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叔叔
几天后，司辰等到了孙瞳的至关重要的电话。
“人找到了！约了下午3点见面，我会把地址发给你。”
天佑和司辰早早地赶到了约定的地点，是一间安静的咖啡厅，人很少。一进门便看到坐在正中位置的孙瞳。
孙瞳还是那副行若无事的样子，淡淡地说：“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得很早。”
“孙哥，您真把他找到啦！”司辰激动地说。
“找这个人确实挺费劲。不过，既然找到了，今天就把想知道的都问出来吧。”
“他会说实话吗？”
“我自有办法。”孙瞳显得胸有成竹。他瞟了眼旁边的桌子，转头对天佑说：“你，最好先坐到那边去吧。”
天佑和司辰对视了一下，顺从地坐到了邻桌，点了杯果汁。天佑今天戴了一顶遮阳帽，她并没有把帽子取下，反而压低了头顶的帽檐，用力遮掩自己内心的紧张。毕竟，即将见到的这个人也许就是她在世的亲人，告诉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表针慢慢指向了3点，又过了几分钟，还没见有人来。司辰有点担心：“孙哥，他会来吗？”
孙瞳并不着急，他口气轻松地说了句：“再等等。”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了一个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个子挺高，不算胖，长得还算精神，但中年人的油腻感和不修边幅却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头发毛毛糙糙，胡子也没刮干净，脸上泛着油光，松松垮垮的短裤、大T恤，一双拖鞋呲哩擦啦地在地上滑着。
进门后，男人歪着头打量了一圈，操着一种赖了吧唧的口吻，喊道：“哪位是孙记者？”
“我是！”孙瞳伸手示意，并指着对面的座位说道，“梁先生？请这里坐。”
梁化光向孙瞳和司辰径直走了过去，拉开了椅子，瘫坐在上面。
“你们要聊啥？”梁化光不一副不屑的模样。
“是这样的，我们想写一本关于BJ收藏家的传记，想跟您了解下关于您哥哥梁化呈先生当年的一些情况。”孙瞳说道。
“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写他干吗！你们咋不写点儿活着的人？”
“我们这不是在追溯历史，纪念名人嘛。”
“他当年也不是很有名气啊？”
“那只是他行事比较低调而已，但就我们了解，当年有一对‘神雕侠侣’在BJ的收藏圈和书画圈里还是挺有威望的，指的就是您哥哥梁化呈和其夫人冯依曼，对吧？”
“他们还有这外号呢？我不知道。”梁化光摇了摇头，有点不耐烦，“其实我跟我哥走得并不近，真不怎么了解他，而且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都忘了。”
“那就拜托您尽可能回忆下吧……”孙瞳拿出了一个厚信封，慢慢推到了梁化光面前，“按照约定，您只要配合我们回答些问题，这五千块钱一分不少，都是您的。”
梁化光伸手拿起信封，捏开封口瞥了一眼，就快速塞进了裤兜里，一抬头：“你问吧！”
孙瞳微微一笑：“谢谢您配合！”
“您一家是北京人吧？梁化呈先生也是从小生活在BJ？”孙瞳问道。
“嗯。是的，打小就在这里。”
“梁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收藏的呢？”
“大概也就20多岁吧，那时候他读完大学，自己开始做点小生意，赚了点儿钱就开始倒腾什么古玩，后来认识嫂子，就主要做字画的收藏了。”
“您没跟他一起做？”
“我不懂那些，也没兴趣。”梁化光一瞥眼，目光扫了下邻桌的天佑。天佑压了压帽檐，低着头没有看他。
孙瞳接着问道：“您的祖辈上是有什么文化方面的传承吗？影响了他从事这一行？”
“也没啥吧，都是普通人。我哥他打小爱看书，喜欢历史，这可能有点关系。”
“您觉得您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好人啊，又有才，啥都懂，整天东奔西跑的，很能折腾事儿。”
“他还有个女儿，叫梁依诺是吗？”
梁化光愣了一下：“哦，是的。”
“据说她当年在那场飞机事故中幸存下来了？”
此刻，梁化光的表情突然有点不自在，含糊地答道：“嗯……好像是吧。”
“好像是？那可是您的亲侄女！”孙瞳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后来呢？她去哪里了？”
“我……我不知道。”梁化光显得有点紧张，眼神飘到了一边。
司辰在旁边坐不住了，直接质问了起来：“您不知道？她的父母出了那样可怕的事故，您可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啊，您不关心吗？”
“我真不知道，对了，她还有个小姨，她……她可能找她姨去了！”
孙瞳毫不客气地回应：“当初处理梁化呈先生后事的可是您啊，从医院把他女儿接走的也是您！”
梁化光猛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警察吗？”
孙瞳走上前，把梁化光按在了座位上，低下身说：“别紧张，我们不是警察，我们也不是来追究你以前做过的事，我们只需要知道真相就好。”孙瞳拍了拍他那放着信封的裤兜。
“什么真相？你们到底什么人？想让我说什么？”梁化光抱怨着。
这时，孙瞳又拿出了一个同样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轻轻拍了下，梁化光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孙瞳猛地按住，冷笑一声：
“您该说的还没说呢！”
梁化光无奈地放软了口气，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们……就是想知道梁依诺是吗？当年，出事后她被送到了医院，的确是我把她从医院接走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把她……送到了福利院。”梁化光的声音突然小得像蚊子嗡嗡。
“啊？什么时候送的？”司辰急迫地问道。
“没多久后就送过去了。”
“哪家福利院？”
“哪家福利院……”梁化光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重庆！重庆的一家福利院，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红草莓？”
“对，对，是这个名字！”梁化光一愣，“你……你怎么知道的？”
此刻，空气突然凝住了一般，好安静、好安静。司辰慢慢把头转到了一旁，看向天佑。天佑仍然低着头静静地坐着，帽檐压得好低好低，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一滴闪亮的泪珠分明从脸颊滑了下来，双手紧握的那只杯子似乎都要被她捏碎了。
司辰叹了口气，扭回头瞪着梁化光，质问道：“当初为什么要把她送走，是为了独占梁化呈先生的财产？”
