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名正言顺
元书祎怎么也想不到,秦砚辞受的居然是鞭伤。
这几天没有换药,伤口已经有些炎症了。
等元书祎清洗了伤口,涂了药,换了干净的纱布,蜡烛都快要燃尽了。
“这伤……是秦老将军……”
“嗯,他警告我别再多管闲事。”秦砚辞无所谓道:“一顿鞭子,管一顿大闲事,挺值的。”
“你心态倒是好。”
“我年纪轻轻,心态不好怎么行?”
秦砚辞的单人帐篷安静又昏暗,元书祎喝了不少酒,此刻有了些困意。
“行吧。”元书祎掩嘴打了个哈欠:“那你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秦砚辞穿着白净的里衣坐在床榻上,松软的墨发披散着,看起来比平常柔和一点:“嗯。”
秦砚辞看着元书祎腰间的长剑,又道:“明日卯时一刻,营地的东山头,我们来比剑如何?”
元书祎侧头看他。
秦砚辞道:“好久没打了。”
元书祎也不问他身上有伤能不能打,秦帅当然能打,于是道:“好啊,明天见。”
可真躺到通铺上,元书祎又睡不着了,她枕着胳膊,看着黑洞洞的篷顶,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小蝶悲伤哀婉的眼睛。
她很早就知晓闺中女子被迫离家,会承受很多的流言蜚语。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不公,天下间,富贵人家的女儿吃穿不愁,却要受困后宅,这一生都免不了相夫教子的命运。穷苦人家的女儿受尽苦楚,也是一生颠沛。
元书祎从小生活优越,父母开明,不必考虑这些。
后来她见到的对女子的不公越来越多,却越发不知该怎么办,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难题。
元府没出事的日子太过春光灿烂,被这难题困扰似乎是自找无趣,毕竟元书祎无官无职无权,她改变不了什么。
只好沉寂。
只能沉寂。
继续过她元书祎春光灿烂的悠闲日子。
…………
晨光熹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军营东处的高地打斗。
元书祎答应秦砚辞会认真比剑,也没藏着掖着,手中的孤江月如出水的黑蛟,灵动有力。
秦砚辞的顶松雪与他本人一样,清冷凛冽,寒光乍现。
秦砚辞的剑术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王仲堂,也是潇洒的江湖侠客,据说与太知还有些交情。
元书祎的身法十分灵活,在极快的时间里,脖颈以极刁钻的姿势躲过了秦砚辞的剑锋,秦砚辞反应极快,当即挽回剑锋,架在了元书祎的侧颈。
元书祎的速度其实更快,顶松雪架到她脖颈前,孤江月已经调转了剑锋,用剑柄抵在了秦砚辞的心口。
元书祎歪了歪头,收回了孤江月:“平手。”
秦砚辞也收回顶松雪,语气平淡:“是你赢了。”
元书祎笑了笑,坐在空地上:“难得啊,你这算是服输?”
“承认事实而已,而且输给你,也没什么不服。”
元书祎挑了挑眉:“你换性子了?你不是总不服我?”
秦砚辞看过去:“我是服你的剑术,但是你的行军策略我还是不赞同。”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东方的天空渐渐被染红,太阳要出来了。
秦砚辞看着那片通红的天空:“书祎,元家的事解决后,你有什么打算?”
元书祎抬头看着苍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秦砚辞声音低沉,像是在虔诚的许愿:“若有一天五洲安稳,蜀国昌盛,我还是想解甲归田,远离朝堂。”
“你这个大帅,当得真是不快活。”
“若是你,”秦砚辞转头看她:“若能以元书祎的身份,做镇守一方的大帅,你会快活吗?”
那轮红日就挂在东方的天幕,渐渐耀眼夺目。
元书祎垂下眸子,阳光有些刺眼了。
“你知道,我与你一样,都不喜欢受制于人。”
大帅已经是很高的职位了,可惜,不是最高。
“给元大哥昭雪后,你要不要等我?”
元书祎疑惑的看向秦砚辞:“嗯?”
秦砚辞没看她,只是摸了摸鼻子:“等我卸甲归田……和我一起退隐山林。”
元书祎垂下了眸子,抓紧了孤江月,她知道秦砚辞想听到什么答案,先不提要调查清楚房州战兵败之事的真相要多久,那之后,以元书祎的身体,还能活多久呢。
“时间太远了,等查清楚兄长的事,之后再做打算吧。”
秦砚辞遮住了眼底的失望:“也行。”
元书祎站起身:“我们回去吧。”
“皇城派来的新大帅已经到镇南营了,陛下巡查完毕后我就要回西凉了,你一个人在镇南营打算怎么查?”
元书祎背对着秦砚辞,因此他看不到元书祎幽深的瞳孔:“那就,和新大帅好好相处喽。”
秦砚辞真的太熟悉元书祎了,他一听元书祎的语气就知道不对:“怎么相处?把他拉下马,自己坐上去?”
元书祎回过头,笑道:“阿辞怎么会这么想?”
秦砚辞也笑:“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
“你在这个时候利用肖帅取走孤江月,又爆出自己当年上过北漠战场是因为什么?以你的能力,就算我不说陛下要去镇南营视察军务,你也早就知道了吧。你是要趁这个时候在陛下面前扬名,然后谋权位,是不是?”
他说的正是元书祎心中所想,元书祎还是含笑着与秦砚辞对视:“是又怎样,阿辞,这有什么错吗?”
