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埋轮破柱
刘歆本出身于经学史家,精通算术,又熟识校雠的编撰科录,此时起身上揖一礼,坐于案前敬请道:“陛下不妨通读一遍,若有不识,可逐字讲解。”
箕子精眸四下一轮,便略显倦怠地沉下首去,心不在焉翻读道:“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准绳也。县法者,法不法也;设赏者,赏当赏也……”待他囫囵吞枣地念过一遍,东朝就于后捣头撇笑,“人大树高了,略有顽劣,却也争气,念起书来摇头晃脑,还蛮用功嘛!”一旁的宫人都点头笑赞。
刘歆见陛下能吞吐下来,无生僻之字,就耐心搭指去逐句讲解:“法乃规制天下之尺度,也是君王手中的准绳。国朝制订且颁布法律,皆为依法惩处违法之人……”众人都在静心听讲,不防箕子突然问道:“伯翁伯翁,无论何人犯了法绳,都要开刀问斩么?”
王莽听了抚髭哑笑,“心无二用。法有大小,罪以类分,怎可混为一谈呢?”箕子抓耳挠腮道:“若是我等犯了大法,皆要腰斩弃市么?”王莽垂首抿笑道:“文中不是有言么?尊贵者不轻其罚,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必无罪,是故公道。也便是说,为人臣者功高至伟,犯了罪愆也不轻其罚。陛下切勿太过忧心,君王犯法,则宜削发以代首,或发罪己诏……”
箕子点头“哦”了一声,又转向刘歆揖礼道:“箕儿懂了,夫子请讲。”刘歆垂首予以答谢,又逐字逐句讲解道:“国朝布设各司官吏,皆为用来制约民众,不让生民恣意妄为;设立君王,则是用来制约百官,不让污吏祸国殃民;而宗法义礼,则是用来制约君主,不让其身恣意妄行……”
“伯翁伯翁,”箕子哪里听得这些,就突然打断夫子的话语,转向王莽轻询道:“我的舅舅与内兄王宇……可是同出一伙么?”
东朝不防他会崩出这话,眉宇之间皆是担心,就起眼泠泠斜睃过来,轻拍他肩头私语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惹了法绳便要担承!可怜你伯翁手握权柄,却亲手将嫡子咀药而死;朕之胞弟也未临难苛免,引颈伏法以谢天下;卫宝、卫玄以国舅之尊,结党乱政,孙儿哦,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箕子垂眉诚惶诚恐,赶忙伏拜席上道:“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前辈尚能壮士断腕,孙孙面南,焉能护短?”
众人听了都施礼高赞。箕子遂向夫子深揖,恭恭谨谨坐直了身子。刘歆答谢,又续讲道:“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是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此段之意:法行于天下,人等均勿放纵专行,道义取胜,则天下为公,万事便顺理成章了……”
许是东朝的提请太过直板,夫子接下讲授的教意,箕子一句也听不进去。回寝后许是耿耿于怀,郁结于心,翻来覆去未曾合眼。
直到夜半鸡鸣之时,有值守的宫娥正俯身拨弄七枝灯芯,隔一熄一,忽隐约听那龙床之上有粗喘之声,心生不妙便引灯一探,猛见皇帝正四肢抽搐,唇甲紫青,忙支腕抚鬓,险些昏倒……待强作镇定弃了宫灯,便炸起双手惊呼道:“速传太医!速传太医……”
唳声炸起踵踵人影,随之各处纷至沓来,嘈杂之样如干天滚雷……内侍、宫娥们先蜂拥而至,黄门令、丞随后跟行。待东朝由长御、须卜搀扶入内,一帮侍医正围聚龙床,七手八脚地挥汗施救……
王莽于承明小庐得内官急报,就衣帻不整地疾步赶来。有太医令、丞及内宫各司膽见王莽,恰似于洪水之中捞住了稻草,挥汗如雨地揖报病情。王莽听报忽天旋地转,心肌骤冷,不由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八步。待扶柱站定,方惶惶不安地怒指穹顶,“速传涪公!速传涪公——”
然事有不巧,当晚涪翁正轮休家中,听谒者快马通传府上,心头哪敢有一丝怠慢,急叫了童子挎上药箧,就马不停蹄地向西宫策赶。俟谒者前引跨入了帝寝,便三步并作一步行,袍摆入腰,捋袖伸指,把了脉象探明病根儿,又匆匆探向童子早已打开的药箧……
根根悬针刺入体内,东朝与王莽皆急在眼里,疼在心上。满面浊泪映着烛光,似漫天的星斗眨巴眼睛。那浑身惊起的鸡皮疙瘩,也密密麻麻挂满了寒霜儿……
待皇帝痫症略有缓解,涪翁便命人熬了药汤,又折身揖告于王莽足前:“烦请明公,借一步叙话。”于是二人趋至内廊,涪翁便急急复揖道:“安汉公且恕在下直言,陛下自中山襁褓始,未满足岁便染了眼疾。孝哀之时始称眚病,而眼疾未愈又旺火下走,谓之肝厥。肝厥遇惊发病时,手足指甲皆青紫,状似癫痫,僵仆不醒,醒则呕吐,头眩发热。此病实无痊可之法,只可缓解,无所根除,实难瞻望亲政之日矣!”
