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雅歌麟趾
夜漏十刻,鼓乐喧天。由长御、媵妾左右搀护,王嬿面北于锦毯之上,向第家迎门拜了三拜,方折身登几上了墨车。
女史为皇后披上了一袭五彩云龙的玄墨罩袍,由媵妾于后左右跪扶。甫落坐停当,便听那刘歆持节高呼:“吉时有序,顺颂时宜。法鸾起——”饶歌伴舞,万马嘶鸣,驰道两旁乌鸦鸦一片,皆伏拜地上恭送金根。
汉俗婚车不走回头路。法驾卤簿南出安门,西穿上林延寿闼,折北沿建章宫墙东入直城。过桂宫、北宫又越元武阙,南下驾至前朝的端门,便见一福地洞天宫灯熠熠,烨烨煌煌;珠宫贝阙巍峨高猛,翠羽流苏层峦叠嶂;龙木吐翠,玉音绕檐,一如误入到璇霄丹阙的圣灵仙域……
驰道两厢有百官拜贺,宫灯座前有郎官林立持戟警跸。俟华驾墨车在金銮殿阶前稳稳站定,挑帘便见那梦中的新郎正跨前揖请……
初观新郎头戴十二毓玉珠冕冠,身穿一袭玄衣纁裳的镶金龙袍,龙行舄步,玉带轻绕,更趁得小脸儿白里透羞,羞里透红。再看自身扬赤的嫁衣,明绛微黄而绫罗飘飘,与夫君的龙袍相映成趣,不觉捂嘴拈花羞笑。
执事刘歆又仰脖跪宣:“金凤来仪,中宫踏墀,下舆之息,吉祥满至——”启处新娘便探出足来,在媵妾、长御的搀扶下,赤舄轻点内侍的垫背,小心翼翼趋下身来。王嬿见夫君含羞带笑,便回奉一礼伸过了纤指。俟天子搭手礼请阶上,周遭宫人遂同声奉贺,两翼鼓磬震天价响……
二人牵手拾阶陛上,上有十二重华盖罩顶,棚撷桃花漫天飞落,侍中环护,礼郎笑赞,后有媵妾跟曳袍端。待两相牵手迈过了殿槛,箕子便由礼官前引,径直上了金銮玉阶。
大鸿胪礼官阶前跪宣:“封后大典,宣策命——”见左墀中常侍宣读策旨,王嬿忙行三肃三跪三拜大礼,礼成由长御扶上陛阶,与夫君挨身挽手金榻,共享百官的依秩贺贽。
文武百官们闻“趋”进殿,待与大鸿胪礼卿案前献过贽礼,遂于殿池稽首大拜,向新帝、新后同声贺道:“帝后同伉,万世其昌。与天毋极,长乐未央……”箕子与王嬿相视一笑,遂起身展袂与众臣施礼:“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诸位卿家平身罢!”
待百官在殿中跽坐齐整,又闻中常侍袁赦于墀前奉宣:“元始甲子二月丁未,仰承太皇太后慈谕,遴选安汉公府嫡长女王氏为后。嘉礼初成,良缘永缔。据旧以鉴新,功名各表,其赦天下,与民更始。皇帝诏曰: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嘉日大婚上奉宗庙,夙兴以求,朕之不敏,不能远德,特封周承休公姬常曰郑公,颍川封邑满百里;赐封殷绍嘉公孔何齐曰宋公,沛郡封邑满百里;国朝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以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皆无得囚系,定著令;赐迎皇后及行礼者,自三公以下至驺宰执事长乐、未央及安汉公第者,皆增秩、赐金、帛各有差。咸以书对,通晓万方。”
大赦天下的诏令一下,文武百官忙稽首叩拜,山呼:“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待王公贵胄席坐两厢,刘歆又阶前跪宣道:“万乐备,百礼暨,皇帝婚飨,赐酺伊始——”
百官奏谢,琴瑟调和。一行行宫娥犹大雁南飞般托盘而出,清鲍脯、五侯鲭、燔炙牛排、羌煮貊炙、符离烧鸡等,左殽右胾摆满了席案。有佳人亮喉,以歌侑食,珠圆玉润,娓娓动听;众女曼舞,以舞助酒,曳长裾,飞广袖,明眸皓齿,奋展长缨;司农奉饭,太师奏乐,大司空案前奉侍羹汤。恭礼有序,君臣同庆……
帝后交杯持卮同饮,干后双双挽手下阶,俟礼敬三巡兰陵贡酒,刘歆便在阶前跪宣:“筵飨礼成,恭诣青庐——”于是帝后揖别众卿,前呼后拥北入省闼,蹀步直趋宣室而去。
待步入宣室,内廊通透。但见这内廊面阔五间,高悬楹梁,龙蟠玉柱林林总总,九枝连灯密匝两行。花烛熠熠,帷幔天青,金砖之上那猩红的锦毯铺展开去,遥望尽头一指盈宽。
侍中媵臣都垂供其后,宫婢内侍伏谒两厢。至寝间夫君揖请入内,王嬿却自抱羸肩盈泪羞叹:“闻道青庐相面,桃李春光无限。不想今日一见,青庐原是这般清凉!”
