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感天动地
“那怎么好意思呢，你们远来是客，你们坐着，坐着，我来，我来！”张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急急忙忙转过身去，走到窗边的一张桌案前，翻起茶盘上的一个个茶杯，给忠尧等人倒起茶来。
孰料，茶水倒着倒着，张嬷嬷忽然觉得眼前有些眩晕，整个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右上腹的疼痛处，还时不时打个寒颤，似乎想要呕吐。
“张嬷嬷，你怎么了？”黎诗见状，急切地问道。
与此同时，高雅郭也叫了起来：“嬷嬷？嬷嬷？”
其余诸人原本在细细打量慈幼院内的陈设，一听到黎诗与高雅郭的呼喊，急忙转过头来。此时，黎诗与高雅郭两人眼疾手快，已经迅速起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住了张嬷嬷。
“快，快扶她到床边，我再给她诊治一下！”忠尧连忙吩咐道。
黎诗和高雅郭会意，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张嬷嬷到了门口的小床边，将她安置在床上，又迅速取来一个盛了水的木盆让她呕吐。
忠尧见状，二话不说疾步走上前去，为她细细诊脉，又问道：“嬷嬷，你现在怎么样？”
“疼，疼疼……”
“右上腹疼……”忠尧看了一眼她紧紧摁住的疼痛部位，继续问道，“是什么痛感？”
“好像刀绞一般的痛。”
忠尧眉头皱了起来，一脸严肃，沉着问道：“这种痛感是不是向肩部、背部放射，有拉扯之感？”
“嗯，嗯。”张嬷嬷忍住疼痛点了点头，忽然翻过身来，趴在床边朝地上的木盆呕吐起来。然而，她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忠尧细细一看，只是一些胆汁。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胆汁？看来，是肝胆湿热引起的胆石之症。胆为中清之腑，输胆汁以腐拂化水谷而行糟粕，以通降下利为顺。肝之余气泄胆，聚而成精。肝若疏泄正常，气机升降正常，则胆汁排泄畅达。反之，若肝失疏泄，郁而化热，引起肝热灼液，导致胆汁排泄不利，就会造成郁结聚而成石。”忠尧暗暗思忖道。
这时，欧也皱了皱眉头，嘟哝起来：“孙先生不是刚给嬷嬷诊治过么，怎么又……”
“嘘——”云婀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轻声说道，“让公子好好诊病，不要打扰他。”
欧也见状，只得沉下气来，不再言语。
谢淑芸与高雅郭对望了一眼，两人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经过一番紧张的望诊、面诊、舌诊、切脉，忠尧微蹙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忠尧哥哥，张嬷嬷怎么样？”黎诗关切地问道。
忠尧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如孙先生所言，嬷嬷体弱，气血两虚，兼有阴虚、阳虚错杂之迹象。观其面相，面色苍白，似乎灰头土脸，实则乃是因为嬷嬷患有肺疾，又中气下陷，脾虚肝阴虚，腰膝酸软，颈椎有固疾，肌肉劳损，这细细数来，身上所积之病已不下十来种了。”
“啊？！”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谢淑芸怔怔说道：“就这样，嬷嬷还不顾自己的身体，想要努力筹钱办一个学舍……”
“敢为天下先，或许，她是想努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前进的路吧。”忠尧说罢，即刻吩咐云婀：“取笔墨来，嬷嬷现在疼痛是因为胆石症发作，我且以柴牡五金汤化裁，为达到化石排石之目的，加金钱草、海金沙、鸡内金，我开好方子你速去附近药坊抓药。”
“是，公子！”云婀颔首领命，手一翻，掌中多出了笔墨纸砚。她很快将纸在桌上铺好，研好墨，备妥笔，然后恭立一旁，请忠尧前来拟方。
彼时，张嬷嬷疼痛难忍，她努力咬着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忠尧问道：“嬷嬷，你是不是每天都很晚才入睡啊？”