王莽听闻骤然惊悚,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两行热泪方哗哗自流,实难抑止。待仰首望天唏嘘有时,又曳袖拭泪嘶声道:“我大汉自孝元帝始流经三代,代代皆属绝嗣之躯么?前有路温舒‘历三七之节纪′,后有北地太守谷永之‘三难异科,杂焉同会′,三七之厄,一语成谶?”
涪翁听后“扑嗵”跪倒,四肢伏地哭拜道:“明公救我,明公救我——”王莽听了蓦然一惊,疾伸出手来抚慰道:“涪公为人一向恭谨,今日病疚,何出此言哪?”涪翁张面,阖目生泪,便又垂首啜泣道:“上天示凶,天下忧心!此节幸赖东君庇佑,保我天家逢凶化吉。然肝厥之疾,反复不绝,终难躲过夭阏之日。有日若逢不虞之期,小的如何逃出生天?”
王莽听罢抚髭哭叹:“涪公这便多虑了!长秧之躯,乃天灾地变,非人常力所能疴可!若逢此节弃履而去,叫那帮侍医如何应承?”
涪翁听罢反而不慌,恭谨施上一礼道:“明公放心,此节下官早有预案。早年于院内收一高足,姓程名高,悬丝切脉、施习针法已炉火纯青。凡遇惊厥、气闷而发病,传于程高诊治便可。搭施针炙调和气血,疏肝解郁,再附以白芍、丹参、二陈汤子点柴胡,还有枳壳、甘菊、生姜、干葛,附着一些钩藤散类,轻熬慢煮,饮服七日即可痊愈。”
王莽闻言蹀踱了两步,背过手去沉思道:“涪公既然去意已决,老朽怎可再作挽留?务将药方巨细录注,领了俸禄,便回蜀去吧!”
待目送涪翁逝出了内廊,又转而回到寝阁之时,陛下已然端坐床沿。有须卜云儿上前侍药,箕子吞吐,苦不堪言,那挤眉弄目的悲苦之相,叫王莽沾泪笑开了花儿。
京城冬至也焦急了些,宣室殿内贼风一袭,鸿羽帐幔就忽闪来去。众人守夜不肯辞离,都直身端坐于五更鼓里,人人只觉透骨风寒。
王莽见箕儿面露酒窝儿,已酣然入睡,自己却再无惺忪之意。内臣命妇都跽坐殿下,细耳恭听那龙吟之声,但有陛下屏住了呼吸,臣子们个个便瞪大虎目,伸长了脖颈,生怕皇帝倒不过气来,两脚一蹬一命归西。
过了夜半便是常朝。王莽听闻童子报时,已为时不早,就差内侍给陪护的诸人都分发了披风,又回过头来嘱过须卜,便由金甲骑郎将执灯前引,直下省中赴金銮殿而去。
王莽于北闼上了前殿,入朝班时,惊见臣僚们都伏拜殿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嗷嗷恸哭得不成样子,就跽坐东首扬袂宣道:“夜半天家偶感风寒,有太医调治,内官勠力,陛下已无大碍了。这朝堂之上,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诸位同僚都入座吧!”
