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曲故事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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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束 装

戏码定了,就该上装了。要是平常时候,这拆来的角色,又是做的要紧的戏,就该留出一张桌子,让他勾脸;即或不然,也得在桌上给他腾挪一角之地。只因陈明智不是有名角色,大家瞧他不起,只见他穿得褴褛,有些憎嫌他:任谁也不愿意和他一张桌子扮戏。

陈明智见大家鸟乱,又是暗笑,坐着自管抽烟。管传仁急了,过来问:“你怎么还不扮戏呢?”

陈明智道:“这就动手了。”他把那袋烟抽完,磕磕灰,烟袋插进腰带上。讨个脸盆,打了水,放在地上;拖了张骨牌凳子,放上镜子和一些粉墨:凑着烛光,勾起脸来。

勾这楚霸王的脸,后来叫作“无双谱”的,是以黑色为主,既要显出英雄气概,勇猛无敌;又还要显出诚实正直,对人有情分:并不是怎么容易勾的。这陈明智年幼时便留心看戏,搭进草台班又得着师傅的指点,在勾脸上原下过功夫的。真个是“会家不忙”,只见他描眉,勾眼窝;又略略勾了鼻窝和嘴角。片刻之间,就半蹲半坐,在小凳上把脸勾好了。

那个做旦角的,从他身边走过,惊得叫将起来道:“想不到,你那么个小脸,也能勾得这样大?”

他这么一叫唤,引动众人,都来观看。有的说:“果然还不村哩!”有的说:“居然还出象哩!”又有的转过身来说:“脸勾的倒不错,可惜一比,更觉得身子又瘦又小;出台时不是楚霸王,竟是大头鬼了。”

许多言语,陈明智分明听见,只是不理。

勾好了脸,陈明智打开身旁的包裹,取出行头。一面取时,一面心里真难过,泪珠只在眼眶里乱转。这中间当然也有个缘故:当初他师傅在日,总说,虽是草台班,行头旧一点,却要搞得干干净净的,不要让看戏的人不舒服。因此,别的草台班,上台做戏的,都像一群花子,十分难看;只有他们这个班子要出色些,行头虽旧,却是整齐,有点与众不同。他穿的这一身楚霸王的袍子,乃是他头一次做《千金记》时,师傅给他做的。那时,有许多人在说怪话,说班主偏心,不应该只打扮一个人。他师傅却说:“他戏已做到了火候了,不穿这样衣服,怎么能相称哩!你们只要能把戏做得和他一样,我也照样给你们添行头。”这样,大家才没有响。师傅却又和他说:“草台班做这样一件行头,是很不容易的,你要分外的爱惜。”今天他抖一抖这件袍子,金光闪闪,只是和新的一般。还有那双靴子,也是师傅见他身子矮,给他特做的,底高足够四寸有余。他初穿上脚时,种种不便,前仰后合,老要摔跟头,多亏师傅细心教他,慢慢才穿的惯了。取出这几件行头,他就想到在平望镇做《千金记》师傅给他扶扶头盔,在后台临终还叫“好”:一切情景,都使他想起师傅。他不禁默默祷告说:“师傅圣灵不远,多多护佑,弟子就在今天晚上,要为沦落的师傅,吐一口怨气!”

说时迟,那时快:陈明智打开包裹之后,先把一条抱肚,塞紧了棉花,系在身上,然后披上袍子:登时身体就魁梧了,却不显一点臃肿。及至穿上靴子,又高又大,再也不是穿便衣时那副模样了。寒香班里的人,看着只暗暗称奇,咂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