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调查村庄概述
(一)区域选择
陇蜀交界的摩天岭两侧7000余平方千米的半山河谷地带是白马人生息繁衍的家园。高山峡谷相间、河流平行排列是藏东川西高山峡谷区的地貌特征。青藏高原东缘的横断山脉和河流大都呈南北走向,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六条大河及其支流在崇山峻岭中切割出一道道沟谷,这些高山峡谷成为中国古代民族迁徙流动的天然走廊,被学界称为“藏彝走廊”。藏彝走廊这一概念是费孝通于1978年提出的,近年来,这里成为人类学与民族学研究的热点区域,白马人也被纳为藏彝走廊上的一处文化地理坐标。
白马人聚居区位于两省三县的交界地带,属北亚热带山地湿润季风气候,地势起伏、落差悬殊,气候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而垂直分布。平武、九寨沟地区由于地势较高,具有高山高寒的特点,冬季严寒,夏季凉爽,年平均气温8℃,无霜期仅80天,不利于农耕。森林覆盖面积大,生态系统稳定,物种丰富。文县地区地势相对较低,气候由东南部的河谷亚热带湿润气候向西北过渡到暖温带半干旱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霜期短,农作物生长期长,物产丰富。白马藏族村寨多分布于河谷地带,这种河谷地带的地形地貌被称为“沟”。
传说白马人的祖先本居于绵阳、江油等河谷平原之地。三国时期,蜀汉诸葛亮六出祁山,与白马先人发生冲突,诸葛亮要求白马先人让一箭之地,白马先人应允,但诸葛亮连夜派人将箭插在文县的老林之中,白马先人上当受骗,由此陆续由蛮坡渡向北迁徙。据说,白马藏族乡的王、牛、田三姓祖坟在蛮坡渡尚存。有的家族还能说出具体的迁移路线:“白马乡水牛家的张娃,由蛮坡渡迁至野猪山(涪江与白马河合流处),再至水牛家;金姓也由蛮坡渡经杨场关(今平武县左城区枕流公社一带)而迁来。枕流公社上有达布藏人妇女装饰品—鱼骨牌出土。此外,杜家亦传说由蛮坡渡迁来,董家由木郎坝迁来,王家初迁木皮(新驿),再迁骆驼加。”流传于文县铁楼乡的传说:“先人由蛮坡渡迁姚渡,又迁文县的梅子山,生活一段时期,因野兔为患,再迁铁楼。诸兄弟占山头,曹家居莫坡。班家初由蛮坡渡迁班葛山,再迁魏石坝。”白马人的口传历史中流传着祖居蛮坡渡的记忆。
平武县白马藏族乡与文县铁楼藏族乡为两大白马人聚居区,各具文化特性,因而成为我们的主要调查区域。学界对于平武地区的调查与研究起步较早,文献材料相对全面、深入、系统。文县地区的相关调查研究工作起步稍晚。我们的田野调查相对侧重于铁楼藏族乡,同时兼顾白马藏族乡。
1.白马十八寨
在文献记载中,可见“白马路簇(族)十八寨”与“白马路十八寨”之说。清道光年《龙安府志·武备志·土司》载:“顺治六年王瑶首率番夷投诚,仍袭长官司之职,防御阳地隘、黄羊等关,管辖白马路簇十八寨番夷。……长官司专辖寨落,六洞寨、交昔寨、关坪寨、仓莺寨、额利寨、檫脚寨、水牛寨、彭信寨、蛇入寨、独目顶寨、舍那六寨、多籍寨,共十二寨……土通判管辖寨落,薅子寨、木瓜寨、昔蜡寨、瓦舍寨、木作寨、陈家寨,共六寨。”
所谓“白马路”,并非确有其路,《龙安府志·舆地志·山川》载:“火溪河在县西北二十五里,一名白马河,源出白马路西番界源流。”曾维益对白马路簇十八寨与白马路十八寨的今昔地名进行了对比、考释,认为白马路簇十八寨较白马路十八寨要复杂得多。1956年以前,白马路簇十八寨分别隶属土长官司与土通,包括了如今平武县的白马、木座、木皮、黄羊关和青川的关虎乡等范围。
王越平对白马十八寨与“四乡五寨”做了记述:以自一里寨为界,夺布河(即火溪河)上游是白马十八寨,自一里寨以下是“五寨”。从现实的情况上来看,白马十八寨仍然以白马人单一族群的聚居为特点,五寨则有大量汉族人进入,处于汉族人与白马人共居的状况。
在文县铁楼乡也有白马十八寨一说。铁楼乡地处白马河流域的河谷地带,俗称“铁楼沟”,也称“白马峪”,还有资料显示白马河其实原称“白马夷河”。曾维益的阐释应该是“南路十八寨”,这是明清以来对文县地区白马寨的说法,因铁楼白马藏族社区处于甘肃之南、文县之南、县城之南,故民间有南路十八寨的说法流传。
2.白马路:平武县火溪河流域白马藏族乡概况
白马藏族乡位于平武县境西北,东接甘肃文县铁楼乡,南接木座、黄羊关乡,西邻松潘县施家堡乡,北靠王朗自然保护区和九寨沟县勿角乡。辖伊瓦岱惹、厄里、稿史脑、亚者造祖4村,15个村民小组(寨子),面积442.58平方千米,乡治在王坝楚。常住1935人,其中白马藏族1360人,约占总人口的70.3%。全乡处于高原地带,最低海拔2000米,最高海拔4800米,气候高寒,全年平均气温8.9℃,无霜期80天,土地贫瘠(土质为黑泥沙和黄泥),现有耕地约4000亩,生产条件差,农作物年产一季,粮食以小麦、燕麦、荞子、青稞、洋芋为主。森林覆盖面积约32万亩,曾经林业为支柱经济项目,目前国家推行禁伐天然林政策,当地政府开始鼓励养蜂和杂药种植等特色农副业生产,如今也正在大力发展民俗旅游。
3.白马峪:文县白马河流域铁楼藏族乡概况
铁楼藏族乡位于文县西南部,东临城关镇,南连丹堡乡,北靠石坊乡和石鸡坝乡,西南接绵阳市平武县,西北接阿坝州九寨沟县,鹄铁公路贯通乡境,辖16个行政村(铁楼寨、景家坝、肖家山、下墩上、演武坪、新寨、旧寨、麦贡山、入贡山、小沟桥、石门沟、强曲、草河坝、李子坝、枕头坝、寨科桥),51个村民小组,44个自然村。2007年数据统计,铁楼乡共有居民10,580人,其中汉族7580人,藏族3000人。至2013年,铁楼乡总人口10,857人,其中汉族8312人,藏族2545人。比较2007年与2013年数据,铁楼乡的白马藏族人口数呈减少趋势。
铁楼乡政府位于铁楼村,亦称铁楼寨。铁楼寨为文县四大边寨(铁楼寨、哈南寨、中寨、屯寨)之一,因传说掘地出土一大铁炉而得名“铁炉寨”,后逐渐演变为铁楼寨。这里开发历史较早,在旧寨村就发现了雷家大地马家窑文化遗址以及草坪马家窑、齐家文化遗址等。
(二)区域文化背景
1.地域性的族群称谓
