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荒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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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雪莲

尽管这次的试剑会非比寻常,地点仍与往常一样,在新弟子最多的地迈峰。

地迈峰地势较低,不如天迈峰凉爽,又因为试剑会聚满了来往的弟子,竟隐隐有了初夏的燥热感。对此灵夕倒没多少感觉,她一路跟在风夙身后,所到之处弟子们纷纷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这是灵夕上沧迦山以来第二次下天迈峰。

自从三年前风夙带她上山,不顾掌门反对执意留她,甚至将她带上专供关门弟子修行的天迈峰,再加上她上山半年后闯下的那件祸事,有关“灵夕”的种种,早就传遍了整个沧迦山。

地迈峰上许多弟子还不曾见过风夙,更不曾见过灵夕,一见这二人过来,不由地将眼神往他们身上放

灵夕一直低着头,心里噗通噗通的,一步不落地跟在风夙后面。

试剑台在地迈峰峰顶,悬空而筑,四周仙气缭绕,隐约可见水迈峰的瀑布飞流直下。

七位长老以及掌门位列前排,身后是整整齐齐的沧迦弟子,分门而立。四大子弟的位子正好在掌门对面,绕试剑台而坐。

灵夕不安地立在风夙身侧,压根不敢抬头看对面那群黑压压的弟子,只感觉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自己。

“夕儿,你在怕什么?”风夙正好拿起一杯清酒,饮酒间淡淡然问道。

灵夕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往风夙身后躲了躲。

风夙抬头,一眼扫过对面,试剑台四周就突然安静了许多。

“你坐下。”风夙轻声吩咐。

灵夕不解地看着他。

“坐我左边。”

灵夕一眼瞥过去,正好那边的青莲师姐也一眼扫过来,她心中一跳,低声道:“那是青奎师兄的位子。”

“总归他今日是下不了天迈峰,那位子空着也是空着。”风夙淡道。

青奎还在受罚期,不得下天迈峰。本来掌门见十年一次的试剑会,特地许他下山,哪知前日他称左右自己不收徒,看了试剑会也没意思,不来了。

灵夕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师兄向来我行我素,极护她这个短,可她不是三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孩子,什么都不考虑就众目睽睽下坐属于青奎的位子。严格意义上来讲,她连沧迦山的正式弟子都不是。

“我、我……”灵夕支支吾吾了半天,见风夙的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才一口气道,“灵夕个子矮,坐在那里看不到试剑台上的比试。”

风夙没再坚持,灵夕见他的嘴角微扬,好似笑了起来,才略略松口气。

试剑会第一轮,文试。

所有参加者出列试剑台,掌门出题。

灵夕抬头看了看悬在空中的试剑台,再看着其他弟子纷纷御剑而行,轻松上台,两只拳头握得死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她来参加试剑会,却连试剑台都到不了,简直是笑话中的笑话……

风夙似是察觉到她的畏缩,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易地捏出一朵云彩来。

“上去吧。”风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风夙的那双手,总是如玉般的温润,灵夕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安稳,一脚踩上那朵云彩。

试剑台比在下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几乎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每个参试者面前有一张书桌,一页白纸,一套笔墨。一眼看去,片片青色长袍,竟如人界的科举一般。

“你们在沧迦山,长有成百上千年,短也有三五年,记住沧迦山的规矩,是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

试剑台上并看不见台下的人事,只听见沧羽略有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今日第一试,便是试你等留在沧迦山须有的基本认识。写出你以为,在沧迦山上最该遵守的规矩。”

试题一出,一片惊愕。

题目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通常自认为最应该遵守的规矩,都是自己最难遵守的规矩。如实写出来容易暴露或许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缺点,暴露缺点,对仙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实写吧,沧迦山的规矩林林总总恐怕有上万条之多,一时之间怎么找出一条来分析得合情合理?