众人听了都垂首哑笑,箕子闭目拥其入怀,摇首笑叹:“皇后出言如此凉寒,想必衣着单薄了些。朕躬盛旺,与你暖暖。”不想王嬿软出小拳,打了箕子一个趔趄。箕子手抚胸口惊诧道:“哪有弱女谋害亲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说罢倒退仰卧榻上。
众人见了都捂嘴窃笑,笑罢施礼津津乐道:“娘娘勇武,娘娘胜常!”吓得刘歆急垂首哑赞:“皇恩浩荡——”箕子却摇首苦笑道:“家有悍妻,良友不至。你等就撺掇蛤蟆上树吧!”
王嬿听罢扭捏上前,羞人答答地施上一礼,娇嗔道:“谁是蛤蟆?谁叫您动手动脚的,不守规矩?”箕子便起身笑迎道:“天地为证,日月为名,朕搂抱你了,还能怎样?”
长御、长史都笑赞道:“上邪所誓,今生情关。”从嫁的姪娣笑泪之余,也不再理会,就于西南宽敞之处摆下了筵席。有长师将箕子引扶入坐,王嬿对坐酒尊之西。随嫁的媵妾都上前亲为陛下浇水盥洗,长御为娘娘亲浴玉指。
有赞郎告请馔食已备,主事刘歆就仰面高喝:“悲伤肺,怒伤肝,开辟鸿蒙,物化阴阳。祭黍稷——”于是赞郎便着新人,向西祭祀黍稷与肺。
赞郎将黍鼎移置席上,刘歆遂将肺脊分而授与两位新人。箕子、王嬿便动起箸筷挟取少许,就肉汤蘸酱小心进食。咽罢复又祭举肺鼎,祭食三次方告礼成。有礼郎奉爵拜请漱口,箕子与王嬿忙伏地拜受。
刘歆跪请新人祭酒,祭罢赞郎进肝以佐酒。二人遂执肝振祭一番,祭罢又交臂干杯为敬。俟拜谢主事、赞郎过后,礼郎又服侍新人交杯饮酒,至三漱三饮,新人皆交杯对饮,答拜为敬。
待宫人撤去了馔器筵席,刘歆又跪地仰面唱喝:“桃花灼灼,瓜𤔅绵绵,尔昌尔炽,生养兴祚。新人入庐——”言罢携礼郎、赞郎及内侍等人一拜再拜,方兢兢垂手退出了青庐。
新人答谢后将青幔拉上,随嫁媵妾便联手将新郎的冕服、玉鞶及佩玦饰物一一褪去;长御与宫中遴选的媵妾,也将新娘的礼服褪下,且摘了印绶、玉鞶及黄金步摇。入了青庐王嬿讶然,床头南向暂且不表,其上却查无一方卧枕……与心中所愿,相去甚远。
箕子身服中单入内,趣见皇后端坐床沿,心中窃喜就秉烛细照:但见嬿儿两鬓低垂,眸似滚珠,略施粉黛,两腮绯若朝霞映雪,又似梨花沾雨带露。搁上烛架,便又上前,亲手解下了她颈前缀挂的金叶钮连翠花镶就的吊珠缨络,且于她耳畔温存喃道:“娘子乖巧,蜷若病猫,可是一路惹了风寒?”
嬿儿羞赧地磨过脸去,于指间流出一缕箫音:“便是这般盼我生疾,好去上位媵妾伊人?妾有一问,那肝肺夫君可还吃得?”箕子听了心中一喜,就又凑前拍腿大笑,“可不是么?难吃得要死。要不去讨个莲蓬糕来,你我夫妇足可饱腹!”“那倒不必。”嬿儿瞥了眼床头方位,“连个方枕都无有,今宵可怎安然入眠哦?”“这方摆布我也不知,许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或怕你我睡得太沉,慢怠了后世储君吧!”
