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童子命
张咸给外婆烧好了纸钱,贡品,新穴彻底整理完毕,已经过了好几日。
外婆的嘱咐张咸一直没敢落下,每年春闱和秋闱张咸一直积极参加,但是不惮的是张咸一直对外婆生前留下的那些各式各样的梅花易数、麻衣神相之内的书更感兴趣。
距离下一次春闱还有半年,眼下得先谋划生计了。
外婆虽未正式传过张咸这金门的本事,但是多年耳濡目染看了不少实际的案例,在灌之以外婆留下的古籍融会贯通,张咸对这金门的相面算卦的“金点”,倒还是有几分心得。
次日,一大早的张咸就把外婆生前留下的算卦车,推到了门外,将两个幌子洗干净。便开始了通过看相算卦先解决生活基本问题,养活自己的道路。
“揣骨神相,不准原钱返还。”
张咸没有明码标价,那些什么二十文钱一挂,三十文钱求一签的,在他眼里都是不入流的金点,使的大多数都是腥局。
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无论是求签的人、看八字、看面相,在听完外婆的一番评语后都得激动的自行掏腰包。
有给的多的,也有给的少的,一些因为生活困苦迷茫的人,外婆甚至不会收钱。
别人问起她为何从来不先问人要钱,她说:来我这大多数都是苦主,我只是为他们指点出了在我看来最好的道路,我得对得起这葫芦,悬壶济世嘛。
“这多了一个算命的。”过往的一些不怕生的行人,打量着张咸,评价到:“长的文俏清秀的,一点都不想算命的。”
“诶,大伙儿别走啊,准不准一试便知。这位夫人我看你气色发滞、印堂发暗,定是近日与相公有不合导致。”
被张咸说中的那女子,先是杵在原地一愣,看着反应张咸就知道自己的“现簧”是说对了。
“现簧”,通过苦主气色、穿着、打扮猜测苦主来历,以及所为何事。是金门十三簧最基础的第一簧。
女子头发是盘起来的显然已经嫁为了人妇,张咸再观察那女子走路姿势,以及手里拿着牛皮纸刚刚在药方抓的药,在看她面容焦虑,在这附近闲逛了好几圈,似乎不太想回家,定是在家中受了委屈,所以张咸随口说出了一个“现簧”,看样子应该是说对了。
女子发愣过后看着周围那么多人,脸一红转头骂到:“你个破落户的,在瞎说甚?”然后便匆匆离去。
几个围者跃跃欲试的行人,看了张咸的容貌似乎太过年轻朴素,啧啧评论了几句,就散了去。
这谁说算命的先生就要,胡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就在张咸摇头郁闷的时候,一个道青衫遮挡住了张咸的视线。
来者戴幞头,身穿盘领窄袖大袍,青袍领口,一张爪麒麟,怒目圆睁、虎虎生威。
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
这身穿青袍麒麟服的至少也是这大燕朝中官拜五品,而此刻这官人做在张咸浮摊面前,面色素秀、皮肤温如脂玉,眉宇之间有几股阴柔的英气,那英气不像是男人的。
“这位大人是求签还是看八字?要是不准,分文不取。”张咸说着说着,对方竟然噗嗤一声捂着嘴唇笑了出口,张咸也咯咯的笑了一阵。
因为此人张咸在熟悉不过了,她名为仇裳月,从小跟张咸一起洗澡睡觉的发小。
外婆说仇裳月是她从粪堆里捡回来的,具体是不是真的张咸也不知道,但是从小外婆就将仇裳月送到挂门高手麾下学习武术。
别看挂门的武行镖师,五大三粗的一脸横肉,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屌的模样,外婆送一个女娃子来习武这件事情上,倒是一句嘴也不敢贫,只敢私底下还是嚼舌根说那老太婆疯了,把一个女娃子送到挂门学武艺。
后来仇裳月参加武举会试,拿下了一个秀才,得知了这个消息挂门人下巴惊到地上也想不明白。现在仇裳月已是这京师六扇门的总捕头,官拜四品。
“那拜托先生帮我算算,最近小咸子有没有想我。”仇裳月笑着露出皓齿,歪着头打量着张咸的装束。
