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官法如炉
红阳侯双手撩袍端带,大大咧咧跽坐在了东朝的右手,且睨看一眼睑下的王莽,遂捋着一绺山羊白胡儿哑呵道:“你堂弟王仁已遣就国。听闻我贤侄此番登殿,又要大义灭亲了,叔翁这不紧跑慢赶,慌不溜急来瞧看热闹。贤侄且跟老叔说说,是哪家臣子得罪于你,这半夜三更地来回折腾?”
王莽赶忙恭谨回道:“今汉家衰蔽,比世无嗣,方差王舜赴中山扶幼主登极。不想那新帝母家放出豪言,两宫一侯京师不出,幼主不入。怎奈这侯家非同一般,以黄钺之贵而为祸一方,其恶不堪以言语形容。”
红阳侯一听便明知故问:“是哪家仙侯有恁大本领,不但被新帝母家念念不忘,还相中了贤侄王莽的法绳!”“六叔甚幸,中了蒙彩。”王莽亦是不依不饶,又揖于东朝足下据理说道:“太后容禀,新帝潜居日复一日,当朝无主必然生变。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由此生。”
太皇太后茕茕孑立地转过面来,于宫灯辉下粼粼闪闪——满面皆泪哇!三公一见隐忍不禁,鼻头一酸,遂伏拜地上抽噎起来:“愚臣死罪——”
太皇太后抑郁须臾,方悲悲戚戚怒斥道:“尔等一个个背恩忘主之徒,还提什么人言籍籍、暂押廷尉?分明是诱我六弟诏狱赴死!纵是其有万千罪愆,朕不吭声,哪个敢囚?朕不发旨,哪个敢斩?”说罢又指点三公数落道:“你等瞧瞧,瞧瞧,皆是我东朝持重臣子,一个个朱轮华毂,管执枢机,如今反而倒打一耙!热血之躯竟口吐冰凌,怎不叫人涔涔心寒哪!”
王莽遂仰目涕泪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倘官寺中人皆为虎作伥,逍遥法外,长此以往,山河倒悬,国将不国矣!”红阳侯王力一听此话便嗤鼻一笑,遂又哀哀告饶道:“吾的贤德公,仆的王大人!荣膺大司马,小的没有拜奉你,也没有送礼静园中。现如今您是君侯势力大,俺无职无权一根葱哇!大人莫把小的怪,宰相肚里把船撑。您高高手来,我能过;你低低手来,俺可活不成哇……”
一番话损得王莽拍案而起,怒目横指红阳侯道:“我王家叔伯子侄百余干吏,人人俭省诸用,竭忠尽节,唯独你藏奸纳垢,多行不法。而今又填塞少帝归途,若中山不主,三公弃骸,禽兽食禄,豺狼当道,这大汉的江山由你来坐,面南背北,生杀予夺,何其汹汹,何其快哉!”
