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分 魏晋南北朝佛教
第六章 佛教玄学之滥觞(三国)
牟子《理惑论》
牟子约于灵帝末年(188)避世交趾。其后五年为献帝之初平四年(193),而陶谦为徐州牧,笮融督运漕,大起浮图祠。牟子约于此年后作《理惑论》,推尊佛法。其后约七年而阮嗣宗生,约二十年而嵇叔夜生。何平叔、王辅嗣均死于魏正始十年(249),在阮生后三十九年,上距牟子作《理惑论》时至多不过五十六年。此五十余年中,中华学术生一大变化。此后《老》《庄》玄学与佛教玄学相辅流行。何王在正始之世,《老》《庄》玄谈隆盛。而牟子作论,兼取释老,则佛家玄风已见其端。《理惑》三十七章之可重视,盖在此也。
《老》《庄》玄学,亦尚全身养生。两汉方士道家长生久视之术,曰祠祀,曰丹药,曰辟谷,曰吐纳。然至三国时,有识之士于方技亦尝不置信。魏文帝《典论》(《全三国文》卷八),记郤俭之辟谷,甘陵、甘始之行气,左慈之补导。并论之曰:
夫生之必死,成之必败,天地所不能变,圣贤所不能免。然而惑者望乘风云与螭龙共驾,适不死之国,国即丹溪,其人浮游列缺,翱翔倒景,饥餐琼蕊,渴饮飞泉。然死者相袭,丘垄相望,逝者莫反,潜者莫形,足以觉也。
陈思王作《辨道论》(《全三国文》十八)亦斥神仙道术:
又世虚然有仙人之说。仙人者傥猱猿之属与?世人得道化为仙人乎?夫雉入海为蛤,燕入海为蜃。当其徘徊其翼,差池其羽,犹自识也。忽然自投,神化体变,乃更与鼋鳖为群,岂复自识翔林薄、巢垣屋之娱乎?牛哀病而为虎,逢其兄而噬之。若此者,何贵于变化耶!
牟子引《老子》天地尚不得长久之言,以讥道家“不死而仙”之妖妄。又谓辟谷之法“行之无效,为之无征”。而当世神仙之术,秋冬不食,或入室累旬而不出,牟子笑之曰:“蝉之不食,君子不贵。蛙蟒穴藏,圣人不重。”其所言与曹氏兄弟实同其旨趣也。
方技虽常为世人所讥,然其全身养生之道,亦旨在顺乎自然。而顺乎自然,亦《老》《庄》玄学之根本义。《抱朴子·畅玄》第一言,声音可以损聪,华采可以伤明,酒醴可以乱性,冶容可以伐命,此皆反乎自然。玄者,自然之始祖;玄道者,得之则永存,失之则夭折。以此举凡咽气餐霞之术,神丹金液之事,均须与自然契合。至若《老》《庄》清谈,主恣情任性,忽忘形骸,超然于尘埃之表,不为礼法所拘束,其旨亦在道本无为。故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列子·仲尼篇》注)何晏、王弼曰:“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晋书·王衍传》)阮籍之传大人先生曰:“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全三国文》四十六)清谈家尚清净无为,固亦全生养性之道。凡与自然同德者,亦可与天地齐寿。故嵇康亦常修养性服食之事,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不为声色所毁伤,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参看《晋书》本传)其论云:
善养生者则不然矣。清虚净泰,少私寡欲。(中略)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
同乎自然之大顺,然后吐纳服食乃始有济。其不知全神虚静,而徒事服食者,必至倾败。牟子教人守恬淡之性,观无为之行。以《老子》之要旨,譬佛经之所说,谓佛道在法自然,重无为,因其重澹泊无为,而视道家养生之术为诬妄。故言“道家方术,大道之所不取,无为之所不贵”。牟子与嵇叔夜所言虽有不同,然其所据之玄旨则一也。
中华方术与玄学既俱本乎道家自然之说。汉魏之际,清谈之风大盛,佛经之译出较多,于是佛教乃脱离方士而独立。进而高谈清净无为之玄致。其中演变之关键有二要义,一曰佛,一曰道。由此二义,变迁附益,而为神仙方技枝属之汉代佛教,至魏晋之世遂进为玄理之大宗也。此二义变化之始,亦具在牟子书中,当于下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