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兄弟阋墙
凌霄堡诸峰互盘，地势陡峭，河流纵横，荆棘丛生。若有人行走于山中则可随即发现，空中的白云就像浮在了发丝之上，仿佛只要踮起脚尖就能触手可及。
此地字如其名，极其险峻，若是有人强行硬攻的话定是举步维艰死伤惨重。
江心一行人在相互搀扶下向着凌霄堡的方向缓缓前行，然而这上山之路皆是绝壁，实在奇险无比。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没有路，只能一步挨着一步小心摸索，以至于原本并不算远的路程四人却已走了大半天。
江心不禁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不知那些凌霄堡的人平日究竟是怎样来往外出的，难道堡中真的和外界传闻一样住着一群跳山跃涧如履平地的野人？
“哎呦！”江心脑海中正遐想着，右侧肩膀不小心被一条荆棘的尖刺划破了口子，好在他反应及时只是划破了衣服并未伤及皮肉。
细细数来其实这已经是江心第五次被沿路的荆棘划破衣服了，而且不仅只有他一人如此，一旁的楚自闲和顾昔朝也同样被这神出鬼没的尖刺搞得苦不堪言。
好在冀嫣然的随身小包中还带着一些针线，不过这山中的荆棘多如繁星，令人防不胜防。使得冀嫣然每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帮三人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眼下，她一边看着这三个男人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一边暗自感叹，只怕当凌霄堡的人看到他们这一行人的模样后，还会以为是有三个乞丐不远万里上山讨饭来了。
几人在山中又走了许久，终于大伙在转过一道弯儿后隐约看到了一座立于前方山峰上的山寨，想来那里一定就是藏有五幅宝藏残图之一的凌霄堡了。
眼看终于要和这段令人头疼的山路作别，江心四人便暂时停下脚步，在原地稍稍休息了起来。
楚自闲望着前方那座高耸入云的凌霄堡，脱口说道：“这真是我所见过最险峻的一座山了，难怪这些蛮夷能在此盘踞这么久，不知明军何日才能将其荡平？”
也许是顾昔朝在名宿山庄仔细讲述了崖山之战的缘故，此后凡是提到这些异族人之时，楚自闲无一例外都表现得很是反感。
江心取出了行囊中的清水，边喝边道：“一会儿咱们见了凌霄堡的人得见机行事，此行的目的是赶在五指城及归一宗等门派之前寻得那张宝贵的残图，所以最好不要和人家发生冲突，只要找到了宝图咱们便立刻离开。”
顾昔朝点了点头，说：“如此珍贵之物想必人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交出来，想要不偷不抢而取得宝图定要费一番周折，咱们一切当以小心为上。”
昔朝话音刚落，坐着一块石头上休息的冀嫣然却站了起来。
“冀姑娘，你休息好了？”顾昔朝问。
然而，不知为何此刻冀嫣然脸上的表情竟显得十分奇怪，她伸出食指轻轻举到了嘴唇边上，问：“你们听到了吗？！”
看着冀姑娘奇怪的举动，大家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楚自闲眼睛一转，随即竖起了耳朵。
“楚大哥，你也听到了是不是？”冀嫣然立刻问道。
突然，楚自闲向身后的方向看去，道：“有人！”
听好友这么一说，江心和顾昔朝似乎也隐约听到了一缕微弱的声音。
几人二话不说，朝着声音方向快速走了过去。
“奇怪，刚才的声音就是好像从这个位置传过来的，可我怎么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四人很快就赶到了那缕声音所发出的位置，然而奇怪的是大家不仅没在附近看到什么人，而且当他们真正站在这里时那个微弱的声音却反而一下子消失了。
冀嫣然微微蜷缩着身体，低声问道：“我明明听到有人的声音，怎么会···咱们不会遇到鬼了吧？！”
就在她说话之时，那个诡异的声音却在恍然间又传了出来。
“在那！”江心睁大了双眼，一边用手指向前方一边大声呼道。
原来那个微弱的声音是从悬崖边发来的，众人急忙迈动脚步靠了上去。
只见一个瘦弱的身躯正无比艰难地扒在了悬崖边上，只露出了不到半个身子。看来此人多半是在这绝壁旁行走时不慎失足落下，在千钧一发之际才用双手死死抓住了崖边一条裸露出来的粗树根。
从那微弱的声音听来此人已经在这里坚持了许久，说话间就要支撑不住，瞬间都会掉落下去。
由于那人扒在了悬崖边，脸部贴着山边朝着万丈深渊，以至于江心四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可他却无法准确看到大家。
