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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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獅墜(張堅)

《玉獅墜》,《曲海目》著錄,《玉燕堂四種曲》第四種,現存乾隆間刻本(《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三一冊據以影印)、吳興劉氏嘉業堂原藏鈔本。

(玉獅墜)自敍

張堅

余少攻時藝,鄉舉屢薦不售。焚稿出遊,轉徙齊、魯、燕、豫間。有憐我者,有愛我、敬我者,有利誘我、禮虛拘我、權術機詐而役我者,卽又有忌我、病我、嫉我、訕我、思擠排驅逐我者。蓋知我者率無力,而力能舉我者,又苦於不知我。且知我而不盡,則不如無知。故交遊日益廣,而窮困如故也。無事則嘿坐,或强弄絲竹,已而寂寥益甚。愁來思驅以酒,飲少輒醉,醉輒醒,而愁復來。乃思一排遣法:借稗官遺事,譜入宮商,代古人開生面。操管凝神,則愁魔遠避而去。得一佳句,便自愉悅。

憶昔從父師受業時,偷看《西廂》、《拜月》諸傳奇。偶一游戲,背作《夢中緣》塡詞,懼見嗔責,藏之篋底。十餘年後,始出以示人。繼作《梅花簪》、《懷沙記》。今又成《玉獅墜》一種,故事藍本《情史·玉馬墜》,而稍變易之。嘗考《月下閑談》所載黃損詩,云“爲其妻裴玉娥見奪於呂用而有作”。唐人《本事詩》則謂:劉禹錫妓爲李逢吉所悅,作此詩投獻。或又以爲李益事。余不敢重誣古人,故仍其姓氏,而不拘其時代,以仙易佛,變馬爲獅,靈異雖同,情文各別。要皆涉筆成趣,爲氍毹場上縇染生動,非有深意也。傳述者或詫謂失眞,曷思桃源何洞?槐安何國?彼黃生夫婦,原生長無何有之鄉,獅固非眞,馬亦何嘗非幻?吾請爲斯墜下一轉語,曰:“呼我爲馬,則應之以馬也亦可。”

白下漱石張堅齊元氏自敍。

玉獅墜敍[1]

張龍輔[2]

辛未孟冬[3],余遊浙,與吾宗漱石先生同寓湖上,交甚歡。是時也,余衣裘不足於體,肉食不充於腸,亦良苦矣。而不自苦也,則以得見先生故,則以得見先生,而盡讀其生平著作故。

先生金陵人,博學多才,遊於四方,文章詩賦,膾炙人口,以餘閒贍爲詞曲。余始讀《夢中緣》,歎鍾生早負其才,不見賞於冠裳鬚髥,乃求知於閨帷之秀,摸索於黑甜之鄉,若舍是而外,絕無可自通其姓名,傷矣。及讀《玉獅墜》,又嘆黃生落魄窮途,囊空如洗。玉娥一誤落風塵弱女子耳,獨能不汙流俗,委身寒儒,具一雙俊眼,矢一片冰心,餌以富貴不歆,臨以威武不屈。與元戎之虛懷下士,爲國舉賢,同一有知人之哲,斯亦奇矣。卽賤如老鴇,卑如瘸僕,愚若舟師,輕如狎友,皆各露一種至性,有迥出於尋常萬萬者。借筆墨之游戲,迴狂瀾於旣倒,而使人可興而可觀,其用意不更深也哉!

黃生、玉娥之名,雖見於唐人詩中,然當時記載,已傳疑而不一其說。鳳洲《情史》,爲撰《玉馬墜記》,亦未詳著其時代。後人因演爲《天馬緣》傳奇,考之《唐書》,則不見其軼事。今先生復從而變易之。傳奇者,非奇莫傳。其人奇,其事奇,斯其文亦奇。然文旣奇矣,又何必實有其人與其事哉?茫茫宇宙,皆幻境也。潛見之用,其猶龍乎?先幾之智,其猶仙乎?觀於此,吾知所以處世矣。

嘉定後學張龍輔叔寶氏拜題。

玉獅墜敍[4]

王汝衡[5]

庚辰春[6],余於漢中對南兄署[7],晤金陵張漱石先生。時年八十,鬚白如銀,而體嚴重矍鑠,精氣流露睂宇。與之談,宏通博雅君子也。詩古文詞,無不臻妙,更諧音律。每花晨月夕,過余齋,同坐古漢王臺上,酒酣耳熱,放歌吳騷。余以北人而操南音,先生不余嗤,而謂爲可教也。曰:“吾《夢》、《梅》、《懷》、《玉》四種塡詞,俱付剞劂,板留南省。今搜檢客笥,他無存者,獨《玉獅墜》稿本一卷,請質諸吾子。”

余觀其故事,與稗乘所載不同,波瀾串合,別一機杼。若黃生蘊藉經綸,風流倜儻,俯視一切,想見當年執筆寫生,原不作第二人想。裴玉娥妓女守貞,以情相結,以俠相成,一見投合,寵辱不加驚,變故無少懼。此等俊眼,選識英雄,求之卿相友朋中,百不得一,而乃出之青樓弱女,此千古有心人所爲觸之而心動也。至安帥之憐才,瘸僕之愛主,鴇母能仗義,狎客知報恩,舟子何知,而一種至性,皆可以風。讀至篇終結語,願花面亦變好顏不可,知先生用意之忠厚哉!

抑余且重有感矣。黃生固英傑士,然使後此不遇獅墜,無靈狐鼠糾紛,玉人何處,則雖有豪情奇氣,亦終躑躅於窮途,作合之巧,信有天焉。彼夫士人欲有所圖,而不爲天所玉成者,何異珠光劍氣,龐雜於風塵,而不獲邀世人之一盻,又豈其少也乎!

洛川王汝衡相垣氏拜題於漢南署之清暉亭。

(以上均《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三一冊影印清乾隆間刻本《玉燕堂四種曲》第四種《玉獅墜》卷首)


[1] 底本無題名。版心劇名下題“敍”。

[2] 張龍輔:字叔寶,嘉定(今屬浙江)人。生平未詳。

[3] 辛未: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

[4] 底本無題名。版心劇名下題“序”。

[5] 王汝衡:字相垣,洛川(今屬陝西)人。生平未詳。

[6] 庚辰:乾隆二十五年(一七六〇)。

[7] 對南:卽王時薰(一七二六—一七七七),字對南,號寅庵,武安(今河北邯鄲)人。廩貢生。乾隆二十一年丙子(一七五六),謁選得湖北隨州牧。二十四年(一七五九),遷漢中知府。官至陝西按察使。著有《冠山堂詩鈔》。傳見民國《武安縣志·附志》卷三畢沅《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