东朝不忍见这祸起萧墙,便挥袂生风,厉声呵止。待战战惶惶别过脸去,忽觉一时口干舌燥,咙口生烟,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又抚案起身长叹一声,便端起凉茶一饮而尽,饮罢泪光盈盈道:“诚如巨君适才所言,丁、傅二后僭越无极,致礼崩乐坏,三公兀自便宜行事;六弟宜可暂退一步,还乡就国,安后征召再来不迟。”
“愚臣谨尊太后懿旨!”三公躬身伏拜下去。红阳侯听罢仰天长啸,遂推开宫人拍案而起,睨向王莽的两颗血珠,红得就像吊出的灯笼,又狠狠翘起那一绺胡须,顿足一番便拂袖而去。
次日未央宫前殿常朝。王莽、孔光及大司空彭宣,自长信殿回府已是夜半,又深耕奏疏彻夜未眠,这打坐朝堂,也略略显出一丝疲态来。东朝毕竟七旬之人,坐堂听政也是眼睑半阖,似敷烟尘,又加之心情略有不怡,晕染得满朝都死气沉沉。
待大礼之后钟磬骤停,有掌礼郎官便倚金陛玉阶宏声宣唱:“有疏奏可,无疏退朝!”彭宣闻言疾奉疏出班,揖礼阶前朗声禀道:“大司空臣宣谨奏太皇太后:昔日傅太后固尝以金赂进,为孙儿谋承正统,幸得逞志。顾所欲无厌,僭毁称尊,争坐次,藉一己之幸遇,为种种之请求,妇德无极,信而有征。伏惟贬傅太后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贬谓丁姬,梓宫挖出,打回原籍。”
待奏疏传于龙案之上,太皇太后便信手一搏,丢掷一旁,遂微目养神喃喃道:“大司空是年事愈高,愠火愈旺哇,如今连刨尸的话儿都说出来了!”然后又不屑轻声下问:“不过老妪——朕也奉劝大司空一声,适才何言幸得逞志?何言为孙儿谋承正统?“说罢横指宣室方向,立身厉声呵斥道:“大行皇帝还躺在殡宫里面呢,如此出言不逊,敢于他灵前叫嚣么?迎新帝主官,至今事务裹足不前,尔不该躬身自省引咎述罪么?”彭宣一听忙踉跄跪倒,涕泪俱下道:“愚臣知罪,乞太后责罚!”
东朝睨视一眼懒得答理,便面向众臣放话道:“还有何疏,一并奏来。”大司徒孔光见这阵势不由心慌,疾怀揣奏简畏缩不前。太皇太后洞察心事便蔼声赞道:“大司徒光乃圣人之后,先师之子,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丞相有疏便传上来吧,朕——还信得过你。”
孔光听罢方奉疏出列,颤颤于陛前揖上一礼,遂声若蚊蝇道:“粪土臣光谨奏我太皇太后:北宫皇太后,前与女弟昭仪赵合德专宠锢寝,残灭继嗣,宜贬为孝成皇后,仍徙北宫;定陶共王母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应徙傅皇后退就桂宫;丁氏、傅氏族人皆宜免官回归故郡,傅晏与妻子当徙合浦。臣光跪启,伏惟太皇太后允准为念!”孔光说罢便伏拜下来。
“丞相奏议,朕心怎不痛贯心膂?”太皇太后接过奏谏敷上龙案,抚摸须臾便掉下泪来,遂黯然神伤道:“二后虽常行绕膝前,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便依了丞相之意,迎立新帝罢!”孔光听了忙顿首哭谢。
待王莽举疏揖礼陛前,太皇太后唯恐红阳候事大,便厉声警斥王莽道:“公还有何事?”王莽赶忙恭谨回道:“大司马臣莽谨奏我天下母:先前中山国冯太后冤狱,本是张由诬告皇亲,且由史立与丁玄共同鞫谳,因逼供杖毙冯氏百人,血流成河矣!尚有南郡太守毋将隆,之前任冀州牧时也深陷其中。另有高昌候董武,因其父董宏佞邪媚上,请立丁姬为帝太后,宜夺爵发配;河内太守赵昌,之前为尚书令时与傅太后共谋害死仆射郑崇,草菅人命按律当斩,六人幸甚喜逢大赦,但也不宜再居中土,着免为庶人,流放合浦。”
关内侯张由闻听东窗事发,旋即晕倒在筵席之上;中太仆史立与高昌侯董武连滚带爬伏拜池中,浑身股肌狂跳不止,牙关也随之“格哒哒”狂敲起来。太皇太后起身拂袖,道:“关内侯张由、中太仆史立与高昌侯董武,由廷尉拘押流放合浦;泰山太守丁玄、南郡太守毋将隆与河内太守赵昌,由廷尉抓捕一并流放!”大理寺梁相拔得口诏遂一声令下,便有殿前持戟武士一拥而上,将张由、史立及董武三人悬空吊起架出了殿门。
待红阳侯王立被遣返封国,大司空彭宣疾草书一封,着大鸿胪属吏快马加鞭,送到了位于中山的车骑大将军王舜手中。次日彭宣又于东宫长信殿前上书谒请:“三公鼎足承奉君王,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臣资性浅薄,年齿老衰,疾病不断,昏乱遗忘,愿意上缴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回归乡里,待填沟壑……”
太皇太后也不挽留,便下得金墀搀起彭宣,点头劝慰道:“念你管执政事日少,功德也未有成效,皆为年事日高所迫。可叹不能辅佐新帝,安抚海内了,俟缴了大司空印绶,便回你的封地享福去吧!”说罢扬衿着人收取了大司空印绶。又心存余怨,便不按惯例赏赐他金饼、缯帛与驷马安车了。
灞水澹澹东逝去,洲头半抹愁云。车马萧萧惊飞鹬,恨柳枝短,知音何处寻?长亭零丁送零丁,蒹葭埋首深深。疾风荡尽管鲍人,不谙飙寒,枯木怎逢春?