“妾身蔫了……”王嬿掩面打了个呵欠,故意避开这类话题,又了无生趣地上了龙床,且用纤指于蚕被居中虚虚一划。有了领地,就钻入被窝哑声劝道:“您也睡吧!乏累死了,先枕个胳背迁就着!”俟箕子抻腿儿钻入被窝儿,就听那御侍谒请一声,几口粗气,吹熄了九枝灯上的盏盏烛火……
次日御侍谒请时,新人一夜都未曾合眼。有媵妾服侍沐浴了香汤,又回寝于鉴前云髻雾鬟。待身服纁裳,颈佩缨络,腰饰羊脂玉雕螭玺绂,两眉却似蹙生出了丝丝烟黛;小唇点绛,眸泛晕波,恰似姣花映泉苔……
待内侍将贽礼一一拎上,二人遂搭手上了便辇。有几宫娥执灯前引,入紫房上复道,前呼后拥去了东朝……
便辇在长乐宫前殿稳稳落下,又下阶往西出了掖门,双双跪谒于长信闼前。时天色尚早,四周涯黑,直至平明端门方开。长御见新人早伏谒省闼,忙跪地叩请,并搀扶二人入内谒拜。
长信殿前那泛青的草皮,如长阶的裙摆铺上了兰殿。不灭的石灯仍慵懒地照着,可有可无地小映青苔。踏足有痕,滴漏有闻。二人趋进寝殿之时,见桂宫正扶东朝跽坐,有清鲜的皂香扑鼻而来。须卜公主明眸皓齿,站立一旁喜笑颜开。
二人趋前就伏身大拜,须卜忙于一旁搀起。东朝见新人举止融融睦睦,礼数得体,满脸的褶子便展颐开来,乐呵道:“踏入宫门便知劳瘁,朕也替你担着个外心。桂宫尤怕你复谒长秋,拖坏了身子,也便早早来此受谒。”
二人揖礼谢过了母后,就见长御领媵妾几人,在寝殿庑间设下了馔宴。班姬见了起身笑道:“罢了罢了!关起门来一家人,昏礼不是什么轻巧事,这等旧俗便也省了。”桂宫不去,二人不依,也就拉扯着即了正位。
嬿儿于堂间接过一筐置办的腶脩,来西阶上堂向婆母叩拜。班姬起身奉过了腶脩,遂向皇后施礼答谢。有赞郎又于上堂的暗间布设馔席,嬿儿拜后奉上御酒,又伺候桂宫于寝间盥洗。祭食过后,有长御在西厢设下了寒具,也算上了一顿早餐。
众人入席,礼飨了一番,东朝便举卮畅饮道:“雅歌麟趾,宜家宜室。有箕儿敦厚,嬿儿仁善,西宫总算有了后主。然你二人心性未定,玩心太重,切莫嬉弄荒废了学业。”帝后二人忙俯首称喏。东朝又赏赐两卮马奶贡酒,道:“但恐嬿儿性过慈淑,受人欺辱,无论何人出入椒房,当报司闱录事报知……”中宫太仆疾揖礼称喏。
箕子听闻,坠五里雾中。勉勉强强咽了口羹汤,如鲠在喉,便向东朝娇嗲道:“祖祖言下所谓恶人,难不成行走省禁之中?依孙儿看,故而挥手棒打鸳鸯,将我夫妇拆散为真!过后又苛责折没曾孙,无后为大的,我可不管,还乞祖宗收回成命!”
须卜听了格格笑道:“白瞎了一对贼溜龙眼!女孩家家的未过子午,怎可携手同枕共度?”桂宫也攒袖倾前倡道:“身子要紧,须挨些时日,自有御侍与皇儿报知。当下之务,亟宜学些牧羊之道、驭臣之术:引绳墨,切事理,明事非……做个明君,方为正途哇!”
“何谓子午,未曾听闻?”转而桀笑试问嬿儿:“梓童可知子午何物?”嬿儿羞脸,笑而不答,倒是东朝接过了话茬:“皆是香闺绣户之事,你个男丁打听甚么!”
