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个诱因就是一次刺激
作为纳迪姆的教练,我有幸采访了他的同事和下属,听到了他们对纳迪姆行为的真实反馈。仅靠纳迪姆自己,得不到这些宝贵的反馈。
每次采访开始时,都需要一点点提醒,因为人们本质上都是正派宽容的。他们不想伤害同事的感情,或者口出恶言。有时候他们还担心遭到报复,尽管我承诺绝对匿名。不过,他们最终认识到这种做法符合每个人的利益,所以也就实话实说了。
受访者几乎总是聚焦于纳迪姆具体的行为。他们极少提到这些行为发生的具体环境,我必须进一步挖掘这些信息。他什么时候会这么做呢?当时他和谁在一起?为什么这样做?最终我得到了有用的答案。受访者开始描述一些具体的情景,比如当他“压力很大”“赶最终截止时间”,或者“同时应付很多事”。慢慢地,他们发现,环境在如何深刻地影响着人的行为[2]。
这就是有关纳迪姆的反馈。他的同事们讲述了纳迪姆在开会时的顽固表现,但在我持续追问之下,他们发现只有西蒙在场时才会出现这种顽固行为。
反馈——包括提供反馈和接收反馈——是我们变得更聪明、更注意环境和行为之间联系的第一步。反馈教我们将环境视为一种触发机制,在某些情况下,反馈本身也会成为一种诱因。
想想我们在开车时得到的所有反馈,为什么只有一部分诱发了理想行为,而其他反馈却被忽视。
假设你以每小时55英里的限速行驶在一条乡间小路上,即将到达一个村庄。你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村口半英里处有一块路标:前方限速每小时30英里。这个路标只是提醒,并不是命令,所以你保持之前的速度。30秒后,你在村口又看到一个路标:限速每小时30英里。你可能会遵守,但如果你像大多数司机一样,就会保持原来的速度(或稍稍减速),因为你一直在55英里时速的环境里驾驶,继续这样做比停止更容易。只有当你看到一辆执法警车在监控车速时,你才会遵从30英里时速的要求,因为交警出示的超速罚单是你不想要的结果。
发达国家的每一个社区都不得不与给市民带来危险的超速司机打交道。多年以来,圣地亚哥北部的司机都无视限速标志,圣地亚哥高速公路上的限速是每小时65英里,主要商业街道是每小时45英里,学校和居民区附近是每小时30英里。人们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减少超速现象,甚至加大罚款力度也无济于事,直到小镇官方安装了雷达测速仪——在限速牌下边安装一个检测超速的数字仪表。你或许曾经在学校或者收费站附近看到过它们。如果雷达测速仪上的数字显示你超速了,你可能会立即踩刹车。随着传感器技术日渐廉价,雷达测速仪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使用,它们的效果也更加有用、更加可靠。因为雷达测速仪,人们对限速要求的遵守度提高了30~60%,而且其效果一直延续到司机离开雷达测速仪几英里之外。
雷达测速仪也被称为司机反馈系统,它能够起作用,是因为利用了一种已经得到验证的行为理论——反馈环(feedback loop)。雷达测速仪检测司机的行动(例如超速),并把这些信息实时反馈给司机,让司机做出反应。这是一个“行动—信息—反应”的循环。当司机做出的反应再次得到反馈时,一个新的循环就开始了,如此循环不息。司机只需要扫一眼雷达测速仪,就能做出立即反应。不难想象,反馈环在改变人们行为方面的巨大效用。
一个反馈环包括四个环节:证据(evidence)、关联(relevance)、后果(consequence)、行动(action)。只要认识到了这一点,你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雷达测速仪对反馈环的利用如此有效。司机实时得到有关他们开车时速的数据(证据);这些信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它和限速标志是同时出现的,指明了他们是否超速(关联);察觉到自己超速以后,司机们害怕吃罚单或者伤害他人(后果),所以他们就会减速(行动)。
每次一对一指导中,我基本上是从一个反馈环开始。例如,我和纳迪姆采取的第一步行动是让他看到证据,也就是我汇总并与他分享的那些采访结果。那些有关他的行为的故事,引起了纳迪姆感情上的共鸣,因为它们都来自他所尊重的人,且它们之间有明确的关联。循环的第三个环节后果,也非常明显:如果纳迪姆不改变他在西蒙周围的行为,他就无法成为理想的团队成员,就有可能毁掉自己的职业前途。这个选择并不难。只要证据、关联和后果深深嵌入纳迪姆的思维,他就会有足够的理智,开始行动。他会忽略西蒙自吹自擂的方式,他会忍住与西蒙争辩的冲动,他会争取到西蒙,从而得到同事们的尊重,提高自己的声誉。每一次对西蒙表现出一点克制,他就会变得更好一点,更自信一点,给同事们留下的印象就会更好一点。这个循环反复运作,前面的行动带动新的行动,最终推动纳迪姆不断接近他的目标。