此人似乎是在恍然间听到了有人靠近的声音，紧接着这个倒霉鬼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呼救了起来。
江心见状不敢耽搁，即刻迈出双腿想要上前救人。
然而，他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连身旁的楚自闲一把拦了下来。
“自闲，你拦我干什么？”从语气听来，江心似乎很不理解楚自闲的这番举动。
楚自闲一边盯着那个人一边说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是都掌蛮人。”
随着楚自闲的这句话，顾昔朝和冀嫣然也与江心一同向前打量而去。
扒在崖边的那人皮肤黝黑，身体瘦小，身上披着一件兽皮外衣，从其稚嫩的声音听来应该也就比冀嫣然小了四五岁，若是再仔细听去还会发现其呼救的叫声也并不是汉人的语言。看样子，此人果然正是生活在凌霄堡中的都掌蛮人。
江心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是都掌蛮人又怎样？”
楚自闲有些不悦地回道：“阿心，你怎么如此天真？你可知你的善心救的可是异族之人！你忘了刚才谷中的大战了吗？这些蛮夷杀了我们大明多少士兵？！”
“可，可是他并不是都掌蛮的战士啊。”
“都掌蛮几乎全民皆兵，就算是十几岁的孩子有时也会被派上战场。这凌霄堡附近的村庄时常遭其劫掠，听说那队伍里就不乏这些年轻的面孔。闯荡江湖这么久，你还不明白吗？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同袍的残忍，别忘了我们可是汉人。就算他现在不是都掌蛮的士兵但几年过后也迟早会加入那些野蛮人的军队。你救他一命就相当于害了那些明军士兵和周遭穷苦百姓的命！”
江心紧咬着牙，反问道：“可，可我们若是见死不救，不也相当于是在杀人吗？”
楚自闲厉声道：“阿心，你今日怎如此冥顽不灵！”
眼见悬在崖边的孩子就要支撑不住，江心依旧目光坚定地说道：“我只是不想在以后睡觉时梦到曾经有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在悬崖边向我呼救，而我却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走开了！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的话，我倒觉得我才是你口中总说的野蛮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评论一个人究竟是文明还是野蛮，不该先去看人家的民族身份、衣冠外貌。反而若是一个人是非不明，罔顾道义良心，那他才是真正的野蛮人！”
“阿心，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一直都很机灵，怎么如今却变得如此执拗！”
“我并没这么觉得，相反而言我今日才发觉我最要好的朋友竟是如此冷血！”
二人话赶着话越说越烈，江心和楚自闲自幼便相识，长到这么大他们还是第一次吵得如此激烈。
一旁的顾昔朝和冀嫣然显得有些尴尬，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急忙上前打起了圆场。
“呃，不如我们还是先把这孩子救上来吧。咱们此行是为了取得宝图，正巧我还在发愁该如何进入堡中，若是能救下这个孩子咱们此行便可方便许多。”顾昔朝急忙说道。
“呃，就是就是。”冀嫣然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楚自闲见昔朝和冀姑娘也这样说只能无奈作罢，他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极为不悦地转过了身子。
江心虽然也还在气头上，可眼见那个都掌蛮人就要撑不下去，他终于与顾冀二人一同合力将他拉了上来。
待化险为夷后几人纷纷坐在崖边的空地上喘起了粗气，那名被三人救起来的孩子一边向众人道谢一边道明了其不慎坠崖的缘由。
原来这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名叫小七，确实是凌霄堡中的都掌蛮人，至于其跌落悬崖的原因也正如大家所猜测那般，是由于山路险峻不慎滑落所致。而小七虽然看样子久居于山中，不过长得却是浓眉大眼，颇为面善。
冀嫣然歪着头，问：“我听说你们族人行走于悬崖峭壁之间，不都是如履平地的吗？”
小七摸了摸头，道：“堡，堡中其他人确，确实闭着眼睛也敢在崖边行走，可我每，每次看到万丈深渊时双腿就会忍不住发软，软，也许是我比较笨，笨拙吧。”