宫娥听了都哑趣一笑,东朝瞥眼儿不再搭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话题:“昨儿个前朝送来拟策,言封邑禄事与大赦之事,朕便加笔赦焉儿无罪,也依了司直陈崇的奏议,加封安汉公釆邑百里,尊宰衡,位上公……”
“外舅功高,自当封邑。”箕子忽而诧异道:“昨日殿宣,此节可未曾风闻呀?”“怎能风闻?”太皇太后面露嫌恶,“安汉公闻言又呈文上表,呵责我老妪后宫干政!此赏邑封事本我份内,说也无语,便遂他心事。”
班太后念此也摇首苦叹:“巨君做事一向耿介,母后切莫跟他置气。子张问入官:清则无鱼,至察则无徒。他却把官场涤来荡去,臣子连润墨之资也无敢消受。倒有一益,户数增至开天之最,人藉六千二百万,尚没划入西域住民。也算是海晏河清,重乐太平了。”
东朝于此也来了精神,“若论孝经,亘古一人,当于孝文皇帝之上。记得孝成初拔司马,巨君献言:百姓七十当赐王杖,我儿恩准。持鸠杖可出入官寺节第;行驰道之中;经商无课税;俸钱六百石;吏民胆敢殴辱者,逆不道,当腰斩弃市……万民见诏皆阙前哭颂:我等贱民,自盘古开天,也从无有过如此礼遇,然遇大贤,老天开眼,百姓方有今日之贵云云!”
“爱民恤物,顺天应人,怎不为万民拥戴呢?”班太后怜见嬿儿垂聆,两眸已是噙满了泪花。“只可叹外弟矫枉过正,对外宽仁,对内严苛,可怜了儿的伯仲二兄,芝麻小事便丧了性命……”
嬿儿闻言默不作声,只睫毛一抖,眼圈儿一红,两滴晶珠便夺眶而出,溜着那婴儿鲜肥的脸颊滚落而下……又抖,又落……
“妥妥妥,怪我多嘴!皇儿莫哭,今后母亲不提便是。”班太后见状甚是心疼,忙拎出个绣巾与她擦拭。“母后无有言外之意,王安也无参商之虞,倒要看紧了你那季兄。王临做事一向无状,行走省禁,你可多多照看一二!”嬿儿施礼,嘤声称喏。
隔日母家报来了喜讯,告知吕焉诞下一女,嬿儿便奉谒拜之名,又赴东宫哭诉道:“前日嫂嫂诞下一女,闻言落地发如卷丝,眸似弱水,肤若凝脂,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可叹满月欲脱母身,刑日愈近,芝焚蕙叹,岂不悲鸣?”诉罢伏倒于锦毯之上,哀恸几绝,泣不成声。
东朝闻讯已老泪纵流。有须卜趋前安抚了一番,又亲与嬿儿沾拭热泪……一旁东朝犹坐针毡,就拄鸠杖顿地三声,怒视闼门艾怨道:“人常说家侄儿似姑,倒也不差。膝下孙女双亲无靠,乃翁怎能下得去手?”
嬿儿曳裙款款起身,又泪眼婆娑地施礼道:“妾身无状,日日忧心,伏惟姑祖行依天心,搭救我嫂嫂的祸坑吧——”一旁长御也曳袂抹泪,倒是须卜脑瓜儿机灵,脸子一摆尖声道:“光哭能有什么用?哥哥的脾气我可懂,越是求他,越拨楞越硬!不如瞅个好日子,将焉儿驾请长信宫,一统懿旨传天下,不信他王莽还反了不成?”
箕子拱手一揖道:“有祖祖护宥,焉敢造次!外舅纵有三头六臂,硬闯东宫,又能怎样?”说罢愧笑着斜看王嬿。东朝听了甚是欣慰,满脸的褶子也舒展开来,“这是要老妪打前战哪!捱到月底,接来便是。”众人也都有了喜色。
箕子见青窗之外濛濛一片,春雨如丝地飘洒而下,就向东朝辞行道:“惊蛰一过,细雨赴约,当与雨师行行谢表。孙儿也不叨扰了,回我的承明读书去。”
“是么,还读书?莫不怕惹了一摊祸事,挣出身来,好躲于一旁看笑话?”见云公主摇身恣意取笑,也不理睬,拉起嬿儿就往外走,临了抛下一语来:“近日火气上头了,光见嘴动,只闻耳鸣。”身后御侍格格笑道:“嘴皮儿一翘,说得轻巧,还有这般厘清的……”
便辇送皇后入西宫椒房,又南过禁门、金马、长秋门后,回銮承明却未入殿内。抬眼见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心情便也舒敞了些。御侍孔毓见他心悦,就于一旁陪着小心,道:“日暖乍寒的,还生着炉道,且回寝宫歇息吧!”