张嬷嬷抿着嘴点了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是啊，每天要到子时左右方能入睡。若是睡早了，也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忠尧微微颔首，顿时明白了，安慰道：“嬷嬷，我先帮你止痛，得罪了，你忍着点儿。”语罢，又转头对黎诗说道：“诗诗，你帮忙把嬷嬷小腿上的裤衫卷起来点，卷到膝盖处。”
“好！”黎诗点了点头，当即依言照做。
随后，忠尧从身上取出三根一寸半的银针，对准张嬷嬷小腿上阳陵泉直下两寸的胆囊穴扎了下去，又在背部胆俞穴处进行针刺治疗。
未几，张嬷嬷的剧痛感减轻了不少，她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这时，忠尧起身走到桌边，执笔疾书，写下柴牡五金汤：柴胡三钱，生牡蛎一两（先煎），海金沙半两，广郁金三钱，鸡内金一钱半，金铃子三钱，金钱草一两，青、陈皮各两钱，枳实两钱，甘草一钱半，川厚朴两钱，瓜蒌四钱，冬瓜子六钱，冬葵子四钱。
云婀站在一旁，看见拟好的方子，问道：“公子，胆石症也用柴胡和牡蛎吗？”
“嗯，”忠尧颔首道，“肝胆相照，互为表里，柴胡与牡蛎同用，柴胡轻清，升达胆气，胆气条达，则肝能散精而饮食积聚自下。牡蛎味咸性降，咸为软坚之剂，以柴胡引之，故能去胁下之硬。两者合用，一升一降，不但能宣畅气机，还有软坚散结之功效。你既对方解有兴趣，我便多说两句。方中郁金、金铃子、青陈皮，疏肝以解郁，理气兼消积。郁金含有一种挥发油，可促进胆汁分泌和排泄作用，并使胆囊收缩，有利胆之效，此挥发油还可溶解泥沙状结石，故用于胆石症尤宜。此外，海金沙、金钱草、鸡内金，清泄湿热，利水通淋，化坚消石。鸡内金兼可健脾，不过，须生用碾末吞服。”
语罢，忠尧将处方笺和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囊一并交与云婀，又道：“除了治疗胆石症的方子，其他的我还开了一些调理补中益气、补血温肾助阳的方子，你照方抓药，再配一些活血化瘀的三七粉、增液汤回来，去吧！快去快回！”
云婀接过处方笺和荷囊，拱手领命，转身向门口走去。此时，谢淑芸忽然唤道：“妹妹留步！”
云婀闻言一愣，转过身来，疑惑不解地望向谢淑芸。
谢淑芸说道：“这里你不太熟悉，我与你同去吧！”
忠尧冲云婀点了点头。云婀遂答道：“如此，那就有劳姐姐了。”
语罢，谢淑芸急趋莲步，径直出了房门，与云婀一道离开慈幼院，寻那附近的药坊而去。
安排完了抓药的事宜，忠尧思索着，目光落在了欧也身上，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唤道：“欧也师兄。”
欧也回头一看，发现忠尧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急忙把脸一沉，问道：“你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准没什么好事儿！说吧，有什么需要师兄我效劳的？”
“哎呀呀，师兄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忠尧眉毛一挑，嘻嘻笑道。
“说吧说吧！”欧也大大咧咧地催促起来。
忠尧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师兄，你看，这慈幼院有一顿、没一顿的，米粮也很紧张，你力气大，荷囊也是鼓鼓囊囊的，要不，你去帮忙买点米、买点面回来？”
“我就知道你小子准没什么好事儿！不过，看在张嬷嬷的份儿上，你这个要求不过分，我拍着胸毛答应了！此事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管了，好好照顾张嬷嬷吧！”
高雅郭从旁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再买些菜回来，帮慈幼院能屯一点是一点。”
“如此甚好，那我们走吧！”欧也没想到高雅郭会主动提出与自己一同出去办事，显得十分高兴。于是，两人径直出了慈幼院，找寻附近的粮米铺子而去。
不久，谢淑芸、云婀返回，顺利买回了药，又赶紧煎了起来。又过没多久，欧也、高雅郭二人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厮。原来，因为买的米粮较多，那粮米铺子的掌柜便让店中的伙计用独轮车给送了过来，送货到门。
欧也抢着卸货，不让高雅郭插手，与那小厮一道将一袋袋米粮和面粉从独轮车上卸了下来。忠尧见状，遂出了房门，前去帮忙，一起把米粮和面粉放置一间耳房储藏起来。
谢淑芸煎好药后亲自喂张嬷嬷服下，不久，张嬷嬷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疼痛感终于完全消失了。
