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魄 上
神有元神,仙有灵根,妖有魂,物有灵,而人有魄。
一个人生前能活多久,在于有多少魄。
魄不可再生,但能重聚,重新聚在一起的魄会寻找契合的人,成为新的人魄,即为新生。
而有一种法子,能让散去的魄再生,再生出来的魄仍旧是那个人,仿若重生。这种法子记录在西天佛的古卷里,而西天佛乃是战佛,在人们的心中战无不胜,无人敢靠近。
且不说能否找到西天佛,又有多少人能找到他后,在他手里拿到古卷。
因此,无人知晓再生魄是真是假,更无人亲眼看到过再生的魄。
“大夫,还能救吗?”面前的男人五十来岁,佝偻着身子,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他满脸担心,看着地上一个青衣男子的背影。
青衣男子身下还有一个女人,四十来岁模样,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药石无医。”青衣男子说完,从地上站起。
这时远处又走来一个青衣男子,两个青衣男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胡说,文挚,明明还有救,为何不救?”说话的青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步子走得极慢。
文挚听到青衣男子的话抬眼,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人,后又回头看那位满身脏污的男人。
“有救,你救。”甩下一句话,文挚转身离开。
等文挚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青衣男子才终于走到女人面前,他蹲下给女人诊脉,确定的点了点头,“能救。”
男人一听能救,激动得跪下,“活神仙,真是活神仙,您若真能救我妹妹,日后我定为您修一座活神仙庙,日日供奉您。”
虽然能救,但很棘手,青衣男子转身,淡淡笑说:“家里可有二两银钱?”
男人一愣,脸上不好意思起来,别说二两,二钱也没有,但他又害怕青衣男子不救他的妹妹,只得扯谎,“有,有,您先救着,我这就回去给您拿。”
看着男人急匆匆跑走,青衣男子无奈,走到路边用五两银子买了一辆马车,带着地上的女人,追文挚去了。
文挚与文慧是双生子,文挚是哥哥,文慧是弟弟。
两人的母亲想要个女孩,因为生下双生子,伤了身体,再不能生,为了弥补遗憾,便把弟弟的名字取为女名。
这是弥补了他们的遗憾,倒是让文慧二字,从此羞于见人。
马车一直往山林下坡去,路不好走,摇摇晃晃间,马车上的女人醒了,吐了文慧一身。
一整个马车的空气如同粪便,让人好不难受。
文慧没法,只得停了马车,一人下车,穿着被吐成了绿色的衣衫,拉着马儿前行。
日落西山,才终于到了家。
文慧身上的污秽之物都已经被风吹干,文慧把马车放到门口,自己转身回去换衣去了。
等再出来的时候,马车上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山凹处,四方都是山,山中间只有这一处房屋,以前这里要大些,也有很多人住在这儿,早几年山坡滑石,人都搬走了。
文挚喜欢独处,又总爱四处寻那些奇花异草,他们一路走一路找住处,偶然见到这里,四周山上许多药草,是医者天然的居所,于是他们决定在这里长住。
文挚很喜欢这里,但文慧不一样,文慧性子温和纯善,看不得人生病,喜欢四处医人。为此文挚最近心情很不好,一直在与弟弟文慧闹别扭。
腊月的天,本该冷得冻人,但屋子里暖和得紧,四周的墙都贴了一种草,粘在墙上把风堵得严严实实。
暖炉燃得正旺,一旁的火炉上放着药罐,文挚正在煮什么,房里飘着奇怪的味道。
地上到处都是脏衣,离矮榻最近的一处,还有粉色的肚兜随意扔在那儿。
这场景,谁看到不得脸红心跳半柱香。
文慧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文挚在女人身上摸来摸去,女人裸着身子,未穿一丝。
“我的哥啊,好歹给人披一件单衣吧,你这要是被人看见,或是她突然醒了,可有得闹腾。”文慧一只手做着捂眼睛的动作,当然,什么都没捂住。
“所以我说救不了。”文挚还带着怨气,手里一边给女人涂药,一边想着文慧要离开的事。
文挚是哥哥,但心思比文慧细腻,又长情,待在一个地方久了,要离开总是不舍。
文慧在那些药罐子间闻来闻去,温和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哥,这是什么治法?一品红的汁液会让皮肤红肿,你涂满她全身,不是毒上加毒吗?”
细看女人的皮肤上,被汁液涂过的地方果然逐渐红肿起来。
文挚虽然还生着文慧的气,但只要关于医术上的讨论,文挚从来都是知无不言,“她早前身上长过脓疮,没有及时治疗又下地做农活,软虫从脓疮的位置进入体内,繁衍再生,原本早该气绝身亡。”
“但她吃过桔梗,让软虫两季休眠,这才保住一条命,可惜她如今连水都喝不进去,这我知道,可一品红并不能逼出软虫。”文慧抢了话,文挚也耐心听他说。
二人在暖和的房子里为着一种病症探讨,是文挚很喜欢的事,但他从未对文慧说过。
等将女人整个身子都涂满了一品红汁液后,文挚没有着急给她穿上衣裳,而是打开了矮榻上的窗户。
窗户一开,冷风呼啸,吹在了女人身上。
这么吹下去,人不被病死,都得被冷死。
文挚走到那个还在呼呼作响的药罐旁,抓着布拿起了药罐。
“哦,我知道了!”文慧走过来,人就站在女人头顶,谈论起药论来,身下躺着个裸体女人也全然没人顾了,“软虫最怕冷了,一品花有吸附热气的作用,你又在热水里加了少许黄杜娟,只要软虫冒出头来,立马就得被熏得半死。”
话是这样没错,但软虫数量多,有些还是卵,怎么也不能尽除。
文挚打开药罐,等沸水稍凉,斜眼瞟到文慧,庆幸他终于想到这了,“一次不能尽除,所以我跟那男人说救不了,如今你将这麻烦带回来,可有想过后果?”