根据材料显示,不同地区的白马人都有特定的自称,白马乡的白马人自称“达布”(也写作“夺布”“夺补”“夺簸”“达勃”“窦布”等),木座乡的自称“拿左”,文县的自称“俄瓦”或“入瓦”,九寨沟县的自称“格若”,木皮乡的自称“木比”(意为幸福),黄羊关乡的自称“呷纽”,九寨沟草地乡的自称“囊盖”(意为上面)。我们在文县铁楼乡调查时了解到,这里的白马人自称“打嘎”(也写作“达嘎”“达尕”等)或“打嘎贝”。打嘎意为白马,贝意为藏族,打嘎贝即“白马藏族”。白马乡白马人自称“夺布”,意为夺布河(火溪河)流域的藏族;“打嘎”即打嘎河(即白马河)流域的藏族。由此可知白马人是以居住的河流名称或方位作为族群支系的称谓的。
2.土官制度与改土归流
平武的土司制始于南宋。明代,土司世系基本形成,由龙州土知州薛氏、土宣抚副使李氏、土判官王氏、土长官司王氏、土知事康氏等构成地方土官体系。清顺治六年(1649年),王氏土长官司、土通判向清朝投诚,均袭原职,防卫阳地隘口、黄羊关隘,管辖白马路簇十八寨番民。平武城内设有土长官司、土通判两个土司衙门,还在辖区内设关防(亦称“衙门”),土长官司驻黄羊关(今黄羊关藏族乡政府),辖12番寨,土通判驻阳地隘(今木皮藏族乡境内),辖6番寨。土司之下为番官,番官之下为头人,各寨都设有头人,稍大的寨子分为大小二寨,分设两个头人。土司制度一直延续到1956年才结束。
清光绪版《文县志》载:“番地,系土司王受印、马起远所辖,雍正八年(1730年),知县葛时政奉文改番归流,土司裁革。所管番地,仍列于后,以备掌故。”文县白马藏族部落本由王、马二氏“百户”管辖。另有一种说法,雍正七年(1729年),文县令葛时政改土归流,裁革土司。
光绪版《文县志》另载:“文番即氐羌遗种,昔年赦书乡居多。雍正八年,改土为流,谓为‘新民’,已与汉民无异。上丹堡、下丹堡、柏元、糜地、岷堡、黄土地、白马峪、七山头等处,仍与汉民杂处。”(图1-4、图1-5)清朝政府推行改土归流政策,将番民改作汉民,而称之为“新民”,将白马先民从高山林区迁入河谷低地的汉区,使他们逐渐融入汉族。如今,仅留存少数白马藏寨,白马人流传民谣有云:“雍正七年,将番作汉;雍正八年,归依文县正统;一两再定,先完布政(一种野果),后完荞政,八升八个。”也有“原来完木课(一种叫木蒸子树的果实,可以榨油)三升三合,后完荞课八升八合”一说。苛捐杂税给白马人留下了沉痛的记忆,相关的民谣甚至流传至今。在改土归流的过程中,大量白马人融入汉族。
图1-4 《文县志》(清光绪二年刻本)载“王百户番地”
图1-5 《文县志》(清光绪二年刻本)载“马百户番地”
图1-6 《皇清职贡图》卷五“文县番妇”
图1-7 《皇清职贡图》卷五“文县番民”
比对文县与平武白马人的历史与文化传统,文县地区的白马人进行了比较彻底的改土归流,如今仅存为数不多的白马藏寨。以文县铁楼乡为例,其村寨布局为汉藏村寨犬牙交错,汉寨位于河坝地区,藏寨位于半山地区。由此,造成了文县文化传统中显著的汉藏文化交融的特点。平武白马乡,海拔较高,耕种条件较差,适合牧放,当地白马人与相邻的所谓草地上的“大藏族”交流频繁,其文化既较多地保留了白马人族群的特性,也受到了周边藏族的一些影响。清代平武地区并未废除土司制,长期处于隔离的状态,让相对闭塞的白马路十八寨保留了较多的原生文化特征。
3.地域性宗教信仰
(1)平武白马人的“贝木”信仰
王家祐的《白马藏人的宗教信仰》谈到,白马人信仰本民族宗教“白莫”,这是一种山川崇拜的原始信仰,祭祀山川、土地和森林,念咒驱鬼。“白”的原意是族的自称,应是“湟中羌僰”的“僰”,后写为“播”;“莫”的原意是“最高山神”“万灵总宰”“天师”。白莫可释为:僰族的万物总灵教。白马人要学文化,必须拜白莫(道师)为师。白莫传承一种古藏文拼写的经书,概称《丹巴·噶惹纳》,为经文、天意之意,装帧如藏经,经书中的黑字为藏式竹笔书写,封面有彩色鬼神画,包括送魂开路的《杂巴》、命理推算的《澡巴》、治病的《戮纂》等卷本。今日传世的经书主要有两种:一为古藏文拼写的白莫经典;一为藏传佛教经典。白莫只限男性,往往是父子相传,但一定要拜另一位名师为“本师”。经文要从字母学起,能拼读一些经典,会念经就可称“白莫”。白莫的出师典礼隆重,要敬神请客,向本师献礼。如果白莫既能念经,又会祭神、放鬼、叫魂、禳灾、卜卦、咒仇以及主持婚丧仪式,那么就可以晋升为“老白”(也作“劳拜”“劳北”“劳摆”)。年长的德高望重的有学问的老白则被尊称为“白该”(也作“贝该”“北盖”)。白莫、老白、白该构成三级道师。白莫宗教信仰活动没有庙宇与固定集会处,神职人员并非职业性的,平日各就其职,不脱离生产,只有个别有名望的白该不从事生产劳动。白莫也写为“白母”“白马”“播蒙”“北布”等,下文统一写作贝木,高级道师写作劳拜、贝该。(图1-8、图1-9)
图1-8 贝该塔汝的经书《索仪》
图1-9 贝该塔汝的经书
贝木信仰自然神和万物神灵,崇拜山神、地母(土地神)、水神、火神、神树等,白马路最高山神“白马老爷”,是指羊峒河与火溪沟交汇处“耶缘舍攸”这个地方(距离王坝楚约2.5千米)的一座独峰石岗,岗下两块大石是他的桌子、板凳(还有一种说法:岗下的两块大石为阴阳石,乃男女侍从)。据说,岗下曾有白马土主庙,后来被洪水毁掉了。汉话所谓的白马老爷,白马话叫“叶西纳麻(蒙)”,也有人写作“叶西喇嘛”。“纳蒙”意为黑天神,传说从“暗以陇”(甘肃)来的,配偶是地母“霞古若淖曼”。每年四月十八日(日瓦则几)、七月十五日(得巴杂戛)、十月十五日当地人要祭祀山神,每过三年则要大祭。山神分两类:“倮念”是总山神,即冢山、岳山,如叶西纳麻是白马十八寨的总山神;“夺拉”是各寨祭祀的山梁,为本寨山神,如自一里的忌杂偶(山神)和得里古姐(地母),木座的纳沙夺左和素里归姊,木瓜溪的木瓜列需与漏蕊氏,小河的见那速五达爹与瑶咱娥都。笔者在白马乡厄里寨调查时,贝该塔汝谈到,每个寨子都有四五个山神,厄里就有“古早扎木”“海多”“入阿色以高就”“色以色以恰高”(阳性)与“色以色以若曼”(阴性)等山神。(图1-10、图1-11)
图1-10 白马路总山神“叶西纳麻”(图片来源:萧猷源《平武白马藏族》,2001年)
图1-11 如今白马路地区正在发展旅游业,打造“白马寨”文化,在临近总山神的入口处建起了白马寨门,寨门前修建了旅游摊位,进寨的道路修为柏油马路,整体的景观较从前已经发生改变(2016年2月7日)