小七口中所说出的汉语很是生硬，仅一句话就说错了七八个音色，每当他发觉自己说错汉语的读音时便会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用以自嘲。
冀嫣然一边打量着小七一边心中暗道：“从小家人邻里都在说这些都掌蛮皆和野人一般，身体健壮、凶残无比，在悬崖边行走乃是易如反掌。可如今亲眼得见才知大家的传闻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看来不管是哪里总会那么几个意外之人。”
小七看了看这几位将他救下的恩人，随之真切地说道：“山上的太阳已经过了头顶，几位恩人若不嫌弃，不如今晚就住在我家里吧。”
顾昔朝略显客套地问道：“我们一行四人上门叨扰不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再说咱们其实也才刚刚认识，你就不怕我们是心怀鬼胎的坏人？毕竟你我可并不是同一族群。”
面对顾昔朝的坦言相问，小七并未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而是扬起了一缕纯真的笑容，说：“不是一个族群又有什么关系，阿云哥曾说过汉人有句话叫有恩必报。几位大哥救了我，小七自然要请你们到家中做客。”
“阿云哥？”江心问道。
提到阿云这个名字，小七顿时显得很是开心，一边猛地点头一边回道：“阿云哥是我们凌霄堡的二堡主，汉人的语言也都是阿云哥教我的。”
几人简单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先前往小七家中，毕竟大家在这里也只认识小七一人，今晚若不去人家家中借宿的话就只能露宿山林了。
在离开此处时，江心和楚自闲还在生着对方的气。
江心这边倒是二话不说，第一个迈出了步子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楚自闲却是在顾昔朝和冀嫣然的推拉下才勉强跟上了大家的脚步。幸亏此处地势险峻，若是换了别处，顾昔朝还真担心凭楚自闲的性格会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由于带路的人变成了小七，这使得大家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
冀嫣然在前进之时不慎踢到了一块小石头，石子在向前翻滚一圈后直接顺势落下，掉在了悬崖下的一条山涧中溅起朵朵水花。
不过冀嫣然并未随之向下看去，因为此时的她已被对面峭壁上的众多奇怪之物吸引去了注意力。
“顾大哥，这，这是什么东西？”冀嫣然指向了对面，随之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番奇景。
在山谷另一侧的悬崖峭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放置着许多木棺。
有的是被人在峭壁上凿出了孔洞，钉上了木桩，使得这些棺材能平稳地置于其中，而有的则直接利用一些天然的洞穴及岩石缝隙，被直接放置在了这片崖穴之中。
“我，我也从来都没见过。”顾昔朝一边睁大了眼睛一边缓缓回道。
小七见状便停下了脚步，回身为众人解释道：“这是我们族人的习俗，人在死后就会被族里人置于悬崖峭壁间的悬棺之中。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上去，听说今日在山边峡谷的大战中，阿阔堡主与许多人都战死了。以阿阔堡主的地位用不了多久便一定会被人安葬在到这上面来。”
顾昔朝不解地问道：“崖间如此险峻，为什么要将人安葬在这种地方呢？”
小七说：“这个···从我生下来大家就一直是这样做的，也没有人特意说过是为了什么。不过有一次我曾听爹娘提起过，之所以将那些大人物的木棺放在峭壁上是为了不让他们死后再受到野兽的侵扰。”
顾昔朝和冀嫣然望着这些鬼斧神工不禁感叹连连，其实之前众人对于都掌蛮人的诸多传闻并不完全相信。可如今眼见为实，这些人竟然能在千刃峭壁之上去做这些复杂的事情。别说都掌蛮人能够在悬崖峭壁间如履平地，眼下就说他们会腾云驾雾想必四人也会深信不疑。
顾冀二人对这番奇遇显得很是惊奇，不过江心和楚自闲却仍是一言不发，还在相互别着劲。
因天色已晚众人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大家继续向前出发。
终于，大伙在穿过了众多荆棘丛与绝壁后，于黄昏即将来临之际跟随小七缓缓踏进了凌霄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