同僚们闻听王莽一语,须臾之间就转啼为喜,迅急起身正冠抖袍,笑泪一拭皆归坐班中。
太师孔光年事已高,听宫内传报一夜未眠,早早便来执意上朝。这阵儿见王莽说得轻巧,心头一急就尖声嚷道:“老夫违和已有月余,承蒙天恩,众僚不弃,方沉疴离身安诣庙堂。听闻我皇圣躬不豫,身为国朝四辅臣子,当与太保跪谒省閤,以膽当今!”
王莽拱手哑笑道:“今由四辅主理廷议,哪里少得太师、太保?老丞相且听有何奏议,下朝再谒天家不迟!”孔光与王舜相顾无语,遂向王莽施礼答谢。
“陛下自幼圣体羸弱,国朝上下惙惙忧心。所幸近日闻得一法,大喜一冲,病疠全弃。去日与太后议过此事,皇帝大婚宜于前置,卜早春丁未行合卺之礼。经年若诞下个一男半女,我汉室社稷有了储贰,自可稳坐磐石了。”
王莽借机抛砖引玉,左将军孙建疾拱手笑赞:“有安汉公秉钧当轴,秉旄仗钺,我大汉江山安能不幸?择得明公配位太傅,苍天有眼,日月无私哇!”
王莽听闻有谄媚之语,便一脸愁怅万千道:“然则陛下有所顾念,惦念私亲,不懂入嗣为人后之谊。今日征调明礼诤臣,为入宫筵讲宗法仪礼,着公卿、将军、侍中与朝臣上殿并听,以内厉天家而外塞百姓之杂议也……”
刘歆听罢就拱手荐言:“我内朝有少府宗伯凤,忠信敦厚,明经事理,为我天家所信爱;外朝有美俗使者、陵阳人严诩,以孝行入官,温良恭俭,与属下掾史以师友相称。下属有过,则闭门自责。昔日安汉公曾派谒者征召于他,百姓们皆拦路,设以祖道,严诩感怀伏地大哭。掾使曰:明公吉征,不宜若此哇!严诩却答:哀我颍川士,何惧身后忧。我以柔肠去,必有刚猛抽。彼时我颍川必遭屠戮,故而在此吊丧哇!”
王莽听了击节赞道:“君房、严诩皆为贤人,二人论道,更为妥贴。”宗伯凤与严诩疾出班答谢。王莽又说与严诩道:“美俗使者,关乎国本。我朝以孝治天下,君乃我孝行之翘楚!”
严诩赶忙伏拜道:“明公贤德,安汉之基石。下官僭忝,所托非人哪!自仆入京拜美俗使者,陇西何并徙颍川太守,到郡捕拿钟元弟咸及阳翟轻侠赵季、李款,风闻奏事便腰斩弃市,郡中大惧哇!”
王莽捋须哀叹道:“钟公端坐大理正,未曾偏袒胞弟一分,宁君烈直,令人敬重!此番我想三问严君,为何朝廷要征召于你?”严诩愧答:“颍川太乱。”“在你辖下为何还乱?”“只因严诩太过仁善。”“治理颍川何须善念?”“在下本为孝行入官,不忍问罪……”王莽听罢点头叹道:“慈不掌兵哇!也是王莽用人不善,如今擢为美俗使者,也算与你摆正了位子……”
打过五日又逢常朝,由陛下亲扶太皇太后上得金墀,便见那文武百官都伏地拜贺,箕子攒袖答谢道:“朕有不豫,万民忧心。承蒙卿家彻夜挂勉,朕宿血尽下,霍然而愈。既已痊可,勿须忧心,诸位爱卿平身吧!”