白马人的家中要供奉火神,以火塘上的三角铁为象征,安置在家宅的中心,忌脚踏与横跨。家神即祖先神,并无具体象征物,寄寓在每家火塘上方、正墙的神柜方位。平武白马人的房屋门上会挂一对木雕面具,即曹盖,每年正月初五都要举行盛大的跳曹盖祭祀仪式,戴面具跳神。曹盖为一双,分阴阳,称为“曹格曹莫”。此面具是“达纳尸界”的形象,“达”为熊,“纳”为黑,“尸界”是神仙,即黑熊神之意(也有说纳是神,尸界是人名)。白马人认为戴上面具,化作熊神为鬼怪所惧怕,可以驱鬼。
在白马藏区,神职人员的称谓除了贝木、劳拜与贝该,还有“刹巴”。刹巴指能掐会算、驱邪禳灾、念经敬神、兴畜纳福的男性神职人员。西藏学者拉先考证,刹巴来源于早期苯教形态的“什巴苯”,为“什巴”的变音。刹巴本意指世界、宇宙和存在,如今概念内涵发生变化,指熟谙人情世故、精通先人智慧和德行、懂文化义理的睿智老人。
拉先认为,贝木、贝该同属刹巴一类,贝木即“苯钵”,白马藏区的苯教比其他藏区的更古老,并未受到7世纪佛教的冲击。藏区本土经历了佛、苯文化融合的过程,在原始什巴苯的基础上,吸纳显宗部分内容,逐渐形成了具有完整教理、教义、僧团、寺院组织的制度化“雍仲苯教”。虽然,有后期的雍仲苯教经书流入,但数量不多,白马藏区依然传承原始什巴苯。贝木“有妻室,习经咒”,属典型苯教咒师,其念诵的经文属远古苯教神祇方面的经文和咒语,重修苯教岔怒神尊和山神,不修后世雍仲苯教义理。雍仲苯教已经不杀牲祭神,刹巴还保留着以鸡、羊和牛等进行荤祭的古风。所以,白马藏族传承着原始苯教文化,这对于研究藏族古老宗教和文化弥足珍贵。
在白马路“上五寨”的扒昔家、祥述家曾有喇嘛庙,据说仅有一间土屋,十分简陋,1953年毁后,并未复建。总体上,平武白马藏人的传统宗教信仰为贝木。
文县铁楼乡白马人也有贝木之说,意指精于算卦、可以降鬼除邪的人。文县地区的贝木更接近于算卦与阴阳先生,文化内涵与平武地区的差别较大。据说文县铁楼乡的强曲寨的神山“扎巴登日贝木”的石板崖是一位德高望重、受当地人崇拜的苯教贝木所变。也许在历史上,铁楼白马藏族也有苯教传统,只是传承早已断裂。如今在铁楼白马藏寨还流传着“贝木整治毛鬼神”的故事,传说来自远方的法力高深的贝木曾为铁楼白马人除鬼。
(2)文县地区的民间信仰与传神仪式
清康熙版《文县志·地理志·风俗》载:“土风半杂氐羌,间同秦陇……祭祀必集长幼,丧葬不事浮屠……但好信鬼神,遘疾多延巫觋,乡村尤甚。”这段文字是时代较早的对民俗资料的记载,文县作为氐羌故地,保存了一些相关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氛围浓厚,不事佛教,信鬼神,遇疾病好延请巫觋,此风至今盛行。
如今在文县,藏、汉族都普遍信仰龙王老爷和娘娘等人格神以及天神、土地神、山神、水神等自然神。佛教、基督教等都是后来传入的。
文县地区的民间信仰自有一套神灵体系,山神崇拜占有重要的地位,各村寨有共同信奉的总山神,主管吉凶祸福,保佑风调雨顺。在铁楼乡和石鸡坝乡境内有一座山,名叫“净各溜山”,白马人称其为“脉告开”,山神叫“涅脉告来具”。入贡山、麦贡山、立志山、中岭山四个寨子同为班姓家族,共同信奉神山“涅则搜毕记”,汉语称为“七嘴山”。铁楼乡寨科桥的山神“涅亚沙投居”与平武木座寨的山神“年那撒都珠”是同一座神山。山神信仰主要以神山为崇拜象征,如遇久旱不雨,全村或全族男人会由头人带领,备好干粮,敲锣打鼓前往神山举行求雨仪式。在麦贡山人的记忆中,十几年前,曾举族去涅则搜毕记求雨,归来途中就大雨倾盆。
在铁楼乡,每个寨子都有公共祭祀空间—村庙,供奉特定的神灵,各家族或家支也供奉家神。据说,整个“文县五河”(白马河、洋汤河、丹堡河、中路河、马连河)流域的寨子都有神灵,其中的掌案大神有城关的南山娘娘、白马河的白马爷、洋汤河的洋汤爷。大庙内可以塑神像、画壁画,一般村庙或家堂则供拜画案,请画匠绘神像,开光后即具有神圣性。画案会被世代相传、祭拜。每一个神既可以作为庙神,也可以作为家神。庙宇与家堂供奉的神灵也不是单一神灵,一般为一两位主神配合多位辅神。一面画案,中心位置绘制主神,形象高大威严,周围则环绕辅神。(图1-12至图1-16)据说,文县五河流域的村寨有一套神灵体系,藏汉无异,神谱共通,既包括诸如叶师投肉、涅日扎嘎、扎般斗、血到贝记、血到立迈、涅日就高就、阿尼铁尾、门自黑子、加干蛮子、王布皆世、小师喇嘛、青秀喇嘛、衣食喇嘛、海湖喇嘛等白马神、英雄神与祖先神,也有九天圣母、玄天祖师、盘古龙王、盖古龙王、金花娘娘、戴花娘娘、丰都龙王、黑池龙王、血池龙王、洋汤大海龙王、小儿龙王、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道教或民间神灵,也涉及佛教神灵,可谓多宗教神灵的混生谱系。所谓的“纳麻”神,也有写作“喇嘛”,虽然这样书写,但有别于喇嘛教僧人,文县白马人认为这是祖先神,是早前的英雄祖先,他们会将之形容为“恶人”,所谓恶人并无贬义,只是表达祖先脾气火爆,虽面恶但心善,往往怒目相向,好似恶人的样子。另也有“都刚”一称,是指头目人或能人。都刚往往为兼善多能,行行都通,个头大,身体剽悍,近似武松式的人物,当地人形容一个人威猛就会说这个人是“像都刚一样的人物”。
图1-12 文县铁楼乡草河坝村民的家神画案,主神为金花娘娘(2016年2月22日)
图1-13 草河坝“传老爷”(传家神)仪式(同上)
图1-14 文县铁楼乡麦贡山村庙神像画案(2016年1月25日)
图1-15 麦贡山村庙外观,庙门前用木头阻拦牲畜进入(同上)
图1-16 麦贡山村民进庙后,首先要焚香拜神(2016年1月25日)
白马老爷是白马人最崇拜的神灵,汉族村寨的人在庙宇或家宅里也会敬奉,当被问及原因,得到的回答是:“白马人是地盘业主,不敬白马老爷压不住,敬了白马老爷,人畜才平安。”因古阴平地区的土著本为番民,所以很多寨落曾经都生活着白马人,由于汉族人不断地融入,白马人的聚居地愈来愈少,但本地曾经敬奉的番神却被后来的寨子的居民承袭了下来。故而,再次印证了文县“半杂氐羌”的混生的文化风貌。
