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世界的思维逻辑·圣塔菲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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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系统
打破惯性思维的好方法

们很难发现别人使用了“奥卡姆扫把”,因为我们很难发现别人把哪些令他难堪的事实扫出了视野之外,但更难的是发现侯世达(Hofstadter, 1979, 1985)所说的“跳出系统”(jootsing)。跳出系统是一个重要的策略,不仅在科学和哲学领域,在艺术领域也是。创造力是一种让人梦寐以求却只有少数人才能够拥有的才具,它往往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孕育它的系统所设定的规则,也许是古典音乐的和谐体系,也许是十四行诗甚至打油诗中的格律与韵律,也许是某种艺术的审美“教规”、良好形式。又或者,它打破的是某些理论或研究领域中的假设与原则。有创造性不只意味着追求新奇的东西——因为新奇的东西谁都能得到,只要把材料随机排列一番就行了——难的是跳出一个既定的体系,并且跳得有道理。可当一个艺术传统真的达到了“怎样都行”的阶段时,那些想变得有创造力的人就会遇到一个问题: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反抗的固有规则、没有可以打破的预期了,让创造力显得惊人并且有意义的背景都失去了,那我们还能颠覆什么呢?如果你想颠覆传统,最好先去了解它。所以外行或新手很少能够想出真正有创造性的东西。

你可以坐到钢琴前,试试能不能弹出一段既动听又新颖的旋律,很快你就会发现这有多难。你可以按下所有的琴键,你可以选择所有的组合;但除非你能找到一些可依靠的东西,找到一些风格、流派、模式来遵循,并且在此基础上做些改变,否则你弹出的只可能是噪音。同时,并非所有违反规则的行为都能有好的效果。我认识至少两个成功的演奏爵士乐的竖琴师,但如果你想靠敲击邦加鼓演奏贝多芬的名曲来博取名声的话,这可能就不是一个好计划了。这个道理对科学也是适用的:在任何理论的争论中都有很多未经证实的前提,但逐一找到它们的漏洞再一一否定掉这些前提,或许不是一种在科学和哲学中取得成功的好办法。这就好像你要改编一段作曲家乔治·格什温(George Gershwin)的曲子,并希望自己改编得有价值,但却一次改动一个音符一样。祝你好运吧!突变几乎总是有害的。事情会比我描述的还要困难,但你有时候也会走运。

建议某人以跳出系统的方式前进,有点像是建议一个投资者低买高卖。是啊,当然,就应该这么干,但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干?请注意,对投资的建议并不“完全”是空洞、无益的,号召人们跳出系统会更有帮助,因为它让你对自己的目标看得更清晰了,正如每个人都知道“更多的钱”是什么意思。当你面对一个科学或哲学问题时,需要跳出的系统常常根深蒂固,以至于它像你所呼吸的空气一样令人不易察觉。一般来说,如果一个长期存在的争论似乎无法取得进展,双方都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正确性,往往是因为他们都同意的某个东西其实是错误的。两方都认为这是明摆着的事,是不言而喻的。发现这些不可见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因为对论战的专家们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东西,对于每个人来说也都是如此。所以你最好睁大眼睛去找出被双方共同默认的错误假设。这个建议不一定总能奏效,但至少当你有意去寻找,而且对目标是什么心中有数的时候,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

线索有时也存在。很多跳出系统的伟大时刻都与抛弃某些备受好评的东西有关,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是不存在的。“燃素”曾被认为是构成火的基本成分,“热质”曾被看作是不可见的、彼此互斥的流体或气体,曾被认为是构成热的主要成分,但这些概念都被放弃了。同样还有“以太”,它被看作一种介质,像声音通过空气和水传播一样,光通过以太传播。其他值得赞赏的跳出系统不是在做减法而是做加法:比如细菌、电子,甚至可能还包括量子力学的多世界诠释!一开始谁也无法认清我们是否应该跳出系统。语言学家雷·杰肯道夫(Ray Jackendoff)和我曾经论证过,我们应该放弃那个人们在讨论意识时几乎总是心照不宣的假设:意识是一种“最高级”“最核心”的心理现象。同时我也论证过:把意识理解为一种以太一般的特殊媒介,经验内容通过这一媒介被转化或翻译,也是一种流毒甚广且未经检验的惯性思维,也应当被打破。像很多人一样,我也曾论证过,如果你认为自由意志与决定论理所当然地不相容的话,那你就犯了一个大错。关于这一点后面我还会再谈。

还有另外一条线索。有时候,一个理论中的问题可能是很久以前埋下的,那时可能有人说:“为了便于论证,让我们假设……”然后人们纷纷同意:“为了便于论证,我们就这样假设吧。”后来人们你来我往地讨论下去,却没有人记得最初的假设了!我觉得,至少在我们哲学领域,有时候辩论双方是在享受争辩,以至于没人愿意冒险去彻底平息论辩,去检验让整个辩论得以开展的前提。我可以举两个古老的例子(当然它们都是充满争议的):(1)“为什么存在某些东西而不是无物存在”是一个深刻的问题,需要我们回答;(2)“到底是‘上帝因为某事是善的才命令人做某事’还是‘因为是上帝的命令,所以某事是善的’”这个问题很重要。我想,如果有人能漂亮地回答这两个问题,我再把它们称作“不值得关心的假问题”就于心不安了,可是这不意味着我说错了。谁能说真理必须是有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