近千名参试者执笔,迟迟不落。

灵夕那头,却是连笔都没有拿起来。

听到沧羽给出的试题,她脑中就“嗡”的一声,愣在了原地。

她老早知道试剑会有文试,这两年风夙给她背诵的术法咒语书,她从来不敢怠慢。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试剑会上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这一轮了。她总不能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可是她背过那么多咒,却从来没接触过沧迦山的规矩。

她被风夙直接带上沧迦山,亲自留在天迈峰,从头到尾接触过的也只是他和青奎青莲青念,哪里用得着学什么规矩?

身边的参试者已经开始动笔,灵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曾经听到过什么沧迦山的规矩,就连人界的规矩,她也一个都记不得。

试剑台上安静到只听得见水迈峰瀑布传来的哗哗水流声。文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参试者无不奋笔疾书,只有一身白衣的灵夕呆滞地站在原地,急红了眼眶,却束手无策。

她仿佛已经能听到他人的嘲笑声,笑她三年了还是个傻子,连个字都不会写,笑大师兄是比傻子还傻的笨蛋,居然留她这个傻子悉心教导。仿佛已经看到掌门“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听到沧海师叔极尽所能地挖苦大师兄。

她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她……第一轮就交了白卷!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纸张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到时间就自己从桌上飘起,整齐地排成排,再列成一个圆,有序地往试剑台下飘去。

灵夕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久之后就听到沧海暴躁的吼声传来,“是谁交了白卷?居然连署名都没有?”

灵夕的身子微微颤抖。

“是谁?还不快站出来?简直是不将沧迦山放在眼里!”沧海的怒吼声更大。

试剑台上看不见下面的人事,试剑台下却能将台上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所有参试者都着青衣,唯独灵夕是一身白衣,本就非常显眼。沧海那么一吼,参试者纷纷左顾右盼,看看是否有人站出来,只有灵夕一人站在原地,脑袋几乎要埋到了胸口,没多久所有参试者都猜出是谁交了白卷,全部注视着她。

灵夕浑身发冷,使劲眨眼,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丢自己的脸不要紧,不能丢大师兄的脸。

“灵夕,你抬起头来。”沧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灵夕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却仍是垂着眼。

“可是你交了白卷?”沧羽问她。

灵夕缓缓点头。

“为何?”

灵夕抬眼,试图找风夙的影子,只迎到参试者各式的眼神。

“师兄问你为何交白卷你听不到吗?”沧海怒道,“若不答话,马上逐出沧迦山!”

灵夕死咬住下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为。”

灵夕浑身一颤,谁在说话?

灵夕环顾四周,所有参试者还是盯着她,好像并没有发现异常。

“为何?”沧羽再问了一次,多了几分严厉。

灵夕顾不得其他,回答道:“无为……”

看着灵夕的眼神纷纷露出了些许诧异,台下也一片沉默。

灵夕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什么无为……她不懂呀……万一掌门再问一句她就露馅了!刚刚那声音呢……

她又开始环顾四周,那声音是有些耳熟的,可在场应该没有熟人……

“哈哈,这孩子还是有些慧根啊!”沧瞿师叔的声音。

难得他开口说话没弄得满场的酒气,吐字还清清楚楚,“沧迦门规第十八条第二则,不追名,不逐利,不执著,不偏戾,无为为上。”

灵夕听得迷迷糊糊的,不明白沧瞿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貌似自己的“无为”说对了。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沧瞿哈哈笑道,“这要怎样的气度啊!这孩子不单单记住了,还付诸实践,实为难得!难得!”

沧瞿乐呵呵地摸着他光滑的下巴,无视沧海就快瞪破了的双眼。这……也不能怪他呀!谁知道青奎那小子抽什么风,把他藏了九百九十九年的酒给偷走了!威胁他说不在试剑会上帮灵夕一把,就把那酒倒到东海里去……