神案的绘制与开光由画师完成,绘制的神灵由道师通过特定仪式占卜选定,汉、藏族人皆可成为道师(一般被称为“端公”)。在实地调查中笔者了解到,文县地区的道场仪式有“上坛”与“下坛”之分,所谓端公是指操作下坛的道师的称呼,崇拜茅山,以通天教主为祖师,也称为“武教”。上坛仪式称为“传神”,也叫“传老爷”,顾名思义就是传降老爷神,请其降临凡界,为人间答疑解难,上坛道师被称为“师家”。山神、庙神与家神的安神还愿仪式由师家操作,为上坛仪式,此仪式敬神娱人,有着祥瑞平和的气氛。下坛仪式则充斥着肃杀之气,当遇到邪祟作怪,就要延请端公杀鬼除祟。所以,端公与师家有着分工的差异。在实际操作中,上下坛也有着共通的科仪,往往师家与端公可以兼而行之,集于一身。
汉语“师家”在文县白马语中称“劳拜”,与平武白马路的苯教意义的“劳拜”虽语音相近,但内涵有所不同,从属于不同的宗教信仰环境。《南坪乡土志·风俗》载:“乡民多供喇嘛神,三年内备羊一只,必请师人跳神。执单面羊皮鼓,跳跃堂中作商羊舞,口唱番语,传断祸福,多有灵验。”这段记载九寨沟白马人祭祀习俗的材料,可能与文县地区传神仪式相近,所谓“师人”应该就是师家。
近年来,佛教在铁楼乡发展迅速,很多白马人开始吃斋念佛,有的村寨举寨信佛,建起佛寺,但很少有出家僧人,主要由受戒的居士传佛。在铁楼乡,佛教也有相应的法会道场,主要功能为超度亡人,信佛者往往不再请师家做传神道场。
(3)勒贝传承的乐教传统
白马藏族民歌主要包括酒歌(最大的歌类,包括敬酒歌、盘歌与答谢歌)、劳动歌、舞蹈歌、祭祀歌、婚娶歌、休闲歌、情爱歌等。白马藏区的自然环境严酷,生产力落后,粮食产量低,商品生产和交换不发达,这里的人们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不得不采用集体劳动的方式来抵御这一压力,否则难以生存。因此人际关系的好坏对每个白马人来说都是生死攸关的头等大事。白马人没有文字记录的历史,绝大部分生产和社会知识都靠口头传承,这些知识对于这个生存艰辛的族群来说十分宝贵。敬酒歌的内容是同族人之间互相赞颂和强调家族血亲互相团结,白马人正是通过唱敬酒歌来调节、巩固人际关系,维持人际间相互帮助的民风。
盘歌的内容是生产和生活知识,后辈正是从老人所唱的盘歌中获得了生存知识。盘歌的歌词内容十分广泛,包括生活用具、生产工具、劳动对象乃至万物的起源、发展过程、相互关系等。通过斗智性的盘唱,世代积累的各种生存必需的知识以富于美感的形式传授给听众。歌者与听者通过盘歌来认识世界与自身,借助赌赛输赢的精神刺激手段训练自己的记忆和思维能力。在白马人传统观念中,盘歌是最有价值的歌,好歌手首指“擅唱盘歌的人”。
各地区白马族群的歌唱体系既相通,也有所差异。如白马路人的文化传承与阐释的核心为贝该,而白马峪人的文化传授的核心为勒贝,勒贝即“老师”之意,一般解释为教授歌曲和舞蹈的老师,但此解并不全面。文县地区的传统白马村寨一般都会有满腹经纶的勒贝,因白马人有语言无文字,所以传授知识、技能只能通过口传身授。通晓民族历史、信仰、文化、艺术、技艺乃至自然知识的老师就是勒贝(“勒”是最典雅的诗歌,曲调规范,辞藻美妙,对仗工整,用语古典),一个人需要很好的记忆、很大的毅力才能成为受人尊敬的勒贝。一般勒贝传续依靠家传或师承,通过传授者耳提面命,被传授者才能系统全面地继承先人的智慧与知识体系。任何人都可以向勒贝求教。勒贝威望极高,备受尊重,不同地区的勒贝也会经常对歌,相互切磋、交流。勒的传承,各地各寨各有特色,自成流派。白马人重视词内容的文化深度,不喜华而不实的空调。
在白马人的歌曲形式中,勒、沙尕、哲些、寿故、哥舍、入等歌词都有固定的规范,只有“朝西”可随机应变。勒是所有规范唱词的总称。学会“勒开照”,就可以上场对唱“勒义”“朝西”,它概括了常用歌词。勒的每一段,都蕴含先人的智慧,自成语境,叙述历史、天文、地理等。除了歌唱,勒贝也传承古老的颂词,汉语称“吉言”,重大的祭祀或婚礼,都要请勒贝吟唱“朝畏得”或“朝哲”。
据了解,公认的勒贝有强曲的余杨富(1926—2009),其继子余林机继承家学。草坡山的曹富元,出身勒贝世家,从伯父、父亲学勒,通晓民族歌曲与故事,可以讲唱《阿尼·嘎萨》。石鸡坝乡薛堡寨的杨茂清(1927年出生),擅长麻昼、甘昼等祭祀舞蹈。人们对入贡山班正廉(1930—2016)的介绍往往只限于其擅长祭祀歌舞与手工艺(如雕刻、绘画、纺织腰带和沙嘎帽制作等),其实他也是一代勒贝,生有三子,长子班运民擅长歌舞,次子班运翔为高校学者,幼子班运良继承勒贝。同时,他有诸多弟子,在各领域都有所成就。由于现代化进程加快,乡村人口减少,现代学校教育普及,曾经白马文化教育最核心的勒这一古老的乐教传统正面临濒危的境地。
(4)时间概念与历法规则
在白马藏族的歌曲中有描述一天的酒歌,如名为“固舍”的盘歌,唱诵了从黑夜到白天的自然规律。黑夜是动物活动的时间,白天是人类劳作的时间,由日、月分别代表白天与黑夜,鸡的习性是日夜转换的象征,鸡鸣天亮,鸡睡夜黑。其中一段对黑夜拟人化的描述:“黑夜的父亲叫‘俄瓦嘎布’,黑夜的母亲叫‘俄三惹莫’,黑夜的儿子叫‘俄瓦节里’。”俄瓦嘎布意为月亮斜照、明亮,俄三惹莫意为夜很深长,俄瓦节里意为昼夜循环。
木座白马人将一年分为两季,以农历六月为界,划分为“亚噶”(天冷的时候)与“古噶”(天热的时候),或称冬季和夏季,亚嘎与古噶又分四个时间段,合四季的节律。
木座白马藏族历法遵循月圆月缺的周期,将一年分成12个月,月大为30天,月小为29天。一月必为月大,二月为月小,依此类推,每隔三年有一个闰月,当地谚语云:“三年两头闰,三年两不闰。”闰月大小具体要看轮到哪个月。木座人采用十二生肖计月和计日,被称为“硬甲子”,生肖顺序为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鼠、牛。计月规定每年七月必为虎月,依次推演。计日规定每月十二天为一轮,每天一属相,无论月大月小,每月两轮半。单数月必须虎日开头,虎占初一,龙占十五。双数月必须猴日开头,猴占初一,狗占十五。一年的历法时间,腊月三十以兔日收尾,正月初一以虎日开始,二月必定以牛日收尾。由此,形成一套历法体系。在传统木座白马人的生活中,敬神、择偶、结婚、建房以及丧葬择日都要依据这套历法规则。如今,日常生活依循的国家通行的历法正在冲击着传统历法,多元的流行节日文化也正在转变着木座人的生活观念与习惯。
(三)村社概况
1.村落
(1)四山班家