一次不能尽除,要等女人苏醒,第一次软虫排出后,等待下一次病发,这个过程中不能有一点意外或其他病症发生,否则前功尽弃,立刻便死。
文慧想了想,随后眼光一亮:“我们可以在她苏醒后同时加大桔梗的服用,或许可成。”
“是可成。”文挚的声音冷冷的。
一药罐的热水,泼在了女人身上,没一会儿,果然看到女人红肿的皮肤上,冒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软虫。
处理软虫的速度要快,文慧也没闲着,撩起袖子帮着文挚一起,没多久就将冒出来的虫全数刮下。
再将赤身裸体的女人放进了药桶,抑制软虫的反抗。
两人累的气喘嘘嘘,收拾好整个房间后,外面的天都黑完了。
文挚又卷起袖子去做饭,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下,转头看着文慧还在拿着笔记录这次的医治过程。
“你......”
文慧抬头,“怎么了,哥?”
文挚叹了叹气,摇头,“去隔壁房间写,两个时辰内,她就会醒。”
文慧点点头,平时他们两个男人住,房间里也没有屏风什么的,他走到一旁搬起一盆人高的植物,挡住了泡在药桶中的女人。
两人吃饭时,文挚还是欲言又止,文慧以为文挚还在因为离开的事烦心,索性妥协。
他夹了一根青菜在文挚碗里,温和的笑,说:“好了,我知道哥很喜欢这里,要是哥想住,咱们再住几年再走也无妨。”
文挚抬头,果然笑了起来,他不常笑,明明跟文慧长着同一张脸,笑起来却各不相同,“当真?”
“当真。”
这样的日子两人过了二十几年,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去书塾读书学医的是文挚,家里供不起第二个,文慧善解人意,同父母说自己不爱读书,更不爱学医。
但其实文慧比文挚更加痴迷医术之道。
母亲生了重病那年,文挚还在书塾,家里穷,请不起大夫,文慧就拿着文挚寄回来的医书自己研究,最后竟真的把他母亲治好了。
后来文挚学成归来,听闻此事,便要带着文慧一起,出外行医。
说是行医,但文挚是借着这个由头,传授文慧自己所学的医术。
文慧心里了然,知道文挚拉不下脸说痛快的好话,却对他格外上心。
但文挚也特别严厉,文慧有一次把得了伤寒症的病人和头痛症的病人搞错了,两人吃混了药,差点没命。
那次,文挚拿着大棍子,实打实的打啊,生生把文慧打晕了才算。
文慧喜欢文挚这个哥哥,两人互补互伤,倒也在世间安安稳稳行走了数年。
晚上文挚洗了碗,心里高兴,便决定去药房彻夜看书,争取学更多的东西教文慧。
“啊!!啊!你谁啊!”
半夜,药房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女人醒了。
文慧衣裳都没穿好,急急忙忙就跑到了药房,看到文挚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也跟着看过去。
女人没有穿衣裳,被弄脏了的衣裳刚洗好,还未干。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我哥呢?”女人藏在药桶里,因为生病,话里带着病气。
“你哥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救你。”文慧说。
女人根本不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蠢出天的笑话,我们一年也存不到二两银子,我哥从哪里找银子给你。”
这病是不能哭的,文挚处理不来这等人情世故,拿着书就往外走。
他刚刚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就是想说,这女人醒了,就麻烦了,要解释来解释去,顾忌这儿顾忌那儿,没有看医书来得痛快。
文挚裹着厚毯子,站在外面看医书,整个人都要冻成冰块了。
一夜,花了整整一夜,里面的女人才停止了哭声。
这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原来只有二十来岁,还未婚嫁。
这下更麻烦了。
女人叫芝兰,是北山坡对面的一户农家中人,家里有弟弟妹妹,哥哥,父母。人丁众多的家不堪重负,女人从小在田里做农活长大,身上没一处白嫩的地方。
家里对她也不重视,唯独她的哥哥大伟,对她关怀备至。
这样的家,如若不是遇到文慧,大概人已经没了。
文慧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终于跟芝兰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并且答应芝兰,天亮就去找她哥哥,并且给她带一身干净的衣裳。
门开了,文慧看到冻得瑟瑟发抖的文挚,上前拍了拍文挚的脸,“你傻啊!怎么不去睡?”
文挚的脸上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本来就没有表情,他裹着被子,慢吞吞的往房间里走去。
担心文慧解释不清,担心那女人撒泼,文挚都准备好了迷药,这些话,他才不会告诉弟弟。
看到文慧在房间里穿衣,走来走去,文挚还是张了口,“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都在门外听到了吗?治了一半,总得把人治好不是?”
文挚垂眼,在文慧要出门的时候叫住文慧:“别叫她哥来。”
文慧皱眉,转身,用很奇怪,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文挚:“你不会......”
“不会什么?”
“看上芝兰了吧?!”文慧不可置信的问文挚。
......
文挚无语至极,把医书放到一旁,搓了搓冻僵的手,眼神不太自在,“你要是想医好她,就不要叫她哥来。”
文慧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离开,一路上都没想通,为什么不能叫他哥来,况且,还有二两银子没收呢。
他们可不是活菩萨,治病救人,也得养活自己才行。
最后,文慧还是带着芝兰的哥哥大伟来了,还给芝兰买了两身像样的衣裳。
文慧没注意到,从那时起,文挚就充满防备,小心翼翼护着他。
药房里,更是不让文慧多待,而文慧却以为,那是文挚吃醋,不想他们多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