王莽同孔光及所部同僚、金紫将军,在京城青绮门外的十里长亭,依依送别了淮阳彭子佩,待打马还朝,一路之上皆感慨万千。东朝虽允准了彭宣的乞骸之请,却并未循常例赏赐与他车马金银。王莽也曾因此节去东宫理论,无奈姑母圣意已决,便与同僚筹措了一驾驷马的安车,及二十四块金饼权作盘缠。
待王莽回到燕雨听声之地,便见一位韶华少年正斜靠在盛开的木芙蓉下,头裹玄巾,白衣胜雪,眉梢上挑,肤如美瓷,到处都透出一股清新的气质与一丝不羁来。王莽见他正聚精会神地览看书简,不由竖指夸赞道:“临儿初来京师,便用功至斯,可是日头西出,黄河倒流了!”四子王临便卷简一笑道:“又说这话,阿翁情知我上不得台面,还拿此话来压人。”
王莽呵笑着步入室内,见王临在后也紧跟上来,便又谆谆教导道:“如今姻翁子骏于都骑尉任上,又迁了奉车的都尉,家也搬到了北阙甲第。初来乍到的,稍歇由宇儿带你过府,与丈人拜贺方是道理。”王临将书简放置案台,忙退后揖礼称喏道:“孩儿谨遵父命。”又张目周遭啧啧笑叹:“只是这内堂少了侍妾,到处污七八糟的。还是将原碧于陵上召回,既不在域外担惊受怕,阿翁也有了暖脚之人。”
“简书拿走,忙你的去!”王莽说罢拂袖而坐,却见王临彬彬有礼道:“乃淮阳王函,临儿一时太过无聊,便拆开书简临摹一番……”王莽一听气极生恼,便抓起信简兜头扔去,只见王临抱头鼠窜,且又张袖以遮嗫嚅道:“泛泛书信又不是文书,这脸咋像梅雨的天,说变就变哩——”说罢赶忙逃出门去,找长兄王宇串门去了。
王莽待心情平复如初,便于案前抻开书简,但见落款人那体香悠然、气息盎然的鲜活之姿,又历历浮现在自己眼前。其上那点点小隶玉鸾琼笔,既有翰墨之清香,又有丝竹之韵美。
来函清点,贤德公勋鉴:京华把袂,饫聆麈谈。不入静园,不知君侯之清廉;不入内堂,焉知明公之高洁。立朝侃侃,致身鼎铉,省俭诸用,秉节清素。手扶日毂,不震不凌,是可谓大丈夫。今有薛修居国为相,受顾于主少国疑之际,海燕无荒,国用以裕,询经济之才也。不忍私用,愿举之于国。谨此奉闻,勿劳惠答。
王莽眼前不由跳出来一位窈窕的女子。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奉茶进阁,一声“君侯”柔情似水,苏合之香扑鼻而来……王莽回头取下了桁上的具服,披戴之即便哑声诘问:“你一夜未眠?”叟喆一声不吭地趋至床边,把托着的一袭崭新的泽衣抖开轻抚,且背对王莽柔声道:“去把那身泽衣脱了。这是奴家新做的,你先试下合不合身。”
追忆至此便泪流满面。淮阳王母不惜为儿舍身犯险,情到深处,犹一家亲……那声久违的絮叨哇,是如此的真切,如此入心,似把自己当成了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这般贤慈,王莽倒希望就这么陶醉下去,延续下去……抑或生上一场大病,在那温柔的臂弯儿里,幸福地呻吟……
王莽忽又想起了什么,疾脱下外衫露出了一件絮棉的亵衣。王莽还能想象出王母捺做这件亵衣的样子:那拇指与箍着顶针的食指合拢一处,认真地捏取一枝银针,在乌黑的发髻之上摩挲一番,又缝,又熨,又叠,便又细心地将它藏匿于绿萝纹绣的绢枕之下……想到此处,干涩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心口也随之隐隐作疼起来。