铁楼沟白马藏族流传民谚:“班哥合戚,深沟余机,前督二戚,丹堡杨王二姓,四山班家,六十肖家,随带阴坡赵家。”另有民谚:“班哥合戚,深沟余机,六十肖家,阴坡赵家,四山班家,丹堡杨王二姓,田东二季,甲石地头。”二者有着流传版本的差异。通过歌谣的方式,白马人将村寨构成与族群历史记述下来,但如今能够将这些民谚解释清楚的人已经寥寥。所谓的“班哥”,据说是“班哥山”,在今四川江油,为白马人祖源之地;“丹堡”为今“丹堡寨”;“阴坡”为“阴坡山”;“六十肖家”在核桃坪,班家以前在那里,后来搬出来了,现在没人居住。原本的铁楼沟十八藏寨中的一些寨子如核桃坪、阴坡山、阿河坝、岩崖沟的人现在已经流散到他处。
据说,阴坡赵氏曾经为土司,掌管白马人,因软弱无能、生活奢侈被汉人杀死,由汉人马土司接任其职。六十肖家包括夹石山(各赊)、核桃坪(郭乃,在今肖家山边上)、阿和坝(柴几)、也崖沟(岩崖沟)四个寨子。阿和坝、核桃坪都曾是肖姓白马人的居住地,因为与汉人产生矛盾而被迫迁走。其中核桃坪本是大寨子,有的人家迁到九寨沟郭元乡沟里、勿角乡羊山等处,也有的迁到文县石鸡坝乡的薛堡寨,剩下十几户人家改姓为杨也待不下去,就搬到了麦贡山、入贡山并改姓为班。入贡山、麦贡山白马人至今流传有“从核桃坪迁出”的说法。
四山班家即指入贡山、麦贡山、立志山、中岭山四个寨子,同出一脉的班氏家族,为铁楼沟白马人大族。据说,在外的班姓白马人都源自四山班家。相传,有兄弟二人,老大达尕,老二达玛,在一次与异族的战争中失去双亲,流落到文县铁楼沟并定居下来,各娶妻室。一天,兄弟相伴打猎,见一虎,举箭射虎,但虎身只有一箭,两人争执,互不相让,于是向四山神灵祈祷,让射虎者生得四子,占据四山。没过多久,老二达玛的妻子生了四子,分别占据四山,取姓班。达尕只生一子,不得不离开此地,迁居朱林坡,取姓朱。传说达玛落业于中岭山,死后也被葬在中岭山。此传说有不同的版本,情节大体相近。后来达玛的四个儿子,长子居入贡山、次子居麦贡山、三子居立志山,幼子继承祖业居中岭山。
由城关入铁楼沟,沿白马河西行,过演武坪也就进入了白马藏区,麦贡山是由汉入藏的第一寨,然后自东向西依次为立志山、中岭山、入贡山三寨,此后,沿途经过阳坡半山上错落的藏寨。狭义的四山即指班家所居的四个传统山寨,广义的则涉及今日行政村的区划概念。在铁楼乡自然村被称为组(或村民小组),行政村被称为大队,麦贡山大队包括入贡山、立志山两个组,中岭山属于旧寨大队,入贡山大队包括入贡山、小沟桥组,后文所谈的四山专指自然村概念。
麦贡山,有61户,270多人,海拔1610米。村北有山神庙,供神案画有白马龙王、山神都刚、衣食喇嘛、海湖喇嘛、涅日就高就等神像。村南曾有倒坐观音庙,后来被毁。(图1-17、图1-18)
图1-17 从高山上俯瞰麦贡山村(2017年1月25日)
图1-18 麦贡山在2008年地震中房屋损毁严重,震后统一规划与重建,远处白色高楼为“池哥昼”非遗传习所(2016年1月2日)
立志山,与麦贡山隔沟相望,有29户,120多人,坐落在半高山梁上,海拔1850米,是白马峪海拔最高的自然村寨。现存的村庙有两处:一处为土主娘娘庙,供本境土主(也称插花小姐或戴花小姐);一处为村北的山神庙,供神案画有盘古龙王、盘瓠爷、坐山喇嘛、坐山都刚、禅衣喇嘛、歧山喇嘛等神像。原来还有观音楼、王爷(杨四爷)庙,都已被毁。(图1-19)
图1-19 从麦贡山远眺立志山(同上)
中岭山,在立志山和入贡山之间的小山梁上,海拔1620米,有24户,110多人。村北有山神庙,供神案画有本境土主、盘古龙王、盖古龙王、赤沙龙王、小儿龙王、九天圣母等神像。村南有嘛咪寺,村下梁子坪是四山班家祖坟遗址。(图1-20、图1-21)
图1-20 中岭山远景(2017年1月25日)
图1-21 中岭山街景(2017年1月25日)
入贡山,有98户,398人,海拔1720米。村西有王布皆世庙,村北有山神庙,供神案没有画像,而是汉字书写高山土主、洋汤大海、白马龙王、盘古龙王、盖古龙王、小儿龙王、则搜毕记、金花娘娘、戴花娘娘、大喇嘛、小喇嘛、油方都刚、东秀喇嘛、西秀喇嘛等神名。村南本为倒坐观音庙,曾被拆毁,后于原址建佛寺(泥菩萨庙),寺前有一棵古树,形似莲花座。四山班家共同信奉神山涅则搜毕记,汉语称其为七嘴山,当地村寨里流传着入贡山七兄弟化神山的故事。四家共尊“涅则搜毕记”,长支麦贡山继承总山神,其他三支也各有宗神(白马语称之为“阿尼幺尼”),麦贡山的宗神为“涅日就高就”,立志山的为“阿哇特淋”(也称“阿乌特赖”),中岭山的为“子肉子麦”(也称“则麦”)。四山人称只尊本族宗神,不认可涅脉告来具是铁楼白马人总山神的说法,他们认为那是四山再往上面的寨子所尊的总山神。(图1-22至图1-24)
图1-22 从中岭山远眺入贡山(2016年1月25日)
图1-23 入贡山街景,入贡山在地震中房屋受损较轻,基本保存了传统村寨面貌(2016年2月1日)
图1-24 入贡山改造后的老房屋的外观(同上)
不同于平武白马路,文县铁楼沟的自然条件适合农耕。汉藏村寨在农业生产习俗与技术方面基本无异,耕作周期依据“二十四节气”,并流传很多农业生产的民谚,如:“清明要晴,谷雨要淋。老牛老马怕惊蛰。大寒小寒杀猪过年。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四伏鸡毛菜。一九二九冻破手,三九四九冷水洗手,五九六九沿河看流,九九八十一,白胡须老汉顺墙立。”“麦黄种糜,糜黄种麦,麦子种在霜降,强如撒在墙上;麦子种在白露口,一升麦子收一斗;伏天耕地三次,来年苗穗三寸。”白马人素来以勤奋耐劳的品质著称,善于耕作。
(2)强曲
强曲大队包括强曲、朱(竹)林坡与上墩上3个组,上墩上为汉族村,朱林坡据说是与班家同源的朱家的居地。强曲(自然村)有60多户,290多人,海拔1620米,以余姓家族为主体。山神庙建在村后的山梁上,供神案画有盘古龙王、盖古龙王、小儿龙王、扎般斗、日贝木、涅脉告来具等神像。近年,当地人在靠近朱林坡的后山坡梁上修了一座佛寺,名为盘龙寺。全村所有坟地都朝向一个山头,叫竹和笔架,据说此山岗风水好,易出文人,村内的读书人能考取功名。文县池哥昼傩舞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余杨富、余林机都出自强曲,这里的村寨文化传统底蕴深厚。(图1-25至图1-28)
图1-25 强曲的村庙(2016年2月1日)
图1-26 强曲的老房子(2016年1月18日)
