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问与答
在全面数字化信息时代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网络。上至军情通讯技术科研，下至异地情侣打情骂俏，靠的都是那覆盖了整片联邦星域，无处不在的网络。
而在星际中光速传播的无线电波、星球上密集铺设的光纤、城市里飘荡的通讯信号......集成一个整体的话，就是西格玛。
天穹铁驭中流传着一句老话：如果人工智能生命真的存在，那一定就是西格玛。
特殊加密的波段从男人衣领处的通讯器扩散到烟花街上，透过阴沉的雨云进入高空中的电离层。
这个小小的频段在各个信号塔与电离层之间不断折射传递，一路上穿过书声朗朗的校园，穿过牵手对视的情侣，荡过了林梢，亲吻了高山，拥抱了海风......
于是，男人埋藏在左耳壁中的微型接收器，收到了一条简短的指令。
“看手机。”片刻后，他皱了皱眉，对徐白说。
徐白沉默了几秒，缓缓掏出手机，然后愣住了。
手机不知何时自动解锁了，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试卷形式的界面，顶部有一个静止的钟表图案，显示剩余答题时间还有一分钟。
徐白疑惑的看向面试官。
男人耸了耸肩，手中的格洛克依然指着徐白的额头，枪口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别看我，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跟着指令做吧。”
徐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手机嗡嗡的震动了几下，钟表指针开始转动，徐白来不及多想，看向题目。
第一道题。
“高周波切割技术为什么没有应用到军事领域？请以语音作答。”
徐白脑海中回忆起老李授课的场景。
“除了活铁，没有材料能承受这种高强度的微频震动，军事领域中最常用的金属材料则会快速达到疲劳界限，一触即碎，而活铁属于超稀有金属，每年产量非常少。”
他依照记忆，快速报出了答案。
屏幕上闪过一个绿色对号，回答正确。
第二道题。
“从目前联邦所拥有的科技水平来看，你认为，人类对外战争的终极形式将是什么？请以文字形式作答。”
屏幕顶部的钟表图案逆转五圈，代表着徐白的思考时间只有五分钟。
画风突变，第一道题对于一个高考应届生来说仅是略微超纲，第二道则直接上升到了徐白对军事科技尽头的理解。
星舰集群？太空轨道上循环加速的天基动能武器覆盖性打击？抑或是万弹齐发的核平之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钟表指针已经转过了两圈，可徐白依然无法给出答案。
这个问题涉猎的领域过于广阔，不仅包含了联邦军事科技水平的发展，还囊括了工业水平的进步、材料学的扩展......甚至需要考虑到社会主流文化的变化。
尤其是‘对外战争’四个字，对外？是指与联邦僵持多年的旧月反抗军么？
春风卷带着雨水打湿了徐白的肩膀和头发，原本整齐的二八分略微凌乱起来，几缕湿发垂落，遮住了格洛克漆黑的枪口，也遮住了徐白的眼帘。
烟气熏的双眼通红，唇齿可以感受到烟头即将燃尽的灼热，钟表指针悄无声息的第四次跨越起点。
徐白缓慢的抬起手示意自己不会乱动，而后点向屏幕上的跳过剪头。
“需要帮助吗？”即将触碰到跳过箭头时，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徐白缩回手指，抬起眼皮看向面试官，却发现这声音并不源自前方。
“需要帮助吗？”男声再次响起。
徐白揉了揉太阳穴。这次他感受到了，声音源自于他的......脑海中。
如果距离所追寻的东西只剩最后一步，你已身无退路，往后是因频繁参与提前批次测试而耽搁的学业，往前是顶着脑门的冰凉枪口，这时有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发出来的声音问你要不要帮忙，你会怎么做？
“我需要。”徐白在心底默念。
一个莫名其妙的概念随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经历了世事坎坷之后顿悟了某条人生真理，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接触过某种事物，经年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回忆起来，熟悉中夹带着岁月流逝的陌生感。
“相位移机甲近身超频战。”钟表指针即将第五次跨过起点时，徐白在屏幕上轻轻敲下了这行字。
钟表指针不再跳动，按键也没有任何反应，屏幕上的试卷页面好像卡住了，连下拉小程序都调不出来。
果然应该换手机了么......