“这还用算?自然是行也思之,坐也思之,睡觉梦之,如厕思之。”
张咸贫了两句嘴,惹得仇裳月捏了捏他的脸。
故人重逢,张咸带着仇裳月给外婆上了三柱香,便带着她在东阳坊街头逛了起来,打算带她看看这些年间东阳坊的变化。
二人走了不远,就来到一个算签的浮摊前,仇裳月指着浮摊后的老头,对张咸道:“你看看人家那装束,在看看你着土的掉灰的短袄,像个挖红薯的,脑袋支棱了的才会找你算命。”
那老头真是这东阳坊有名的老半仙杨老头,穿一黄袍,胸前还有八卦图,须发尽白,下颚胡须都可以扎个辫子了,看上去一副谪仙人模样,对比自己灰蓝色的短袄,粗布麻裤,的确寒颤了。
老头的摊位上此刻圆粘着很多人,一名女子青裙缟袂、红簪鬓发、朴素的穿着与这富贵的京城格格不入,应该是乡下来的。此刻她眼神惶然的做在老头浮摊前,旁边还跟着一个身穿华贵紫绮裙的妙龄女子。
红簪女子递上八字条,老头看了一眼便开始摇签筒,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
良久,老头抽出一签。
“下下签。”
张咸在后面看的很清楚。
“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到底未得安......这八字的苦主,应该正在经受某种苦难吧......”老头看完签后沉思了良久,装神弄鬼的说了一这不明不白的话儿。
那红簪女子一听老头的话哇哇的就哭了出来,傍边紫绮裙的妙龄女子连忙将她拥入怀中,对老头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那老头盯着八字条看了半晌,似乎没看出什么,颓唐的摇了摇头。
看到此处张咸不禁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不为苦主排忧解难,这签抽了有何用?
红簪女子大庭广众下梨花大雨,内心肯定是有深重的苦楚。
张咸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上去几步,偷偷瞟了几眼,红簪女子递上来的八字条,然后缓缓开口问道:
“姑娘,这八字是你相公的吧?”
在场的人狐疑的看着突然开口张咸,等待红簪女子给出答案。
红簪女子揉了揉泪眼点了点头,“我相公八月中就离开了家,进京参加秋闱,现在都寒露时节了也没回来,我到这京师来找她,一路上上也没找着。”
“你是如何知晓这生辰八字是他相公?”紫绮裙对着张咸发问,张咸这仔细一瞅,才注意到面前陪同红簪女子一同前来的,不就是东阳坊同仁堂的掌柜陈凌兰吗?
但是此刻张咸注意力全然不在俊美的陈掌柜的身上,而是盯着这生辰八字皱着眉头轻声沉吟着。
春秋寅子贵,
冬夏卯未辰。
金木马卯合,
水火鸡犬多。
土命逢辰巳,
童子定不错。
五句童子命口诀这八字和年命纳音中了其三,几乎是没有转机的命数,注定童子命!
张咸在外婆留下的古籍中看到过有关童子命的记载,童子命是天上童子转世而来,通常的特征是从小体弱多病,有不俗的长相,但婚姻不顺利。
最要命的是童子命的人会在五岁之前就早夭,因为你的前世是宫观寺院各路神仙身边的小童、侍女、仆役等,一生保持童子之身,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投胎做了人,这些原因包括思凡、逃跑、犯错被罚、所以会早早的被主子发现带回去,所以按这命数来讲她相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短命鬼。
“你相公每到本命年都会去请替身烧掉吧?”
张咸的这句话让红簪女子顿时停止了抹眼泪,睁大着红红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咸“是的,这位先生你怎么知道?”