制诰一发,大白天下。丁、傅二后肆意践踏的尊显之称,遭到了官家的明文封杀;西、北二宫的专恣不轨,也遭至朝廷的一致贬斥。这排山倒海般的拨乱反正,恰似雪野里待放的一树梅花,终是让老百姓在水深火热里,看到了一丁丁活着的希望。
无论是十二城门或各宫的阙前,张贴的布告旁皆人满为患,有讲说的,有击节的,放爆竹的,笑骂的……还有那些髫童边跳边叫,传唱着一首顺口的童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这童谣犹如晴天霹雳,一阵风便传遍了京兆三辅的大街小巷。有宫人一溜小跑儿上报了北宫,孝成皇后赵飞燕一得实情,便一口鲜血若飞瀑一般喷撒当堂……待喘息片刻,赵飞燕便瘫卧地上横指泣道:“这谶言血咒,翻江倒海,誓要天杀我赵姬也!速传桂宫与敬武入对——”
当甄寻将北宫的口诏传入府内,敬武公主非但不急还躺靠榻上,且兀自闭目养神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哇,况是这前世种下的因!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任哪个不是鲜血铺就?哪一桩无有那灭族之虞?天作孽,犹可原;自作孽,不可活。违了天道,便人神共愤了!”
甄寻见公主发髻零乱,便上前用食指将那髻发一绺绺地挑散开来,又取几滴香泽于手,掌心相向地对摩起来。忙活之即也不忘回上几语:“按说也是这个理儿。你说不去吧,她会说咱不仗义,墙倒众人推;说去吧,刚遭贬黜,怕触了霉头。”说罢嘿笑着又用香泽的掌心,从敬武头顶捋到了发梢。
“私府长——”甄寻见公主叫自己官名,忙甜甜地贴耳应酬道:“小臣在。”回罢再用玉栉一梳,发丝柔润得像一匹黑绸的缎子。“寻儿!”又见公主迷迷地斜睨着自己,甄寻心里咯噔一声:这妇人莫非又发情了?心不不甘,嘴上却也不听使唤,忙呢喃地应着:“在呢,卿卿——”顺带着将小唇凑了上去,不料闪眼见薛况正倚于内廊柱旁,冷眸如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况乃东海郯人,是敬武公主第三任夫君薛宣之子,官右曹侍郎。有博士申咸毁议其父,那时薛况年轻气盛,便贿赂门客在下朝后于道边斫伤申咸,因而被罚城旦坐徙敦煌。薛宣死后,薛况便私归长安躲公主府中,日久天长,后母与继子便干柴烈火,一时享尽了花前月下、床第之欢。自打甄寻过府做了门将,敬武公主便又移情别恋,将这玉面的桃花收入囊中。甄寻也一时鸡犬升天,由门将升到了汤沐邑里的主官,极尽殊荣。
敬武见甄寻惧怕薛况,便轻兜其脸蛋润声道:“赶着去北宫呢,就莫要理他。”说罢轻抿了甄寻一口,又挽结了个垂云髻,插上头饰,便轻揽甄寻出了殿门。
二人坐上了驾四雪牛的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在导引与护卫的簇拥下,一路向北宫逶迤而去。至西宫北阙,当衢见王宇与王临各乘一匹高头大马,随后尚有一驾驮礼的辎车。甄寻便指给敬武看:“前面那个便是王临了,王莽四子。你瞧瞧那副德性,像夸官样!”