“嬷嬷，现在感觉如何？”忠尧问道。
张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已经不疼了。”语罢，目光扫视左右，注视着众人，感动地说道：“只是诸位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嬷嬷，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忠尧笑了笑，说道，“与你做的事情相比，与你的付出相比，我们做的这些委实不值一提，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高雅郭从旁说道：“对了，嬷嬷，方才我们去买了一些米面，已经放在旁边的耳房了，想来应该可以顶上一阵子，晚点待我们办完了事，会想办法再筹集一些送过来。”
“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张嬷嬷不停地道着谢，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时，谢淑芸从床边站了起来，将药碗放在一旁，说道：“嬷嬷，我们还有些事，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今日所配之药你要按时煎服。”
“是啊，嬷嬷，你放心，你只要日日按时服药，好好调理身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好人长命百岁！而且，这些药都是忠尧哥哥开的，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人称‘百科圣手’！”黎诗高兴地说完，转过头以欣赏的目光瞥了忠尧一眼。
忠尧以手作半握拳状，假意放在嘴边咳嗽了两下，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这样夸自己人的……”
“哟，我没看错吧？师弟居然害羞了！哈哈哈！”欧也从旁打趣道，不禁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打搅嬷嬷休息了，”忠尧神色一敛，挥了挥手，又对云婀正色说道，“云婀，帮嬷嬷熬的粥煮好了吗？”
“放心吧，公子！我不仅帮嬷嬷的熬好了粥，还帮孩子们准备好了馒头和一些小菜，够他们晚上吃的了。”
“那就好。”忠尧点了点头，转过头对张嬷嬷拱了拱手，说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张嬷嬷微笑着颔首道：“诸位请自便，恕老身无法远送。”
众人纷纷冲张嬷嬷颔首致意，随后跟在忠尧身后鱼贯而出，离开了慈幼院。
及至回到‘醉琴台’，曹通判已经在前厅中等候多时了。
一番寒暄之后，谢淑芸将慈幼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夫君，并问道：“夫君，这张嬷嬷用尽一生，收养了两千多个孩子，并陆续将他们培养成人，实属不易，她还有一个心愿，想办一所书舍，造福一方，你看，官府这边可有法子资助一下？”
曹仁安听了张嬷嬷的故事后被深深打动了，于是不无感慨地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如同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人的灵魂唤醒另一个人的灵魂。
张嬷嬷志向高远，在芸芸众生之中，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蜗牛，但她坚持不懈，不去理会旁人的冷嘲热讽，努力爬啊爬啊，改变了数千人的命运，这就是她的伟大和可敬之处，她是一个人生有信仰和担当的人，我敬佩她。所以，也愿意帮助她，一起实现她心中的那个梦想。
即日起，我会在周侍郎到任之前想办法安排一笔费用，用于支持慈幼院，以及学舍的开办。此外，我亦会联络沧江书院和鹤山书院，也请他们伸出援手，给予一些支持。”
“如此，那真是太好了！”谢淑芸悦然道，眼中闪动着一丝惊喜。她回过头一看，忠尧等人也是欣喜万分。
只是，谢淑芸和曹仁安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好心资助慈幼院、帮助张嬷嬷开办书舍之事，到头来竟会被人利用，从而引火烧身，成为一曲悲壮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