老李早就告诉徐白，从那些家教收入里挪出来点换部新手机，这都什么年代了，打开个通讯小程序都得加载一会，拿着这么个破玩意上大学，是要遭小姑娘们笑话，找不到对象的。
人可以穷，但不能不体面------老李当时穿着老年背心，踢踏着一双人字拖，随地掸着烟灰对徐白说。
正当徐白举起手机准备向面试官报告情况时，试卷页面突然动了起来。
动如脱兔？
徐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疯狂的手机页面，它在以人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快速翻页，第三页、第七页、第二十页......每翻过一页，相应的答案眨眼间便出现在题目下方！
整整一百四十七页，整整一百四十七道题目，涉及了艺术人文军事科研等等各个领域，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被全部跳过！
页面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试卷上。
屏幕上只有区区三个字，连那个计时用的钟表图案都消失不见。
“你是谁？”
仿佛有道至高无上的命令被下达，它视西格玛森严的权限系统于无物，跨越了星球之间漫长的距离，跨越了大气电离层与各个信号塔之间的千山万水，免试了徐白整整一百四十七道考题，只为了问他一句：
你是谁？
这个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徐白似乎只需要把自己的名字敲上去；这个问题很困难，困难到徐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我是谁？是徐白，是南大附属中学高三应届生，是为了准备一场又一场提前批次测试，不得不去给富家公子们做机训家教的穷学生，是能让铁驭考官机甲爆机的牛比准新生......说起来自己没准是这一届最牛比的新生。
可不管怎么看，这个问题都不像是要自己敲上去这些东西。
所以徐白向脑海中那个声音求助了。
“在不在？”
“一号。”嘶哑的男声随即给出了回复。
“我是一号。”徐白毫不犹豫的对着手机说。
页面再次卡顿了一会，数不清的烟花在屏幕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绿色对号在烟花庆典中跃动。
“测试通过，恭喜，欢迎加入天穹铁驭，预备役新兵徐白。”男人将格洛克收入风衣里衬，面向徐白，左手捶了捶胸膛，似乎这就是铁驭新兵的欢迎仪式了。
......
......
联邦最高情报局。
局长崔知诰闭着眼睛慢慢揉动眉心，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凉透了的咖啡，小山高的纸质文件摞在座椅周围。
能让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焦虑困惑的事情，放眼整个联邦星域也找不到几件，但此刻，几滴汗珠从崔知诰的发丝滴落下来。
西格玛罢工了。
是的，这个岁月悠久，遍布整个联邦星域，集各种无线电、光纤通讯信号于一体的超级人工智能，史无前例的罢工了。
最高情报局是个联邦人耳熟能详的机构，它独立于联邦联合政府和联邦军工，不归属任何一方管辖，因此权限也大的离谱，小到偷窃抢劫金融犯罪，大到旧月反抗军的动向，似乎什么事情它都可以插一手。
造成这个离谱局面的不是最高情报局的特殊负责方面，而是......西格玛。
最高情报局的最高负责人不是局长崔知诰，而是这个从联邦成立开始便已存在，往后也将存在几千年几万年，甚至人类文明毁灭没准也依然会存在下去的，超级人工智能西格玛。
换句话说，西格玛是崔知诰的顶头上司......
而现在，这个顶头上司不知抽了什么风，毫无征兆的罢工了。
下属们在眼前无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不过崔知诰并没有责怪训斥，他知道没有西格玛的协助，下属们的工作就没办法展开，看看他们桌子上那一个个黑漆漆的光屏吧，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大事件面前，连崔知诰自己都无法保持镇定。
“可能是系统更新清除缓存，西格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清理一下主机缓存，这次大概时间长了点。”负责西格玛日常维护工作的恩格尔主任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向崔知诰汇报。
恩格尔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直到这个超级智能罢工他才发现，如果没有西格玛本身的协助，他连找出问题的根源都做不到。
崔知诰烦躁的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恩格尔连忙低着头溜走了，生怕局长追问罢工问题的根源到底出在哪。
正当崔知诰站起身准备向国防部汇报情况时，阵阵欢呼声从办公室外传来。
“局长，西格玛恢复正常了！”刚刚才溜出去的恩格尔再次推开门，他还没来得及擦去额角的冷汗，此时一经放松，汗珠如雨从发丝坠落。
崔知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直到此时才惊觉，自己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此次的特殊事件将被封存进红色绝密档案，所有的知情人都将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不过崔知诰并没有关心这个后续问题，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如果未来某一天，联邦失去了西格玛......最高情报局在联邦该如何立足？而联邦是否还能应对旧月反抗军的反扑，乃至于莱茵星廊中械渊生命体们的入侵？
最高情报局很快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刚刚西格玛的罢工导致之前所做的很多工作化为乌有，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注定是通宵加班的不眠夜。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西格玛主机的附属光屏上，那些瀑布般滑落刷新的数据流里，悄悄闪过了一张由代码堆积而成的，少女的笑脸。
下面还附着一行微不可查的小字：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