那丫头能不能入第一轮文试事小,他的千年美酒事大啊!反正第一轮过了,还有第二轮,第三轮嘛……

“灵夕小小年纪就有此心态,日后定有一番成就!直接准备第二轮吧!”沧瞿嘴一闭,再一张,干脆送佛送到西,直接让她通过第一轮。

向来掌门师兄弟之间即便有分歧,也会私下解决,再给所有弟子一个最后的答复。现在沧瞿既然开口做了决定,其他人即便想反对也不好出声。

沧羽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瞥了沧瞿一眼便微微点头,以示应允。

灵夕还在研究刚刚那个声音到底哪里来的。那声音很近,很低,很耳熟……

灵夕一惊,开始剥弄自己的衣服,果然在袖子里发现了那只带着翅膀的小黑龟!看来是青奎师兄临走前把它放在自己身上的……

所有参试者都下了试剑台,等着第一轮的结果。灵夕踩着风夙捏出来的云朵下去,见到他嘴角的微笑,只埋着脑袋,装作没看见。

她作弊了,如果不是小黑龟,说不定她会马上被逐出沧迦山。可是有了小黑龟,她通过第一轮,也不高兴。

灵夕安静地立在风夙身后,垂眼看自己手心的小黑龟,抿了抿唇,做了个决定。

“大师兄……”灵夕诺诺地将小黑龟放在桌上,“给你。”

风夙的脸色变了变,灵夕低着脑袋,小声道:“下一轮我会自己努力。”

第二轮,灵试。

所谓灵试,试的不止是参试者的灵性,还有心性。

千名参试者第一轮已经筛下一半,试剑台上更显宽阔。第一轮是每人身前一张书桌,这次是一株花苗。

花苗为灵殊草,是沧迦山特有的一种灵草。每次选新弟子,都会让他们手握灵殊草以判断他们的灵性以及心性。

灵殊草看似一株普通的花苗,一旦被人碰触,就会开出雪莲。雪莲的多少,代表那人灵力的大小,而雪莲的颜色,则代表那人的心性。开出的雪莲颜色越干净,可见那人心思越纯净,倘若开出的花朵颜色太过深沉,则代表那人杂念太多,心术不正,会被马上驱逐下山,更有甚者,开出的雪莲带了黑色,会被就地正法。

灵夕放下了小黑龟,心中反而高兴了。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开出一朵,开出一朵白白净净的雪莲,她就满足了,至少能代表她心性纯正,大师兄没看错人。

参试者纷纷席地而坐,屏息,闭眼,一手扶住灵殊草,不过片刻,灵殊草抽芽,结骨,开花。各色的雪莲花开满悬空的试剑台。

灵夕也闭着眼,感觉柔软的青草划过手心,不停向上。

许久,灵夕仍旧闭着眼,手心的青草仍在滑动,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试剑台静得有些诡异,灵夕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无数双眼正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地发虚。忍不住悄悄睁眼,一眼就见到自己右侧的灵殊草。

灵殊草仍在向上攀升,新抽出的花茎不停地结出花骨朵,不过须臾时间便齐齐胜放,朵朵相拥,簇簇相连,仿佛要开出一条纯白的升天之路来。

灵夕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慌忙地放开手,灵殊草才止住生长。

惊异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狂喜。她的灵殊草,比在场所有人开出的花都多!她开出的花,比所有人都要干净!她赢了!第二轮她赢了!没有小黑龟没有作弊,她还是赢了!

灵夕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伸出脑袋往台下看,急迫地想要看到风夙,但是她没看到风夙,倒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掌门沧羽。

沧羽踏云而来,施施然地走近,眉头深锁,面上也是掩不住的惊讶。

手开万朵雪莲,古书上尚有记载,但他入沧迦至今,从未见过!

灵夕只知道自己开出的花最多最干净,自己赢了,面对沧羽时第一次少了小心翼翼,高兴道:“掌门,我赢了,对不对?”

灵夕笑靥如花,问着沧羽,转首去看自己开出的雪莲。

却是在这一转首间,风云变色!高达千尺的灵殊草在一个瞬间以摧枯拉朽之势枯萎,万朵纯白的莲花突然化作黑灰,如同被染了颜色的大雪,漫了满天,沉沉地砸了下来!

刚刚还静谧无声的沧迦山突然喧闹,饶是再镇定的沧迦弟子,都纷纷惊叫出声。

雪莲灰飞,大凶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