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的胜利
对患病个体的情绪、行为的系统化的处理方式,是现代科学心理学的卓越成就。它具体是通过两个人互相交谈这种模式来实现的。它从诞生至今才一百来年。1900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发表了《梦的解析》,这是对无意识的秘密的最初探索,我们把这视为谈话疗法的形式上的源头。它的历史并不长,然而这一学科以及它的创建者、发展者们对我们的文化及包含于其中的人类生活所造成的影响和冲击是深远的。3
西方文明对“谈话疗法”的接受,永久而深刻地影响了我们思考自身、了解他人、生儿育女、展望未来的方式路径,如此说法绝非夸张。在生活中,我们运用“心理治疗”的阐释体系来应对日常实践的几乎每一个侧面、每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甚至可以严肃地提出如下观点:宗教的教条和仪式,官方权威的律令,这些作为我们个体生活的共同文化背景,很大程度上已被心理治疗的语言和概念取而代之了。
很久以前,宗教教条把人类成员维系成为相对齐一的社会群体;而现如今,建基于宗教的社会分析却倾向于让我们以邻为壑、划地分居,在大的文化背景内,信仰者的小团体已难以和谐共处。举例来说,当学生们在组织《圣经》学习小组时,我曾亲身见证关于天主教徒究竟是否算基督徒的激烈争论。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马克思主义所遭受的非议,从以阶级为基础的政治经济立场来理解我们的社会和我们自身也有着类似的困难。姑且不说别的,往社会阶级的讨论中灌输种族、民族之类的题目已足以把水搅浑。再者,随着民间对于“政治正确”之正当性问题的辩论愈演愈烈,当今的很大一部分人已注定要抵制那种把对种族、性别、民族的探索作为对生活历程的相应阐释的社会分析理论了。
我们这个时代的隐喻
诊断 ,治疗 ,痊愈 ……这些表达是现世的,而且被认为是客观的、科学的;在今天,我们也许只有在这些语境下才能去看,去懂得,去真正地互相理解。心理学,尤其是心理治疗,已经成了我们论述中使用的共同语言。心理治疗为所有的对话者提供了核心隐喻,无论这些对话者们是“基督徒”“女权主义者”“美国黑人”“新保守民主党员”“男同性恋者和女同性恋者”“环保主义者”,还是“世俗人道主义者”。
即使是对于坚定的、热情的心理学家来说,这样的发展也并非完全是美妙的。有太多重要的东西不能通过这种学说的语言、方法和隐喻来理解。比如说,人们在极端狂热的膜拜中会甘心献出自己的自由或生命,而我们很难说这是由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推动所致;但是,当一个“吉米·琼斯”或“大卫·科瑞希”控制了他那“病态的”追随者们的“精神”时,我们能够把他理解为一个“变态人格者”。强效纯可卡因在美国流毒甚广,我们不清楚这件事的经济或政治上的原因,但我们可以说我们知道“上瘾”是一种“病”,“精神疾病”的一种形式。生命失去了意义、目的或确定性,我们再也没有一个公认的道德权威来告诉我们所以然;但我们可以“理解”,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将有52万成年美国人(28%)饱受一种“可诊断的精神异常”之苦(Regier et al.,1993)。总而言之,只有依靠心理学和心理治疗的语言,我们才能把属于个人的、道义上的那些难以捉摸、深不可测的事实转换成可以用文化甚至科学来理解、把握的事实。4
一种用以贬抑的语言
我们常常试图把那些用来理解他人的心理学工具针对自己来使用,期待它们在这个领域同样有效。在我看来,大部分人尚未意识到这种心理学化的自我认识实际上是多么歪曲和狭隘。举例来说,几乎本书的每一个读者都有本领给用以描述他或她的性格的心理学属性开列出一个长长的清单。而如果我仅仅要求你描述自己的反面属性,这事将变得更容易。
心理学家们没能很成功地教给人类一个用来描述积极健康的人类品质的词汇、范畴体系,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被人类天性中的病态一面深深迷住了。无论如何,在描述我们人类生存的消极面这一点上,我们都或多或少地是熟练的心理学专家。也许这就是心理学的伟大成就之一:它教给我们那么多陈词滥调,好让我们把坏的称号给予自己和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