“没有错,”秦砚辞眼眸深沉:“书祎,我只是怕你会走歪路。”
那双浅淡的眸子有担忧、关怀、心疼,还有许多元书祎看不透的情绪。
歪路也是路,她要走下去,即使是死路,她也要走下去。
“阿辞,南疆的主帅本就是我兄长的,元家的荣耀也不该止步于此,我要把元家失去的都拿回来。阿辞,我名正言顺。”
小山头的风吹着两人的衣角、发丝,他们对立相视,犹如沙盘上的黑白军棋,厮杀拉扯,互不相让。
终究是元书祎退了一步:“回去用早饭吧,我饿了。”
众人用过了早饭,准备从东潼关前往房州城。
东潼关是东洲主帅——刘靖镇守的城池,皇帝要视察房州城,四帅要到齐,刘靖也是要去的,索性同去。
当年,蜀国四帅相交甚笃,皇帝也放权,不介意四帅相互往来,因此,这四位主帅隔几个月就相聚喝酒,谈天说地,也曾是五洲的一段佳话。
可谁也没想到,元士清会出事,剩下的三位主帅立刻警觉,减少了往来。
“不见见三姨娘吗?”许业国问道。
许书言抿了抿嘴,带着不舍:“不了。”
“也好。”许敬武道:“你娘要是来送你,眼泪能把军营淹了!”
许书言当然知道亲娘的性子,摸了摸后脑勺:“你们……帮我照顾好我娘。”
“放心好啦!”徐伟平搂着许业国的脖子:“三姨娘和我娘她们玩的可好了!”
许家想让许书言回来,主要是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这小子偷偷去南疆参军,可把他们吓坏了。
如今这小子生龙活虎,还交到了这么多朋友,许家也算是放心了。
这日春光灿烂,柳树抽芽,少年们策马前行,带着热烈与骄傲,在长风中追逐荣耀与艳阳。
营地的东山头,站着一男两女,正是苏茉、岁欢与钟觉。
岁欢带着元书祎送的发簪,毫不掩饰的带着不舍与眷恋:“公子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苏茉逗她:“你要是想的紧,姐姐带你去瞧瞧公子,也不是不行。”
岁欢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苏姐姐别取笑我了,公子军务繁忙,还是不要打搅他比较好。”
“行叭。”苏茉挽起岁欢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钟觉立在那儿,身高挺拔,腰侧的长剑系着几根细绳,看着时间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了,他的目光紧随远处人群中的黑衣少年,自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你们先走,我再待一会儿。”
苏茉耸耸肩,也不多言,拉着岁欢先行离开。
钟觉很少有机会能目送元书祎离开,一般都是元书祎下命令,他立刻去执行,而元书祎也不会为他停留一刻。
那个女子如九天之上的月,清冷凛冽,高不可攀。
可他只要远远看一眼,便也知足了。
…………
许书言打马跟在元书祎身边,问道:“你昨晚和秦帅睡在一起吗?我们醒来都没见到你。”
“怎么会,”元书祎立即解释道:“你们昨晚酒喝的太多了,我是回去睡的,你们都不知道。”
许书言扬了扬头,明显是不相信元书祎说的话,他又想到早上孙冉铭跟他说的八卦,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你和秦帅……有没有……是不是那种关系?”
元书祎生无可恋的吐出一口气,木然道:“我们两个都是男子。”
许书言激动道:“就是男子才更荒唐!”他瞥了一眼和肖哲聊天的秦砚辞,声音小了几分:“你跟我实话实说,你俩究竟是不是……还是因为你是下面那个,所以不好意思说?”
元书祎瞪大了双眼:“绝无此种可能,我怎么会是下面那个……不是,我在说什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
三月中下旬,天气渐渐回转,大地开始复苏,房州城因为皇帝要视察而大变模样。
众人东行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房州城就被建造的相当完善,完全看不出是经历战争的城池。
百姓兴高采烈挤在街边,纷纷向三位大帅问好。
元书祎在后面跟着,看着簇拥的百姓,不受控制的又想起了元士清。
当年兄长回京时,皇城万人空巷,百姓为了见他一面,能在长街等一个时辰。
如今再提到元士清,恐怕只剩骂名了。
“阿柯,阿柯小兄弟!”
一个青年布衣提着篮子,跟着元书祎的马走了几步。
元书祎勒住马,俯身看他:“王老板?”
是东行之前元书祎帮忙补书的书铺老板。
王老板将篮子递给元书祎:“这个是我们自己家做的枣糕,算是答谢军中兄弟的帮忙。”
元书祎轻轻的将篮子推了回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必挂在心上,您拿回去和家里人吃吧。”
“这也是家里人的意思。”王老板执意要将枣糕塞给元书祎:“这东西不贵,你就收下吧。”
元书祎只好接了过来:“多谢。”
王老板很高兴:“别客气,这枣糕还热着呢,跟兄弟们分一分,若是喜欢,我下次直接给你们送到军务所去!”
“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你啊,太瘦了!”
王老板的几句话就着枣香飘到了元书祎的心里,隔着竹篮,元书祎还能感受到些许的微热。
元书祎觉得自己像是抱着太阳,全身都热了起来。其实她甘愿付出的,都不求回报,可若是有人记着她的付出,念着她的好,元书祎便觉得为他付出性命,都是值得的。
或许元士清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哪怕他再厌恶战争,再抵触杀人,他都愿意为了这些百姓,手染鲜血,镇守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