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儿子理发

[英国]肯·埃尔克斯

大卫走出前门时，一道白色的炽热阳光瞬间照得他眼睛花了，他本能地抓住了爸爸的手。

这是今年第一个真正暖起来的日子，春夏之交的热度让人出乎意料。父亲和儿子正走在去理发店的路上，这是他们经常一起做的事情。一直都是这样的，路线都是一样的。“是时候修理修理你那乱蓬蓬的头发啦。”大卫的爸爸用夹着香烟的两根指头指着他说。“也许我该给你剪。大剪刀在哪儿呢，珍妮特？”

有时，爸爸会在客厅里追他，假装要剪掉他的耳朵。小的时候，大卫一紧张就哭，害怕真的失去他的耳朵，但他已经长大了，早已经明白了。

塞缪尔斯先生的理发店是一个长形的房间，在薯条店上面，要上一截很陡的楼梯才能到。每一个台阶上都有磨损的沟槽，是那些上上下下、川流不息的人们留下的。大卫跟着父亲，他有些恼怒，为他不能像父亲那样每上一个台阶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烦恼。

大卫喜欢这家理发店，这家店不像他去过的其他地方。这里混杂着烟味、男人味和发油的味道。有时候，门开的时候，薯条的味道会和爬楼梯的顾客一起上来，等候理发的人们会一起抬起头来吸吸鼻子。

屋子的最里面挂满了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梳着各种各样的过气的发型，在那儿的地板上有两把固定的理发椅。理发椅也过气了，非常笨重，配有脚踏打气泵。每当塞缪尔斯先生调整座位高度的时候，脚踏泵都会发出嘶嘶、吱吱的声音，他脖子上的肉也微微地皱在一起。

椅子前面是带淋浴头的洗脸池，长长的金属软管接在水龙头上，看起来没有人使用。洗脸池后面挂着镜子，洗脸池的两边都是架子，架子上堆满了塑料梳子和其他东西，其他东西包括一些盛满了蓝色液体的玻璃碗，剃须杯、剪刀、剃须刀、梳子，整齐地堆放着，呈金字塔状，还有10罐鲜红色的百利发乳。

屋子后面坐着顾客们，大多数时候店里都静悄悄的，除了塞缪尔斯先生暂停理发吸一口烟，吐出来的灰蓝色烟像是风筝尾巴似的扭动着飘入空气中。

轮到大卫理发了，塞缪尔斯先生给椅子扶手上搭了一块木板，上面还盖着一张牛血红皮革，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弯腰给小孩理发了。大卫爬上了这个临时搭成的长凳。

“就你个子窜的这个速度，很快就用不着这个了，到时候就能坐椅子上了。”塞缪尔斯先生说道。

“哇哦。”大卫说，扭过身去看他爸爸，忘了自己完全可以在镜子里看到他。“爸爸，塞缪尔斯先生说我很快就能坐椅子里，不用这块板了！”

“我听到了。”他父亲回应道，眼睛没抬，还在看报纸。“我猜到了那个时候塞缪尔斯先生给你理发就会涨价了。”

“至少双倍的价格。”塞缪尔斯先生说，朝大卫眨眨眼。

最后，大卫的爸爸从报纸上抬起头，往镜子里扫了一眼，看见他的儿子正看着他。他笑了。

“不久前我还得把你抱上那块木板，那个时候你自己还爬不上去呢。”他父亲说道。

“小孩子，不会永远小的。”塞缪尔斯先生说道。店里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大卫也跟着点了点头。

在镜子里，他看见塞缪尔斯先生给他围了一件长长的尼龙斗篷，他小小的头从里面钻出来，塞缪尔斯先生绕着衣领给他塞了一块楔形的棉絮。时不时地，他偷偷看看给他剪头发的理发师。当理发师围着他来回走动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汗味和须后水混合的味道，塞缪尔斯先生一边梳一边剪，一边剪一边梳。

大卫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除了理发师在油地毡上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和剪刀的咔嚓声，周围静悄悄的。在窗户的反射中，他能看到窗外的东西，几片云彩缓缓地穿过窗框，随剪刀的咔嚓声飘着。

他睡眼惺忪的目光落到斗篷的前面，他的头发像雪花似的轻柔地飘落，他想象着自己跟那些男人和大男孩一样坐在椅子上，特殊长椅靠着墙，在那个角落里。

他想起了姨妈圣诞节送他的圣经故事图画书，其中有一张是黛利拉剪了参孙的头发。大卫想知道他的力气会不会和参孙一样，一剪就没了。

塞缪尔斯先生理完了，大卫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把脸上令人发痒的碎头发擦掉。他低头一看，自己浓密的金发和前面那些顾客棕色、灰色、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弯腰把自己剪下来的金发跟那些头发分开并且捡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等他们走出理发店来到人行道上的时候，阳光还是很强烈，却不那么毒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要不这样吧，小伙子，咱们买点炸鱼和薯条带回家吧，你妈妈也就不用煮茶了。”大卫的爸爸说道，两人走在街道上。

小伙子很激动，拉着爸爸的手。厚厚的手温柔而又紧紧握着他的手，大卫惊讶地发现，爸爸温暖的掌心里握着他的一缕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