“非是筵讲,就是小卧,朕躬犹似笼中丝雀,腰都僵成直板了。现天光尚好,便信马由缰,一路瞧看风月吧!”孔毓听了“扑哧”一笑,音丝哑抑:“还信马由缰,说得轻巧,只怕是得了媳妇儿捞不着,心里头憋屈呗!”
话一说透,就了无生趣,便沿着廊道向西漫去。但见身畔玉带潺潺,于枯林深处蜿蜒泻于石罅之下;有长秋门间雕甍横空,悬廊穿云,隐没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青松拂檐,兽面衔吐,氤氲成云……也算长出了一口污气。
毓儿趋步紧随其后,不料箕子忽而止步,差点迎头撞了上去。箕子瞰看雾霾之余,就喃喃呓道:“嬿儿此刻应游历宫中。”孔毓趣笑:“可曾看到?”“雾中便有……”孔毓顺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又看,也未理出个子丑寅卯。“能有什么,想去就去,谁还拦得了陛下不成?”
箕子见她小生醋意,念为媵妾,便相视悯笑,道:“卿乃出身孔门世家,拔媵妾擢少使,也算天赋异禀了。恕我疏怠,着实忘了!”孔毓听了羞赧一笑,“妾算什么,宫行乞儿,怎敢与中宫媲富贵?陛下有心椒房事,妾便恭送,还织我的女红去!”
箕子登时起了歉意,就回头观瞻,粗看毓儿着玄蓝宫装轻纱冠,裙摆云纹似登莲,肩削成峰搅云纱,腰细如柳束玉鞶,娇面清秀略粉黛,眼笼秋水腾紫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箕子犹似坠入了秋月花海,醉了樱桃,绿了芭蕉……忽而敛目黯叹道:“姊姊可知何为子午?”毓儿听了暗趣一笑,羞红了脸,“你一个男童问叨这个,不知面上臊是不臊?”箕子见她羞过面去,亦知其中定有玄妙,又故意追问:“又无外人,倒是说说!若无诳语,朕便有赏。”
“陛下先说,赏的甚么?”毓儿双手遮住了腮红,蹙眉一笑,又别过身去。箕中也不由暗自羞笑,“想要什么,朕便给你。”毓儿闻听就认起真来,四目相对,不躲不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毓儿奉面吞笑了一声,又香足一顿,羞红了眼睑……
箕子见了愈发不解,“女人心,海绵针,果柰倒是红扑扑的,秀色可餐,水露一润,更趁得好看!”不想毓儿埋首咬唇,又仰面憋笑地侧过面去,手捣腮边的红晕道:“想吃便吃。”哪知箕子真贴了上来,糯唇一点,温温润润。毓儿一时心若鹿撞,醺然闭目,几近眩晕……
“就这点儿出息……”箕子见那陶醉的样子,怡然自得,却也替她扳正了身子。仰首暗哑一笑道:“那你说吧,朕耳聪着呢!”毓儿颤颤的像头小鹿,又逶他胸前喃喃道:“何谓子午?那是经线,宫闱隐晦之语罢了!月有盈亏,有潮有汐,适龄小娘一月一行,身下血水侵流多日,谓之月水。”
“好了好了,说那么仔细。”箕子不乏揶揄之意,气得毓儿扬小拳扑打,嗔怪道:“不与你说,你偏要说;着实说了,又骂我嘴贫!一根竹竿十二节,横竖都是您的理儿……”
箕子挤眼儿对视一笑,忙搂于怀里道了个不是。见少使贴胸温存不语,便又低头蔼笑问:“姊姊可是过了子午?”毓儿悄悄露出了双眸,轱辘轱辘的,灿若七彩。“妾身过了,你要干嘛?”箕子捂嘴眼色一轮,言语一下子磕巴起来:“随口一问……瞪成个铜铃,都吓到……朕了呢!”毓儿娇嗤:“吓着才好,又不关我事……”
睨见毓儿酥软不语,酡红的眼眶早涔涔生泽,爱极怜极,心口隐隐直痛到窒息……毓儿见身侧有一磐罅,就将箕子推曳入内,又扑于怀中双臂箍紧,生怕一松便烟消云逝……
本岁月静好,浅笑嫣然,时光若晨露一般于指尖滑去……皇帝无意滚动睑笼,突见一樱口绛唇颠颠送上,暖暖潮潮,酥酥麻麻,温馨之气息撩人心脾,恰似那绽开的荼蘼之花,又似一眼蛊惑的媚泉……一嘬一拧,堪托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