敬武撩帘看那王临,不由掩口小咒道:“瞧那作吊,离他远点,听闻要娶刘歆的闺女!看面相倒酷似他的母亲。其母乃是宜春侯王咸之女,从小娇生惯养,过门后倒是家常饭、粗布衣的,也算嫁鸡随鸡了。”甄寻又指点后面那个:“畏首畏尾的便是王宇了,与公子薛况乃是至交呢!”一说薛况,本想公主会骂上两句,不料敬武却淡然一笑,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的是王八。随他去吧!”
这七香鸾驾刚上得北宫南墀,忙有中黄门上前持缰里引。一路多见琼楼玉宇,峻阙雕墙,雾阁云窗,层峦叠嶂,不愧为皇王贵胄飨奉神明之所在。车马停靠含寿宫后寝西处,敬武便携着甄寻趋入永信殿中。只见遗皇后傅氏早已到来,正将赵成皇后轻轻扶坐在象牙榻上,斜靠琥珀枕,面如白幡,一脸的忧容。
赵成皇后见敬武入帐,便有气无力嗫嚅道:“君姑请坐,恕息妇失礼了。”敬武便寻了块榻角坐下,手抚着赵氏的裙摆哀愁道:“不知这童谣传自哪里,何人作祟?这八街九市的都乐此不疲。若着些宫人尽带美食,好言疏导,我想这流言蜚语便无疾而终了。”傅皇后一听便木然回道:“谈何容易?人常说愈描愈黑,一人放火,百人难熄。倒不如不置可否,静观其变呢!”
赵皇后一听便微微颔首:“俱打入冷宫了,还能怎样,还能寻出个罪愆不成?元延元年曹宫生子死于暴室,与元延二年许美人生子子隐不见,此皆为舍妹合德所为,业已具结,上有大行皇帝印玺与御史中丞的红戳,难道还能翻案不成?”
傅皇后不无担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说母后举他为帝,夫君定然偏私于你,我等又欲以何为对?”赵飞燕听罢喟然长叹道:“炎帝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我赵氏一族皆死伤殆尽,你傅家满门尽徙合浦,俨无后顾之忧,死生又有何惧?”
敬武公主见这二人相谈甚欢,却无一人戳中痛点,便上前好意提醒道:“该说的未说,不该说的一大堆,净是些陈谷子烂豆儿的。”说罢又倾前一步小声道:“二位莫忘了椒风殿——董昭仪母子一尸两命,惨绝人寰哪!若是此事走漏了风声,也白哭,一个个都找白绫上吊去,哪里僻静去哪里,腿一蹬,眼儿一翻,没了,那才叫利索呢!”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最毒辣之事最终没能逃过敬武的臭嘴。这令人担心的话术一经翻出,就如同平静的湖面抛了块磐石,层层涟漪便扩散开去,一圈一圈,翻江倒海般再难平息……
而最为惊悚的却是甄寻,缘来仇人便在眼前。这肌肤之亲,离丧之痛;骨肉之血,夭没之殇……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甄寻忍痛以衿遮面,偷偷拭掉盈盈珠泪;轻沾再三,方一丝一缕、又轻轻撤去这颤动的缎衿;再转身咬破内唇的肌肉,与血海深仇裹进囊中,方含怒笑视这后宫的“罂粟”——罪恶之花,仇雠之人,右手不禁紧攥佩剑,拔刃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