图1-27 进入腊月,传统白马村寨就要开始凑柴烤街火,天色还未暗之时,强曲人就开始生火,晚间他们将要练习池哥昼、唱歌、跳火圈舞(2016年2月1日)
图1-28 强曲村民上山放牛(同上)
(3)厄里
平武县白马藏族乡辖伊瓦岱惹、厄里、稿史脑、亚者造祖4个行政村,15个寨子。厄里寨是一个大寨子,位于夺布河畔一个大坝子上,总面积约200平方千米,人口约400人,常住人口200多人,总耕地面积约1000亩,以传统的高山农耕业和畜牧业为主要经济类型,曾经是乡政府所在地。改革开放以来,厄里寨大力开发旅游业,旅游经济日益成为当地人重要的经济来源。在现代化发展的背景下,村寨的文化传统正在经历变迁。(图1-29至图1-32)
图1-29 平武夺布河畔的厄里寨远景(2016年2月7日)
图1-30 厄里寨深处的传统布局与形态(同上)
图1-31 厄里寨马路边新修的具有白马风情的家庭旅馆(同上)
图1-32 厄里寨新建的现代旅游休闲区(同上)
2.村社文化
(1)宗族与房户
《“白马藏人”调查资料辑录》提到了白马寨有一种宗族结构存在。白马人的寨多称为“家”,一寨由几个宗族组成,一个宗族不能分居数寨。宗族有的由一个姓构成,也有的由两三个姓组成。有的寨衰落后与另外的寨合并,新合并的几家、几姓便构成一个宗族。宗族内的各家都有自己的土地,有的家族还实行着公有制,土地由各家轮流耕种,家族之间的界限十分清楚。某寨熊家有两户,分了土地,按季节轮种。此外他们还有专门的磨坊、墓地,也共同进行一些祭祀活动。
早期的色如家寨按照方位将房屋划分为雅古(上)、噶几(中)、麻古(下)三个片区(指河流上中下的方位)。那时候的色如家寨共有两个大家族:朵日和诺尼。雅古和噶几属于朵日家族,麻古属于诺尼家族,两个家族也都有各自的公共墓地,人死后埋入家族墓地。白马人的方位观念,中间为噶几,上边为雅古,下边为麻古,左边为帕古,右边为搓古,“雅”“麻”“帕”“搓”对应北、南、西、东。血缘相近的家庭往往聚族而居,由此形成聚落区域,再由若干聚落区域组成寨子。
文县铁楼藏寨也有着类宗族结构,如班、杨、余、朱等家族,都各有公共墓地、神庙、磨坊。宗族内,各户青年男子均有同等权利,共同商议、决定村中诸事。在铁楼白马村寨中,普遍存在着“房”“户”或“家”的村社组织,如草坡山分两房、案板地有三房、枕头坝分为两房,这种村社组织一般被称为“房户”或“亲房”。
立志山有四房,即大房、二房、三房及四房。麦贡山有三房,称为大房、二房与三房。入贡山班家是大户、老户,分为上街房户(来沟七贵)、下街房户(买沟七贵)和另一房户(老勒七贵),另外还有杨家、张家。杨家到入贡山的时间较早,与班家“劳日”合为一房。随着人口繁衍,房户可再分房,如上街房户又分为三个小房户。强曲有三个家族,分别是瓦房家、槐树下、草坡沟,前两者为余姓房户,草坡沟为曹姓房户。
房户是重要的公社性质的互助组织,房内各家有互相协作的义务,无论生产劳动,还是婚丧嫁娶,各家各户都要相互扶助,由此他们也形成强烈的认同感与凝聚力。如遇红白喜事,同房各家都会自发出人力帮忙张罗,协力让一应事务顺利进行。(图1-33至图1-35)
图1-33 麦贡山三房有人家办喜事,全房的各家各户都会帮忙操办(2016年2月1日)
图1-34 麦贡山三房班松柏的婚礼,采用的是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婚礼形式(同上)
图1-35 由于新娘为汉族人,白马人结婚的传统对歌习俗就简化了。新娘换下婚纱,穿上白马藏服,跟随新郎向亲朋宾客敬酒(2016年2月1日)
(2)清明会与先人碑
1981年开始,平武县文化馆在木座发起了清明歌会。其实,白马人本有传统的清明节民俗活动。白马路各寨的传统清明节活动以宗族为单位,集体设灵,由长者背诵祖先之名,进行祭祀活动,还要聚会喝酒、唱歌。文县白马村寨的人们把这种活动称为“清明会”,此俗如今已经消失。
2016年1月21日,对四山班家来说是一个举族关注与殷切期待的特殊日子,一件尘封已久却众说纷纭的往事将会被揭示,最后的清明会记忆将会浮现。传说,中岭山梁子坪是班家的祖坟,以前只有几块石头,每到清明,四山班家都要去上坟。如今已经93岁的班尚孝说:“清明会就是四山人清明上坟,便于四山人相互认识。”清明,四山人会到梁子坪祭祖,点香蜡、烧纸,每个村子放三眼炮,然后敬拜。各家自带泡酒与炒好的猪头肉,在梁子坪喝酒、吃肉,摆(讲)历史。摆历史其实就是给后人讲历史故事,入贡山勒贝班正廉以及他的父辈都善于摆历史。在清明会的祭祀活动中,要说吉言,祈愿四山人出人头地,人才辈出,人口发展,做事有章法。以前,每村都有清明会,专门有一块公地,每年轮换会首种植,由会首主持并负责放炮,次年移交下一届会首耕种。入贡山的公地叫“折来”。1966年,这块地被卖给了一个叫耿西成(记音)的人。(图1-36、图1-37)
图1-36 四山班家清明会的亲历者班尚孝(同上)
图1-37 位于中岭山的四山班家的祖坟之地“梁子坪”(2016年1月21日)
20世纪中叶,四山班家的老前辈担忧民族文化记忆流逝,于是在梁子坪连续组织了三年清明会,各山前辈共同回忆并讨论祖先事迹,并刻碑纪事,班正海与班尚林出资。班正海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退伍后先后在文县银行、铁楼信用社工作,班尚林任演武坪乡长,二人都见过世面,并担任公职,有威望。然而,由于石碑材质不佳、尺寸太小,搬上山后就碎裂了。于是,四山人决定再刻一面大碑,由班正海、班尚林主持,各山诸家捐资三块钱或出粮一升共同集资,请旧寨老秀才豹子撰序并刻碑,捐钱粮者都在碑上留名,1966年石碑刻成,立于梁子坪。1967年的一天,班正海赶到梁子坪与中岭山的班精明合力挖了一个深坑将石碑封埋。由此,在四山人心中也埋下了一个“先人碑”的精神寄托。随着当年的亲历者先后离世,那段记忆也逐渐模糊。先人碑一埋已半个世纪,四山人只知道在祖坟之地埋藏着一块神秘的石碑,却不知上面的铭文内容,心中期待着解开困扰已久的谜团,发现惊天的历史秘密。
