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歌^[1]

铃铃金钱旋案落，

憔悴游人来问卜，

一掷再掷已六番，

卜士敬问座上客：

“阁下此来欲何占？

将为求财抑高迁？”

占者闻言称“否否”，

重整仪容微摇首，

进谓“原籍河南人，

少年嗜剑走江宁^[2]，

歌风啸月乐无羁，

豪友江于时送迎。

“归去躬逢直皖战，

划将田舍作防线：

冲击声中起哀号，

硝烟阵里墟庭院。

夜半檐前舞流弹，

阶次‘砰砰’落瓦片，

龙泉不敌弹纵横，

空使英雄恨懑懑。

俄尔窗前大炮作，

一声霹雳半屋仆，

可怜家父葬颓垣，

背母惊驰幸得脱。

“闻道山西方太平，

携囊扶母逾太行……”

——卜士倦坐苦言频，

搁笔横肱待其陈。

占者座上略欠伸——

携囊扶母逾太行，

石峦越尽凝眸处，

信步卜居入上党。

囊空无物苦饥寒，

依依母子泪阑干。

少年挥剑千钧臂，

方今提得乞儿篮。

“回忆当年诸父老，

授我家传千灵膏，

采药西登王屋巅，

归炼灵膏向市廛，

技击招将顾主至，

自是方得市米钱。

浪迹奔驰六七年，

节将余资寄母还，

时亦频频奉母示，

屡云‘居处称平安’。

“迩来溃兵潜晋南，

狂涛击破武陵源，

泽州^[3]一带匪扰遍，

一日报端三五见，

仓皇迭访南来人，

询叩十人九称‘乱！

村庄男妇走相逃，

枪声震处裂人胆，

鸡鸣藩篱屋宇空，

尘封旅道行人断。’

“闻斯怵怵起归思，

叵奈商情非昔时，

日营晋钞五六角，

糊口之外无余资，

千里川粮一无凭，

愁肠牵断不成行，

遥念阿母年七十，

如何耐得军火惊？！

虔祈先生启愚昧，

神占阿母安也未？”

卜士抚首语吚吟：

“谨请阁下毕其听：

‘父母’临‘应’作‘用神’，

复以日辰来相生；

更值冬令‘午火’空，

虽有‘官鬼’不主凶；

‘丑土’化‘辰’是‘进神’：

太老夫人得安宁！”

占者致资稽首去，

蹒跚步下暂是慰。

阔大战场九万里，

同胞南北东西徙，

世外桃源觅无津，

妻失夫兮母弃子。

安得卜士千万位，

招来组作卜士队，

遍行各地慰流人，

胜他多少十字会。

（附：这段故事，我所以要拿旧体格来写，不过是想试试难易，并没有缩回中世纪去的野心。特此表明。）

一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

[1] 原载 1931 年 1 月 14 日《北平晨报》第 5 版《北晨艺圃》，署名“野小”。

[2] 江宁，今南京市。

[3] 泽州，古地名，治所在今晋城，辖今山西东南部沁水、阳城、晋城、高平、陵川等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