“童子命最难过的是三、五、十五、十八岁这四道阳关,看你相公生辰八字,他今年应该二十了,这些关都过了没有夭折的话,童子命接下来一生的气运会非常的好,你放心,你相公现在肯定没事儿,说不定已中进士了,封狼居胥了。”
张咸彻底推翻了老头刚才不明不白的言论,这让红簪女子的眼眸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但是一旁的杨老头看着张咸的眼神有点复杂,他似乎也觉得张咸说的有些道理,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这位年轻小伙,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
“我叫张咸。”这个杨老头张咸也认识,在张咸的外婆过世后,他便在这东阳坊做金点也好几年了,周围人对杨老头的口碑还不错见面了也叫他一句杨半仙,至少杨老头不会讹人,有些做金点的见到执念重的苦主,还会打着做法改命名号,讹人钱财。
“他相公现在就活的很好,还中进士了?那怎么会抽出下下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杨老头说着还讪讪的笑了一声。
张咸冷冷笑了一声,看来这杨老头的功力也一般啊,连别人八字的先天命数都没看出,还在这质问自己。
“下下签也要看对什么人,你刚才抽签的时候,对着签筒说出了这钱是为谁抽的了吗?没准老天爷以为你是为这个姑娘抽的。”
杨老头摇了摇头,还是不认可张咸一个小辈刚刚得出的结论。
“既然是求签,那自然是先以出的签为定论,小伙子,能看出你有几分本事,但你太年轻了还是回家跟师父再学两年吧。”
被杨老头这么一反驳,本来刚刚还因为张咸精彩言论而咋舌的围观者,也有些狐疑的打量起了张咸身上穿的短袄麻布起来。
“这年轻人长的白净,像个书生,该不会看了几本书就在这装先生吧?”
“杨半仙在这摆了好几年卦摊了,一直都算的挺准的,周围街坊都称他一声半仙呢。”
周围人质疑声不断,那红簪女子和同仁堂的陈掌柜听了周围人小声议论刚刚建立的希望也经过一番理智的利弊权衡的对比之后,微微黯淡了下去,看着张咸清秀的面孔也露出了几分怀疑的神色。
“罢了罢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张咸摆摆手,转身离去,对于质疑,他是丝毫也不在意,做他们金点这一行的本就不需要与人争辩,谁对谁错,谁是尖局,谁是腥局,时间一久便知,他人要不信自个说的,就随他去。
以前外婆给别人算卦倒是也有人不信,后来还不是都舔着脸皮回来给外婆送礼感谢。
张咸刚刚转身走出去两步,就被一声娇声叫住了。
“小先生,请留步。”开口的是那红簪女子。“那您能帮我算算我相公此时在何处吗?”
张咸向前的脚步在原地一顿,转过身来自信的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
点头是因为这个女子向自己求助算是选对了人,叹息是因为这女子还真是痴情,有一点希望和机会都不愿意错过。
“我们还是听杨半仙怎么说吧。”看着红簪女子充满希冀的目光,她傍边的陈掌柜劝诫道。
这次张咸听了陈掌柜的话没有再负气离去,红簪女子也是个苦主,他想看红簪女子自己如何选择。
红簪女子眼神来回在杨半仙与张咸的身上来回晃了晃,最终站起身来,走到了杨半仙的面前,微微鞠了一个躬。
张咸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又见到红簪女子从腰间取出一个绸子包儿,探出几个铜板给了杨半仙,然后立马快速的迈着小步子来到张咸的面前。
“还请先生指点迷津!”红簪女子红着眼眶,对着张咸连续鞠了几个躬,“要是小先生能帮我找到相公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如此痴情执着女子这世间倒是少见,张咸内心悠悠感叹了一声,对着她抬了抬手,示意不用在行礼了。
“今日看八字一次,获得奖励孽障镜。”
张咸眼前出现了一行字,感觉腰间肚兜内多了一个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面小铜镜。
“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
久病床前无孝子,孽障镜前无好人。
若算对苦主因果命数,孽障镜会自动让你看清苦主的身上的业障。”
眼前的几行字散去后,脑海中便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画面。
面前的红簪女子名叫红玉是瀛洲柳家村人士,五年前与起相公康薛结为夫妻,婚后康薛一直埋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红玉操持。
让红玉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刻便是康薛为红玉画肖像的时候。
今年八月中,康薛辞家进京赶考后就没了消息。
“你相公是在这秋闱时节来这京师赶考的吧?”
“是的,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我一急之下就来找他了,在这京城找了几个礼拜也没消息,盘缠也用完了,还好陈掌柜收留了我做杂役。”
听了她的陈述,张咸点了点头,将一旁的仇裳月拉到一旁。
“秋闱殿试有没有叫康薛的进士?”张咸突然转头询问仇裳月。
仇裳月翻起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没啊,朝中百官都没这个人。”
“那前三甲进士都是什么人,你跟我说说。”
“状元郎叫欧阳一剑,被封为翰林学士,最近听说欧阳一剑最近要跟太尉千金成婚,肯定不是他吧,榜眼是......”