这就是反馈环最终诱发理想行为的原理。一旦我们把反馈环分解为四个环节:证据、关联、后果、行动,世界就会焕然一新。突然间,我们明白好行为不是随机的,它是有逻辑的,是有模式可循的,是有意义的,是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内的,也是可重复的。正是因为它,当医生告诉病人他们患有糖尿病,如果不马上改变生活习惯,就有可能死亡、失明或者瘫痪时,他们能够立即控制自己的饮食习惯。因为死亡、失明、残疾都是我们能理解而且无法忽视的后果。
我不想在反馈环的理论中纠缠太久。它们很复杂,几乎可以运用到任何事物上。在本书中,我们只需要关注我们所处的环境和行为所创造的反馈环。
作为一种诱因,我们的环境有类似于反馈环的潜力。毕竟,我们的环境在不断提供对我们有意义的重要信息,并改变我们的行为。但相似之处仅限于此。
一个精心设计的反馈环能诱发理想的行为,而我们所处的环境常常诱发不良行为,它不经意间违背了我们的意愿和判断。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它改变了。
如果我们可以控制我们的环境,让它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反馈环一样,诱发我们做出理想的行为,结果会怎样?这种环境不会阻碍我们实现目标,反而会激励我们不断努力,让我们在纷杂的环境中不再迟钝,变得更加敏锐。它不会禁锢我们的本性,而会开启心灵的大门。
为了做到这一点,首先来明确一下诱因的概念:
诱因,指的是影响我们行为的任何刺激。
这个定义宽泛,有几种分类方式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诱因对我们行为的影响。
1.诱因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
直接诱因是指直接、明显促使人们行为发生改变的刺激,在诱因和人们的反应之间没有缓冲。例如,遇见一个快乐的孩子,你就会微笑;开车时看到一个跑到街上追篮球的孩子,你会立即踩刹车。间接诱因则需要更加迂回的路线才能影响行为。例如,你看到一张家庭合影照片,不由思绪联翩,最后拿起手机给妹妹打电话。
2.诱因可能来自外界,也可能来自内部
外界诱因来自环境,它会不断炮轰我们的五官和大脑。内部诱因与外部刺激无关,来自内心的想法和感受。例如,当你独自思考问题时,会有一些想法莫名其妙地浮现在脑海中,激发你去行动。很多练习冥想的人都有类似的体验,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内心的声音”。它的产生或许很神秘,但是它只要能激发你去行动,就和其他外界督促同样有效。
3.诱因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
人们很容易留意到有意诱因。当你触碰到一个烫盘子,你知道你的手指为什么缩回。无意诱因则在你的意识之外塑造你的行为。例如,无论人们多么频繁地讨论天气,他们通常意识不到天气对自己情绪的影响。同样是提问“你现在有多快乐”,天气好时,人们的回答要比天气不好时更快乐。如果继续问,大多数受访者都不认为天气对他们的快乐指数有任何影响。天气就是一种无意诱因,它改变了人们的快乐指数,人们却没有意识到。
4.诱因可能是可预见的,也可能是意外的
我们可以提前预料到诱因。例如,在超级碗开始比赛时我们会听到美国国歌,歌声结束时会有喧闹的欢呼声。国歌会诱发可预期的反应。反之亦然,我们知道侮辱性语言会诱发他人的怒火,所以我们会避免这样做。意外诱因总是出乎我们预料,从而激发不寻常的行为。我的朋友菲尔无法预见自己会从楼梯上摔倒,而这一摔让他产生了要改变的强烈愿望。
5.诱因可能激励人,也可能打击人
激励诱因让我们有力量坚持当前的行动。它们具有强化作用。对一名精疲力尽的马拉松运动员来说,看到终点线会激励他坚持跑下去,甚至还能加速冲刺,竞争对手从身旁超过他的时候,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打击诱因促使我们停止或者减少当前的行动。如果我们在电影院里聊天,可能会有观众发出生气的“嘘”声,我们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别人,就会停止说话。