2015年,四山举事人商议决定发掘石碑,当年埋碑二人之一的中岭山班精明年事已高,班家人也想尽快了却其夙愿。梁子坪后来被划分给旧寨,如今为旧寨一户汉族村民所有。梁子坪旧址已被填土抬高,成为一片花椒园,地形地貌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识别埋碑位置的难度很高。当众人携班精明来到梁子坪时,老人凭借记忆判断位置。举事人将挖碑消息通知四山各家之后,由麦贡山阴阳先生班克俭占卜选定了挖碑的良辰吉日。(图1-38至图1-45)
图1-38 跟花椒园主人谈妥赔偿条件后,开始挖碑前的祭奠仪式,四山人跪向高山的高庙宗神,祈求挖碑顺利进行(2016年1月21日)
图1-39 根据当年的埋碑人班精明的指引,在该区域内选定两个挖掘点(同上)
图1-40 时值中午,石碑依然不见踪迹,众人焦虑地等待着(同上)
图1-41 下午三时许,石碑露出痕迹,挖碑人沿其走向将土层剥离(同上)
图1-42 当见到文字的一刻,大家露出欣喜的笑容(2016年1月21日)
图1-43 因埋藏时遭受重创,石碑一角断裂(同上)
2016年1月21日,即农历腊月十二,四山人自发前往梁子坪,以麦贡山人居多,其他村各有代表,他们带着鞭炮、香纸,在中岭山村借上工具,齐聚在一起。首先,主事人耗费不短的时间与花椒园主人谈好赔偿条件,然后,由班克俭主持,众人朝向村北高庙宗神请愿、说吉言,焚香烧纸,叩拜神灵,鸣放鞭炮,高呼“哦……吼……”三声,开始动土挖碑。在选定的区域,众人轮番上阵,掘土探寻,至下午三时许,坑近两米深,突现碑石一角,循着位置逐渐扩展挖掘,碑石露出面目,至四时许,碑石呈现全貌。也许因当年只有两人埋碑,挖好深坑后,将碑石推倒在坑中,重创之下碑石断为两段。随后,人们用水清洗碑身,铭刻的碑记也清晰起来,众人合力将碑石立起,将土坑填埋,石碑得以重见天日。四山人跪拜碑前,入贡山班运明用白马语念吉言,感念祖先,鸣放三眼铳三炮三响,烧香纸,叩拜高吼,也标示发掘先人碑的举族盛事与祭拜仪式的顺利完成。笔者有幸作为唯一的外人亲历了全程。此碑未经精细打磨,基本为相对平整的长条形原石,石材取自本地的沉积岩,质地粗糙,材质疏松,刻功粗浅,铭文不易识别,现将碑文誊录如下:
鼻祖遗碑记
盖闻:惟木有本,惟水有源,木本水源,是前人之遗迹,后人要寻源也。裔孙想我四山班姓,户数有百,人丁千余,不知始祖来源,坟墓葬在何处。裔孙曾闻先辈传言,始祖紥(扎)占中岭山,殁后葬于梁㳄(涎)坪□。至明朝年间,迁居此地,藏汉同居,其朝数已过几千年亦,迨至咸丰二年,当时拜于封建王朝,执行大汉族主义,深受统治,引起藏民作乱,藏民一银鱼为首,反抗三春,藏汉相互惨杀,将坟茔毁灭多年,湮没无迹。裔孙通知四山班姓,协力研究捐资,将始祖特立墓碑纪念,传后代子孙不朽云雨,略叙俚语是为叙。
明故始启最高祖显考府君班公行二、显妣孺人杨氏大人之墓碑
十七世后裔孙
四山举事人:班正海、班尚林、班尚信、班凤岐、班永兴、班正元、班尚□
麦贡山:班正廷、班定西、班定国、班定元、班定安、班成尕、班银圭(娃)、班富安、班枓、班张成
立志山:班正业、班玉来、班玉代、班长生、班精明、班李生、班寒生、班连玉
中岭山:班功、班长德、班酉生、班夭夭、班万本、班纳嘛、班富荣、班台生
入贡山:班富德、班占主、班得成、班启富、班正林、班原能、班正廉、班正义、班成生、班尚孝、班长寿、班正元
奉祖
公元一九六六年丙午岁三月二十二日众等协商同立
祖功宗德子孙须当报
木本水源后裔不可忘
当看到这段碑铭,很多班氏族人不禁有着些许失望,在班家后人看来,时代相去不远的石碑不具备历史文物价值,也没有获得所期待的惊世发现。记载的碑铭皆有口传,相关的内容已经是很多人熟知的常识了,如银鱼子作乱之事已在铁楼地区广泛流传,因而碑铭整体传递的文化信息,并没有让班氏后人感到惊喜。然而,不懈立碑纪事之举,劝谕后代勿忘本源的深切文字,都传达了先辈对民族历史传承的担忧之情,这正是文化传承的初心。碑铭文字也折射出了当年四山先辈对族源与历史基本已经知之甚少的境况,他们聚首讨论也未取得进展,只记录了一些既有的记忆片段,并未过度阐释或编造。守住文化历史的底线,这正是先辈们恪守的文化信念。
图1-44 挖碑进展顺利,众人填平土坑,隆起土堆,将石碑立起,跪向石碑,念“吉言”,表达对祖先的感念与追思(2016年1月21日)
图1-45 参与挖碑的四山人合影,中间双手合十者为班精明(同上)
(3)池哥昼:驱傩除疫祭祀仪式
文县铁楼乡白马藏族的节日习俗文化与汉族的基本相似。正月十五前后,各白马山寨相继跳池哥昼,而汉族村寨则耍花灯,藏汉村寨的文化传统同中有异。正月十五迎火把、十六送瘟神的仪式,藏汉村寨基本同步。池哥昼则属于所谓的“民族特色”,昼即跳舞之意,属于哑面傩舞体系。(图1-46)
图1-46 2016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十四,麦贡山村池哥昼活动进行到第二天,天降小雪,半山上的村寨银装素裹,掩映在云烟之中
铁楼藏族池哥昼已然高度程式化,形成了固定的范式。以麦贡山为例,池哥昼表演由9人组成,其中4人扮演山神“池哥”,2人扮演菩萨“池母”,3人扮演“知玛”。池哥是白马人崇拜的四位山神,对其具体的角色阐释并不统一。根据文献材料的记录,有的解释:老大是龙王,老二是天王,老三是金刚,老四是门神,传说他们是祖先达玛的四个儿子。池母是传说中的两位菩萨,一位是音姿,一位是慈母,都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有解释:老大天神,老二地神,老三都刚,老四喇嘛,统称“四大天王”,池母又称“金姐银妹”。另有记录:大池哥俄尼特、二池哥白几达。这些解释均见于时代相对较早的调查记录,今人已经难以清楚地说出池哥、池母的具体名称。也有人称头上有眼的池哥老二为二郎神。如今,人们一般只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来称呼。知玛二人带着一个“小猴子”(四川话称呼小孩子),为一家三口。传说白马先人从四川北迁时,有一带路的四川人,他与一位白马姑娘私奔,并生下孩子,因白马人不能与异族通婚,姑娘被家人驱逐出门,但她又十分思念亲人,于是他们一家三口脸上抹锅煤乔装潜回家乡。池哥昼所有角色都由男性扮演,知玛二人相当于丑角,负责插科打诨、逗乐,把控行进的时间与进度,调节气氛,起引导作用。小猴子由小男孩扮演,不能说话,跟在队伍的最后。(图1-47、图1-48)
图1-47 麦贡山的知玛扮相(2016年2月20日)