“欧阳一剑?......“张咸打断仇裳月,品了品这个名字。
那个读书人会取这种江湖大盗式的名字?这个名字想是突然被别人问到,随口编出来的。
莫不是这欧阳一剑就是康薛?
刚刚孽障镜中张咸已经看到红玉丈夫康薛的模样,于是便开口问道:“欧阳一剑是不是身高近七尺,偏瘦,左眼皮上有一颗痣。”
仇裳月愣了半晌,杏花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张咸的眼睛,眼神骇然到:“这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见过他?”
看来张咸猜测的不错,这欧阳一剑,多半便是康薛了。
至于这自己怎么知道的,那就不能告诉仇裳月了,于是张咸伸出手指,装模作样的掐指算道:“天机不可泄露。”
仇裳月作为六扇门总捕头,自然是不能信什么算命牛鬼蛇神之道的,要是相信的话,她负责的每件重案大案都以鬼神所为来结案,那厂公恐怕明天就让她解甲归田了。
而且仇裳月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也是懂一些金门算术的原理,但是完全看不出张咸是如何一步步推到这一步的。
看着张咸神秘的模样,心中虽然鄙夷,但是架不住好奇心此刻却让她不得不放低姿态暂时不表露出其他的情绪,一心想要先知道张咸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见到张咸不肯回答这个疑问,仇裳月手指摩挲了一下下颚,又好奇的说出内心其他的疑问:“还有刚刚你是怎么知道,那八字条是那女子的相公的?”
张咸讪讪一笑,闭口不言。
那红玉一看就是乡下的人,头发盘起来定是嫁人了的,忧心忡忡,无精打采,再看八字大概可以推算八字的年干。
女子嫁人便跟娘家几乎没什么关系了,这八字条一般不可能是媳妇来帮公公、公婆算的,看她着急无比的模样那肯定就是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了。
这金门十三簧第一簧“现簧”的本事看似简单,但是要不是张咸从小跟着外婆在浮摊钱为人算卦排忧解难,也不会看的这么准。
如果欧阳一剑就是康薛,那么红玉的处境恐怕就不妙了,现在那康薛已经是殿试状元郎,拜为了翰林学士,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改名为欧阳一剑,还要娶太尉的千金为妻,这多半是朝中太尉在拉拢新官站队,欧阳一剑定是不敢在认老家的糟糠之妻。
眼下如此情况,这红玉还是不要再去见康薛了为好,避免遭到康薛冷眼后受到打击。
想到了这张咸来到红玉面前,敛容正色道:“福祸成双至,日升月沉时,你与你相公今生缘分已尽,他现在过的很好,你莫要再去打扰他了。”
说罢,张咸叹息一声,转身离去。内心感叹这注定又是一桩台前唱的黄梅戏喽。
“先生,我与相公青梅竹马,婚后又一直相敬如宾,没有发生过什么不睦之事,你这说的不明不白的如何让我心安?就是死你也得让我死一个明白吧?”
听张咸突然如此一说,红玉拉住张咸的衣角,对刚刚的说辞心存疑虑与不甘。脸色惶急的凝望张咸,募的垂下两行泪,张咸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要是不让她知道真相,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吧。
“你若真想知道的话,就去翰林宫看看吧。”
“谢谢先生!”
红玉连连鞠躬感谢,就差要给张咸跪下了,掏出绸子包儿要给张咸钱作为酬谢,但是张拒绝了。
不收贫苦百姓来求卦的钱,这是金门的规矩。
红玉再次鞠躬感谢后,就拉着陈掌柜朝街角跑去,定是着急的去见她的负心郎,今日时辰才巳时三刻,说不定还真能在翰林宫见到康薛,又或者说是欧阳一剑。
“欧阳一剑就是康薛?你又是怎么知道?”张咸让红玉去翰林宫,意思是欧阳一剑就是康薛?仇裳月俏眉微蹙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系。
“猜的。”
“猜的?”仇裳月彻底懵逼了,自己一个六扇门的总捕头,完全看不穿其中的因果逻辑关系,难道这张咸真的是完全通过那些江湖上玄之又玄、虚无缥缈的梅花易数算出来的?
不可能,一定是张咸掌握了一些线索,推导出来的,仇裳月内心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