智还有些不清,穿上衣裳出去就看到芝兰趴在自己亲娘身上,老娘一动不动的在地上。

冰天雪地的,就算是普通人也承受不了,何况是重病缠身的老妇。

文慧对文挚说:“她在外面冻了很久,已经没气了,我用十方药给她提气,怎么也救不起来。”

文挚眉头皱起,用一双审视的眼神看芝兰:“你娘都病得动不了了,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

芝兰眼神闪闪躲躲,拉着文慧不松手,整个人状似崩溃,“还不是因为...因为......”

“好了。”官大人打断芝兰。

这时大伟从药房里出来,怀里拿着老娘的外衣。

大伟也是怒不可遏,冲上去就给了文慧一拳,连文挚都没拦住,“你个畜生,再过一天芝兰就是你的了,为什么一天都忍不住,啊。”

文挚听得七七八八,听到这也总算知道了大概经过。

照芝兰的说法,是文慧迫不及待想与她同房,惊动了药房的老娘,于是老娘拖着重病的身子出门想要阻止?

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老娘被拖走了,官大人拍了拍文挚的肩膀,安慰文挚:“让舍弟快些娶了她,日后好好补偿吧。”

可笑至极,文挚大笑。

众人都以为文挚是气得失去了理智,无人能辨别这份藏在深处的冤屈。

即便官大人知道其中内情,也不愿意处理这等腌臜丑事,因为大家认定,芝兰已经被文慧给......

况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芝兰能一眼分清谁是文挚,谁是文慧,这便是二人有染的最佳证明。

原本是文挚去找官兵来,却没想到被芝兰反将一军,芝兰虽常年与田野为伍,却是个聪明的女人。

只是老娘,真的是自己走出药房门的吗?

大伟把老娘带到药房的时候文挚看了一眼,重病成那样的老人,即便救了回来,晚年也只能用汤药掉着,哪里还能自己出药房。

可若不是自己出来的,他停住笑声,先看了眼抱着老娘外衣哭泣的大伟,随后看向芝兰。

毒妇,这眼前的毒妇,眼里除了贪欲,什么都没了。

大伟草草将老娘埋了,也不顾孝期,等置办好了嫁娶之物,便催着文慧匆匆成婚。

成婚那日,山凹处的房屋通通整修了一遍,就像是富商的避世宅院一般。

村里的人嘈杂,彻底打破了山凹的宁静。

那日午后,文挚背着包袱,离开了山凹。

入夜,洞房花烛之时,芝兰在烛火下,盯着文慧嘴角下一颗淡淡的痣,她在文慧身下,笑着问文慧:“夫君今日可高兴?”

文慧刻意的捂了捂肚子,芝兰顺着看下去,未穿一缕的肚子上有一道青黑色,正是那日被大伟踢伤的。

文慧点了点头,闭了眼,一夜旖旎。

一年后。

村子富裕了起来,文慧开了一家医馆,治病救人要价颇高,即便这样,也有人高价求医。

一日,有人坐着奢华的大轿子来了山凹处,来人指名要见村里的文大夫。

来人必定是富贵至极,芝兰怀着孩子,依旧不改贪之本色,把贵人迎进了院中。

贵人低调,身边带着个先生,先生四周探看着,最后视线落在芝兰的肚子上。

文慧一大清早便出门采药草去了,午后才会带着药草回来,之后再去医馆,日日如此,从无变化。

“你夫君便是闻名于此的文大夫?”先生问芝兰。

芝兰挺着个大肚子,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听到先生问直点头,嘴里对文慧满是夸耀,“他不爱虚名,其实本事大着呢。”

芝兰看了眼坐在面前不动声色的贵人,贵人眼都没抬一下,芝兰怕贵人等得不耐烦,便说起文慧一年里救人的事。

“他啊,性子倔,不管病人得了个什么疑难杂症,只要......”

“只要钱给够,保准治好。”先生打断芝兰的话,脸上不屑得很,“我们来之前已经听闻了许多汝夫之事,不用再从夫人口中听一遍了。”

等了许久,贵人依旧淡定的坐在那儿,站在一旁的先生倒是不耐烦了起来,待芝兰离开倒茶,才悄声在贵人耳边说道:“大人,若那人医术真的高明,怎会放着自己夫人怀着死胎数月。”

大人终于抬了眼,等芝兰拿着茶壶回来时,大人便不自在的往芝兰肚子上瞧去。

午时已到,也没见文慧回来,大人不打算再等,起身要走。

芝兰有心想拦,却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离她越来越远,她心里对文慧怨气非常。

这一年里,文慧很少跟她同房,即便偶尔同房,也没有新婚之日那样久,还好肚子争气,怀上了。

可能是因为娶得不甘愿,文慧的性子变了不少,不管遇到什么事,再也没有像当初那样脾气暴躁过。

“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我...我有银子。”

离山凹不远的路边,有个女子躺在地上,脸色乌黑,跪在文慧面前的男人满身泥土,是隔壁村的农工,听说这里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带着妹妹来此。

文慧看了眼地上的女子,眼神冷得出奇,“药石无医。”,说完他略过男人,径直向前走去。

“等等!”叫住文慧的正是刚刚离开的大人和先生。

文慧背对着的身子晃了晃,随后又僵硬片刻,没有着急回头。

先生走到躺在地上的女子面前,伸手给女子诊脉,随后皱起眉头,皱了很久,直到身后的大人开口问:“路先生,能否救回?”

路先生还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手还搭在女子的手上。

男人见文慧还没走,跪着去拉文慧的裤腿,“文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妹妹吧。”

路先生和大人同时抬头看向文慧,原来眼前之人便是那位文大夫。

文慧叹气,转身,走到女子面前,蹲下,把脉。

“一品红汁液,黄杜娟,加以桔梗辅治,病入膏肓,若撑过了前两回,可治。”文慧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

听着的路先生眼睛都亮了,那双眼,让文慧想起了久远的事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