6.诱因可能富有成效,也可能毫无效果
这是最重要的区别。有效诱因能让我们成为可怕的自律人。无效诱因会让我们每况愈下。
诱因不是天生就“好”或者“坏”的,关键在于我们对它做出的反应。例如,好心好意、善于鼓励的家长可能给一个孩子留下正面印象,也可能让另一个孩子觉得“令人窒息”。有两个以上孩子的家长都非常了解这一点。同样的辛勤付出和关怀照料,可能会让一个孩子感恩,也可能让另一个孩子叛逆。同样的家长,同样的诱因,不同的反应。
诱因矩阵
为了全面理解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我们要进一步观察诱因的最后两种分类方式——激励诱因和打击诱因、有效诱因和无效诱因。它们反映了“我们想要什么”与“我们需要什么”之间的永恒冲突。我们想要短期满足,我们需要长期利益。这是成年人行为改变中决定成败的冲突。我写下了这些决定成败的因素。
我定义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诱因成为激励诱因。一个人的美餐,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突然出现一碗冰淇淋,可能会让我们感到饥饿,也可能让我们乳糖不耐受的同伴恶心。
同样的,我定义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诱因成为有效诱因。我们都宣称想要积累财富,这是一个常见目标。但是当我们得到年终奖金时,有些人会把钱存进银行,有些人会去豪赌,一个周末就把它们挥霍殆尽。同样的诱因,同样的目标,不同的反应。
我们可以用下面的矩阵来描述这种冲突。其中,激励诱因引导我们朝想要的事物努力,而有效诱因引导我们朝需要的事物努力。只有当两者一致时,才是理想环境。不幸的是,我们想要的事物常常会迷惑我们,让我们忘记需要的事物。让我们来更细致地观察它们!
只有在象限右侧,才能改变行为
我们想要且我们需要:右上角一块,是我们最喜欢的区域。在这种情况下,激励诱因和有效诱因相重合,我们想要的短期满足和长期成就是一致的。赞扬、认同、尊重、财富都是常见的此类诱因。它令我们现在就加倍努力,也强化了我们为实现目标坚持不懈的行为。我们现在想要的,就是我们今后需要的。
我们想要但我们不需要:激励诱因和无效诱因同时出现的时候,体现为左上角一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遇到一些诱惑我们、令我们愉悦的环境,它们引诱我们、使我们偏离目标。如果你曾在应当学习或者完成一项任务或者开始睡觉的时候,却在网上疯狂刷了一两季电视剧,你就应该知道,诱惑能让人们做出不利于自己的选择。你因为贪图短期满足,牺牲了自己的长远目标。如果你曾得到过上司的褒奖或者客户的宽慰,从而有借口放松一点点,你就会知道这些积极力量是如何使你后退而非前行的。
我们需要但我们不想要:右下象限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大杂烩,那些令人沮丧的诱因我们不想要,但是我们知道自己需要它们。
规划(或任何高度纪律化的环境)是打击人的,因为规则限制我们,规则存在,就是为了清除个人行为的特殊性。但我们需要规则,因为遵从规则能让我们做正确的事。规则把我们推向正确的方向,即使我们的第一冲动是走向另一个方向。
恐惧,害怕被羞辱、被惩罚、被训斥,害怕后悔、害怕不被尊重、害怕被排挤,是极度打击人的诱因。当我们无法遵从某条规则时,恐惧经常浮现。
你可能会感到奇怪,自律也属于打击诱因。当客户嘲讽挖苦他人时,我会罚他20美元,这就是一个打击诱因,它的目的也是诱发积极行为,让人们变得更好。疼痛当然是一种终极版打击诱因:我们会立即停止一种造成疼痛的行为。
我们不需要我们也不想要:左下象限可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的诱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打击我们。它包括所有让我们苦不堪言的绝境,我们在那些情况下简直看不到任何出路。可能是一个有害的工作场所或一个充满暴力的社区,这种环境诱发的不健康行为,会让我们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这些邪恶的环境会诱发疲劳、紧张、冷漠、绝望、孤独、愤怒,这并不奇怪,唯一的奇怪之处是我们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火速撤离。