图1-48 四位池哥神与两位池母菩萨在村民家中接受主人的敬拜与款待(同上)
铁楼藏寨举行池哥昼仪式实行会首制度,即每年轮流两户人家为会首,会首负责保管池哥昼面具与其他一应道具,家中作为议事场所,负责准备敬神的牲羊。从腊月初八开始,白马山寨的活动相继开展,家家户户“凑柴”,每天晚上围着火堆对歌跳舞。麦贡山村最早开始跳池哥,时间为正月十三。正月十二晚开始准备,会首将每家每户的五色酒混在一起,称为“凑酒”。各家各户代表齐聚会首家商讨活动安排,各项事宜敲定后,共饮凑起来的酒。正月十三、十四连续跳池哥昼两天,昼夜不分。正月十五,到山神庙请五谷神,即“迎火把”仪式。正月十六上午,由专人担着制作好的瘟船,敲锣打鼓到各家各户收集香灰与供馍,由劳拜、勒贝或长者带领完成送瘟神仪式,他们将瘟船点燃推下山,认为这样能将瘟神送走,麦贡山的年节活动也由此结束。与此同时,白马河上游还有村寨在继续跳池哥,最迟至正月十七,铁楼沟的池哥昼活动整体结束,新一年的奔波与忙碌将要开始。(图1-49)
图1-49 正月十二晚,麦贡山主事人与参与者在会首家聚会商议仪式安排。结束后,他们在一起烤火、喝酒、唱歌(2016年1月19日)
麦贡山的池哥头戴彩绘木雕面具,上面插锦鸡翎,装饰“马头”(红、白、绿、黄等彩纸折叠成的扇形纸花),后面挂红,身上穿羊皮袄,扎腰带,身后背一卷羊皮与一串铃铛,脚下穿“敖”(皮底毡帮的番鞋),左手持木剑,右手拿牛尾。池母头戴女相面具,上插马头,挂红,身着白马女装,捆羊毛腰带,绑腿。知玛着装相对随意,以逗乐为目的,脸上抹锅煤。小猴子画脸,着白马童装,头戴沙嘎帽,手拿法杖。配器有大钹、小钹、铙、锣、鼓等响声乐器。昼舞中以池哥昼最为重要,同时也有其他的舞蹈形式,如麦贡山的“热霎起”,由众人互相挽着胳臂,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子相错,连成一队,接续前进,齐喊“嘿……呺……”,由带头人引领组成曲折盘桓的队形,如若步伐整齐、口号响亮、人数众多,就颇有磅礴的气势,这一表演形式为麦贡山人独擅,其他寨子的人戏称为“拐疙瘩”,形容其像蛇一样盘曲。但是,麦贡山人不以为然,他们认为热霎起乃是像龙一样自高山盘桓而下的形态,此为本意。入贡山亦是大寨子,有勒贝授艺,其池哥昼被公认颇具神韵。入贡山也传承秋昼、池母擀面、阿里改昼等舞蹈种类,尤以“秋昼”(凤凰之舞)闻名。(图1-50至图1-52)
图1-50 麦贡山的小伙子们正在非遗传习所内穿着池哥服饰,进行准备工作。跳池哥十分耗费体力,需要跳很长时间,中途人员不能更替,一般都由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承担(2016年2月20日)
图1-51 池哥神一行在院中行进三圈,队尾为小猴子(2016年2月20日)
图1-52 “高搭赏”是麦贡山一块平整而肥沃的大坪子,正月期间麦苗依然油绿,这里也是池哥昼行进的必经之地(2016年2月21日)
跳池哥要挨家挨户祭祀,家家需提前准备好酒食,点上香烛,烧纸,点燃柏枝在门槛上熏绕数次,用以清洁污浊。然后,等候池哥一行来临,将他们请进家院。池哥、池母先在院中跳三圈,鸣放三眼铳炮,然后进入正堂,由神灵先享用酒饭,主家的举事人与池哥神对唱敬酒,池哥要给主家说吉言、赐福,知玛则在门外与众人娱乐。用过酒饭,对歌已至尾声,知玛敲门提示时间已到,池哥、池母起身舞行出门,寓意着将一年的邪气、晦气逐出门庭。驱傩逐疫,送神出门,则要唱“玛知歌”。(图1-53至图1-55)
图1-53 池哥昼仪式的重要环节“过愿”,麦贡山各家男人朝向山上的山神庙跪拜,将宰杀的牲羊献祭给高庙宗神(2016年2月21日)
图1-54 麦贡山最具代表性的热霎起(同上)
图1-55 麦贡山人在传习所前的广场上围着篝火跳“火圈舞”(2016年2月20日)
腊月二十到除夕这段时间出生的娃娃都要“送给”池哥,寓意娃娃会受到池哥神庇佑。正月跳池哥时,家中有还未满月的小孩,都要被池哥抱一抱,父母给池哥挂红,用上好的酒菜酬神。孩子名字中要加“池”字(如班池妹、班池晖等)。到了十二岁,父母再次给池哥挂红将孩子赎回。(图1-56、图1-57)
图1-56 正月十五,草河坝的“迎火把”仪式。村民在山上的庙中点燃火把,排成一队下山,将五谷神请到寨子里(2016年2月22日)
图1-57 如果迎火把参与的人数众多,队伍就会显得气势壮观,宛如一条火龙蜿蜒而下(同上)
(4)村寨里的佛教信仰
《文县志》载,文县的佛教盛行于明清时期,大小寺院均供奉释迦牟尼,也有剃发修行的和尚。清同治时期,四川僧人朱明芳主持丹堡凤凰山寺,开展佛教活动。“民国”初年,有个别德高望重的信教者,在家开设善堂,收徒弟,定期做佛事,以木鱼、铃、磐、鼓等乐器伴奏,诵读经文,按仪程进行佛教活动。文县佛教活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聚在一起念经,上表投文,有时给人家做消灾、祈祷、超度等法事;一种是信佛后,在家早晚虔诵经文,所念经卷有《大乘经》《金刚经》《弥勒经》《梵王经》《北斗经》《观音救苦经》《报恩经》等。信佛后,吃长斋者,终身不再吃猪、鸡、牛、羊等荤腥。吃花斋者,每月初一忌口,不吃荤腥。今天,在铁楼乡流行的佛教活动依然延续着这种佛教修行方式。
在铁楼白马人的记忆中,佛教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逐渐兴盛起来的,中岭山的班尚信是重要的推动者,他也是中岭山嘛咪寺的筹建者。正因班尚信大力宣扬佛法,所以整个铁楼沟建立起深厚的佛教基础,也建起诸多佛寺,如中岭山、强曲、入贡山都建有佛寺。班尚信生前担任文县佛教协会会长,徒弟遍布各寨。入贡山班建强为其得意弟子之一,现为文县佛教协会副会长。如今各寨佛教徒人数众多,强曲、入贡山基本举寨信佛。佛教信仰的扩展冲击了老爷信仰,信佛的家庭不传神,只做佛事。(图1-58至图1-60)
图1-58 中岭山的佛寺院落(2016年1月2日)
图1-59 入贡山新建的佛寺(2016年1月29日)
图1-60 入贡山班建强家中正堂的佛龛(2016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