待文武百官都入班坐稳,就听那中常侍袁赦扯嗓高宣:“有疏上奏,无疏退朝——”话一甫落,安汉公王莽就出班禀道:“太傅、大司马臣莽谨奏陛下、太皇太后:董夫子言: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忠孝宜两全,乃我大汉人臣操守也。今由少府当堂筵讲,为人子者为人后之遵王大义,以避孝行有失偏颇。”
太后听了欣然赞道:“庙堂筵讲倒也新奇。这忠孝节义,宜多多敲打,日子一长,便也淡了。君房已是宫里的老人儿,由他说教,再合适不过……”众位朝臣皆点头称意。
而在前日,大理正钟元先到豫州借调了兵马,奉旨踏入到砀与秦东二郡城内,把两个都尉都五花大绑下了牢狱。又引兵睢阳,将梁王都城里外三层围成了铁桶。待开了城门跪听玉旨,被呵责与中山卫氏交通不轨,而废去了大汉梁国的世袭王位,由狱卒押解徙去了南郑……
后有钟元连夜南下,于今日凌晨将铁蹄踏入到红阳侯国的境地,趁着月明,一鼓气包围了都城官塘。当时城头有一府兵正鼓臀夜尿,忽见城外火把骤起,如繁星晕染,红透了半天,忙张惶一喝,一支利箭便擦脸而过,紧紧实实嵌入了匾角……
府兵惊恐夺身欲逃,却睨见那摇摇晃晃的箭羽之上绑有绢书,便差人搭梯拆了书信,又头也不回上报了侯府。红阳侯王立听罢传报一时内急,就仓惶奔出阁外柳边,叉腿一尿后长嘘一声,垂头丧气地转入了阁内。
王立伸手扯过了绢信,凑头一观,鬓发便“滋滋”燃起了大火,忙挥舞着掌片儿扑打了一番。明火一熄,嗅左右俱是焦臭之气,便览过一丢冷冷笑道:“这提心吊胆的弄来弄去,缘是俺那好侄儿到了!大刀片子磨得怪快,倒要试试你可否锋利!”
待开城揖客,前后一瞅不见王莽,却见那大理正钟元正抱拳问安:“君公久违,别来无恙?”王立笼袖冷呵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便说,有屁就放!”钟元见他虚火正旺,便也不争,就扯嗓唱道:“天家有旨,红阳侯跪听——”
王立听了却摆脸嗤鼻,“你还白说,本侯偏不吃这一套!”钟元听了不慌不忙,“欺君抗上,轻则腰斩,重则可要诛三族的!”
不说这话倒也罢了,王立一听,山羊胡儿一抖便破口大骂:“我乃当朝太皇太后亲胞弟,若诛三族,先把太后灭了再说!他敢么他敢么?好大的口气,他王莽又算什么东西?王八犊子,想糊弄本侯,草矫一筒便是圣旨?”
长子王柱急上前劝道:“阿翁权且跪听接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看那吕氏乃太傅亲家,不也遭诛三族么?”王立气得跺地直“呸”,不料被次子王丹一把撂倒,又反剪地下,遂向钟元揖礼道:“大人奉宣,我等恭听。”
有左右二监持灯照明,钟元遂展开策旨宣读道:“元始三年十月己丑,有司核红阳侯涉吕宽案,着押右都司空诏狱,谥荒侯。皇帝策曰:红阳侯王立多行不法,前知定陵侯谆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逞襁褓之功;吕宽案又与卫氏交通,自成一党。所幸次子王柱忠直,袭封红阳侯,三子王丹擢中山郡太守……”
王柱、王丹听有封赏,忙谢主龙恩。王立见了却仰天大笑,道:“焉有姊姊害弟弟乎?王莽矫诏,其心可诛!”待王柱双手奉过策书,便有谒者呈上玉酒,交于王丹叮嘱道:“陛下亲赐美酒一卮,赴京茹苦,便扶荒侯上路吧!”
王立闻听谥号荒侯,便已自知阳寿已尽,急趺坐地上,瞠目怒指王丹道:“逆侄王莽三纲已绝,务要弑父求荣么?”王柱急急跪下道:“阿翁已犯下不赦之罪!想那昔日藏污纳垢,欺君罔上,非是太后忝脸保全,恐骸骨早已沤成灰矣!”