不要以死板的态度对待这些象限,这里没什么教条。我们的人生经历丰富、太多变,一套象限是固定不了的。有些诱因所属的象限不止一个,有时还会发生变化,我们对诱因做出的反应将决定诱因的归属,也将决定我们自身的状态。不妨想想同侪压力这种诱因。一个在学业上雄心勃勃的少年,或许会因为刻苦学习和上大学的理想,遭到懒惰同学的排斥。如果他被这种同侪压力打击,他就会发现自己陷入了最尴尬的左下象限。另一方面,如果他顶住了这种压力,忍住了同学们的排斥,这种孤独会让他学习更加专注,决心更加坚决。它给了他所需要的自律。从短期来看,这可能并不愉快,但是只要这样做,他就能转移到右下象限。同样的诱因和目标,截然不同的结果。
我发现在和客户交流时,这个矩阵是非常有用的分析工具。它能够帮助我们识别生活中的诱因,最起码也能提高我们对环境的警惕。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人们是否在一个有效象限里行动。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矩阵的右侧,朝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
现在轮到你了。试一试这个有效的测验吧!
选择一个你正在追求的目标。比如,减肥、做更有耐心的家长、在急躁的人群中保持坚定自信,等等。
列出影响你表现的人和环境。不要把所有诱因都罗列出来,那样得有成百上千种。找准一两种有关某个特定目标的诱因就行。然后判断它是激励性的还是打击性的,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
把这些诱因标入矩阵中,看看你在什么位置。如果你还没有实现目标,这个简单的练习可以告诉你答案:你花了太多精力在你想要的事物上,对你需要的事物却投入不足。
你或许会发现,你最要好的同事每天都要到你的办公桌旁好几次,下班后还想要经常聚会,他就是令你分心、不能按时回家照看孩子的诱因。你需要暂时远离这个朋友。
你或许会发现,你经常会忘记早上锻炼,因为你把刚睡醒的时间浪费在查看Facebook或者电子邮件上。你需要锻炼,但很明显想要玩手机。你需要重新考虑,早上是不是你锻炼身体的最佳时间。
我对这个测验的希望是:第一,让我们对某些诱因有更加深刻的洞察;第二,帮助我们把诱因与行为的成败直接联系起来。
我自己也做过这个测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自己要是再轻5公斤,就会更加快乐。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没对那多余的5公斤做什么。为什么我没能成为可怕的自律人呢?
这个矩阵告诉了我答案。
我没有遇到任何推动我接近目标的激励诱因。我只是向妻子丽达抱怨自己的体重。但是每当我要减肥的时候,她就会用肯定的话来给我的热情降温,她会说:“你看起来很健康。”这也是激励性的话,可惜不是那种朝积极方向驱动我的力量。她并非为了安慰我故意说谎。我并没有超重,从来也没有超重过。几十年来,我的衣服尺码和腰围都没变过。她又反复强调我的体重“好得很”。所以我告诉自己:“她是对的,我为什么还要追究这谁也不留意的5公斤呢?”结果,我什么都没做,勉强接受了现状。
我也没有任何推动我接近目标的打击诱因。没有人因为这多余的5公斤羞辱我或者惩罚我。我没有建立任何规则或惩罚系统,帮助自己接近这个目标。在减肥这件事上,我不在矩阵的右侧。但只有在象限右侧,才能改变行为。
随着思考的深入,我发现自己处于矩阵中无效的一侧,这是一个令人羞愧的小教训,它时刻提醒我:只有我对某个诱因的反应有问题时,这个诱因才会变得难以处理。为了减这5公斤,我应该离开左上象限。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责任。明白这一点并没有让改变行为的难度降低,但它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第一步。
这或许就是识别和定义诱因带来的最大回报——无论处于多么极端的环境,我们总可以选择改变我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