梁化光变得越发紧张了：“那个……那个……我……好吧，我承认，我当时是缺钱，有点儿贪念。但一开始也没想送走那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可……可她出事之后，傻了……”
“傻了？”
“是呀，失忆了一样，啥也不知道，也不怎么说话，整天和木头人似的，还……还，抽了一次风，好吓人呢！”梁化光接着说道，“我，我哪里照顾得了这样的小孩儿呀！”
“你作为叔叔，在她父母去世后，就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了，理应照顾她，给她疗伤治病啊！”
“我……我……”梁化光被质问得说不出话了。
司辰接着问道：“而且，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到重庆那么远的地方？”
“我媳妇老家是那儿的，跟她回趟老家，顺便就把孩子留那边了。”
“顺便？我看是故意送那么远的吧，为了她长大以后也找不回来！没法跟你分财产！”司辰气愤地把拳头砸到了桌子上。
梁化光满脸通红，无言以对，他噌地把桌上的信封拽到了手里：“那个……问完了吧，我要走了！”
梁化光起身就要走。就在此刻，天佑猛地从旁边站了起来，一个跨步，挡在了梁化光面前，梁化光被吓了一个激灵。
天佑摘下了帽子，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紧咬着嘴唇，一双大眼睛兜着满眶的泪水，死死地盯着梁化光，那眼神像是有冰冻空气的力量，让人浑身发冷。
梁化光看着天佑的脸，凝视了好久。突然，他手抖了起来，眼圈也泛红了，慢慢问道：“你……你是谁……难道……”
司辰走上前，轻轻扶住天佑，对梁化光说：“她就是你的亲侄女，梁依诺！”
梁化光使劲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像……怪不得那么像呢……”
“像什么？”
“长大了，更像我哥我嫂了……”
天佑兜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肆意而下，再也无法阻拦，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颈间那只向日葵吊坠，“LYN”——是的，自己就是梁依诺！
这不是一次温暖的认亲，虽然确认了身世，但天佑始终无法张开双臂来拥抱眼前这个亲人——她的叔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怨恨多一些还是渴望多一些，如果当初没有被叔叔抛弃，这么多年她会如何度过呢？
此刻，天佑要努力接受眼前这个陌生的亲人，要努力接受自己已经明确的身份，更要努力接受当初那场可怕的事故夺走自己亲生父母的事实……这些就如同滚烫的烙铁在心里灼烧着，让她痛苦不已。
时间静止了片刻，梁化光咬着牙，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丫头，我对不起你！”
天佑把头扭向了一边，丝毫不想接受这句道歉。
司辰上前一步，愤愤地说道：“当年，你真就这么贪财吗？亲情、同情心，哪怕是做人该有的良知都抛弃得这么干净！”
“不是……不是……”梁化光顿了一下，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低下了头，“我……我从小就什么都不如我哥，长大了，就是个普通工人，更没法跟我哥比。但我还特好面子，娶个媳妇花了不少钱，还打肿脸充胖子买了车和大房子，欠了一堆债……所以……”
“所以……为了财产，你把我抛弃……甚至……还想杀了我？！”天佑突然冒出的这一问，着实把梁化光吓了一跳，旁边的孙瞳也是一惊，只有司辰明白天佑在想什么。
梁化光慌忙解释：“什么呀！我……我是图财，但我哪儿敢害命啊！当年我把你送到福利院，就是想有人能照顾你，让你能好好活着啊！”
天佑狠狠地瞪着梁化光：“那你后来去福利院看过我吗？”
“那个……BJ离重庆挺远的……那个……路费也挺贵……”梁化光一脸羞愧。
“所以……你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想过把我接回来？”
“丫头，我……我……补偿你……”梁化光寻摸了一下，慢慢打开手里的信封，把钱掏出一小沓，递向天佑。
“呵呵！”天佑含着眼泪冷笑了两声，把他的手猛地一推，说道，“你真的太可笑了！补偿？十七年……我这十七年经历的种种你用什么补？我被改变的人生你补得起吗？当年，你抛开了我，以后你也不必参与我的人生！”
“丫头，也不全是我改变你的人生啊，如果当初你爸妈没出事……唉！”梁化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你们肯定认为我哥我嫂特富，我贪了他们好多是吗？其实不是的，真不是！”
梁化光接着解释道：“在出事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变卖了大半财产去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家里真没剩多少了。”
“重要的东西？”听到这里，孙瞳突然不再冷静，变得激动了起来。
“是啊，说是非常非常重要！”
“是什么？”孙瞳追问道。
“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啥，放哪儿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收拾房子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你说的都是真的？”
“哎呀，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撒啥谎啊，是真的！都是真的！”
天佑擦干脸上的眼泪，默默地坐在了一旁，此刻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林天佑、祖小云、梁依诺”，她在不同阶段扮演的角色终于都归于自己身上，她感觉被拉扯、被撕裂一般。她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她想知道儿时的事情，她想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想知道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她太想知道了……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叔叔”，所有的问题都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许久之后，天佑终于问出了一句：“我小时候……家在哪里？”
“那个……在安定门附近。”梁化光说。
“我想去看看。”
“丫头，你去也没用。拆了，当年的老房子早就拆了。”
“我要去！你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