王立见儿子都悖逆自已,不由气得浑身发颤,就爬起身来勾头怒骂:“逆子哇——你等个个背恩忘主,怎不叫尔点了天灯?”哪知王柱略施眼色,二人迅猛并他手脚,又固头抠嘴,硬将一卮汤药生灌了下去……但听其喉内“呜隆隆”闷响,须臾便见他挺胸叠肚儿地折腾了几番,遂挣身倒地,两腿一蹬,七窍污血喷薄而出……
而在此时,长安金銮殿上鸦默雀静,文武公卿正垂首聆听少府宗伯凤的微言大义……
宗伯凤于殿中持笏击节,正滔滔不绝地宣讲人后之义:“宗藩支庶子弟入嗣,为人后之谊,须奉大宗。继为人子,便为人后,孝为至善,为德之本。父为子纲,欲孝其亲者,宜深思而力行之;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悖德也;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悖礼也……”
此番大论含沙射影,蜇得箕子如芒在背,几乎喘不过一口气来。心中烦闷无须再忍,就挥手打断了少府的讲话,遂向王莽一揖道:“烦请伯翁,此番教义箕儿溜儿熟,都讲了一个早朝了,肌肠辘辘的,箕儿都差点晕倒呢!”
王莽也情知皇帝耍赖,就出班抹泪揖礼道:“非是老臣内厉天家,而外塞天下百姓讥议,吕宽一案滥觞自中山,陛下势必郁结于心。夜半发病,高烧不退,甚尔一度陷入昏迷……心疾还需心药医呀!陛下龙体倘有不虞,你叫我四辅臣子如何向那天下人交代?”
太后见王莽痛哭不止,便眼望着箕子曳袖拭泪。“都过去了,莫要再提,身安帝家必承其重。上有大母临朝听制,下有四辅虔心庶政,眼下潜心多学些本事,学为致用,方有面南之机呀!”箕子听了膝行过去,伏东朝身前恸哭道:“祖祖教诲,孙儿谨记……”
京师凄静,四野攒动。大司空甄丰率北军四出荡尽了卫氏的党羽及帮凶,又挥师东下,直取太行山下的中山国都城——卢奴而去。
这南交邯郸、北接涿蓟的孔道之上,北军未遇到任何府兵,便已兵临卢奴城下。此时中山国的王府银殿已喧嚣一片,沸反盈天。国舅卫玄揖礼哀道:“斩我羽翼,占我城池,此番又要血洗卢奴……此番看来,折鼎覆餗,王莽已反,只可叹我那可怜的外甥,恐已葬身鱼腹矣……”
中山王刘成都也坐卧不住,便起身背手蹀踱两步,一脸茫然道:“便是东朝业已崩殂,社稷也无分崩之理!安汉公何等贤明之人,岂容殿堂偏失道义?”说罢摆手扬袂道:“奏事掾且去城楼再探,看那甄丰有何赘言?”
话音甫落,便有兵曹前来禀报:“司空此番奉旨前来,务要王等出城听宣!”中山王一时模棱两可,都尉卫宝却出班拦道:“上次甄丰宣读圣谕,着封王母为孝王后,乃是立于这银殿之上,今日宣诏却屈步城外,怕是凶多吉少哇!”
不料孝王后由修义君前引,于鸿羽帐后掀帘而出,轻攒玉袖呵笑道:“二弟这便多虑了。王莽与咱结为亲家,想必也是上了心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哇!如此三番阻我入宫,怕又复了傅后之道,常于前朝干政吧?”
卫宝、卫玄却心中自明。自结交亲贵,成群集党,与王宇、吕宽及各路王侯如兄若弟,大有取代四辅之势。这月来酿就的吕宽案,官家都斧斧砍在了臂膀上,痛彻骨髓尚且不论,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怕要五马分尸了。于是卫宝与姊姊商议:“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不如偷偷于城头布下数千的弓手,于门洞再伏下剑盾兵来,一俟祸至,可退守自保。”
中山王刘成都闻听惊呼:“都尉是要造反么?”卫宝听后“呵呵”奸笑:“他不忍,我不义,不如扯旗振臂一呼,诛奸佞,清君侧,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孝王后一听便破口大骂:“你外甥尚在九阙台上,出此妄念,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这下国舅便不作声了,任由成都领了藩臣,下墀台,上轺驾,紧随王亲赶赴南门,开城迓迎甄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