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七案:无法抓捕的犯人(三)
赶到墓园的时候,天色已暗,高吉鹤等人在工作人员引领下,穿过大半个墓园来到宋恩海的墓碑面前。
墓已被打开,一个陈旧的骨灰龛被取出放在一旁,墓穴中摆放着一个崭新的白玉骨灰龛。
“当时我们巡查经过这里,看到两个人在搬墓碑,就觉着奇怪,就走过去问,”墓园管理人是个年近古稀的大叔,在跟先到的民警叙述经过,“开墓要事先办手续的,我是没接到这个通知,所以阻止了。”
“那些人怎么说?”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大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是拿出了手续单,我呢,脾气有点倔,怀疑单子是假的,跟他们吵了几句,一气之下就报了警。”
“这个大叔脑子有毛病的吧,”另一旁拿着工具的年轻小伙跟第二个民警抱怨,“我们办了手续,交了钱哒。正正经经做自己的事,他竟然怀疑我们盗墓!哪有人大白天盗墓哒?”
“哪有人大白天开墓的?”大叔听到,火气再次飙升,怒怼说,“你们第一天干这活儿吗?懂不懂规矩的?”
“客户要求的,我们能怎么办?”小伙子有些委屈,“谁不知道开墓要在半夜?”
“为什么一定要白天?”高吉鹤问。
“客户要求的,给了三倍的钱。”
“你们客户是谁?”
“喏,是亡者的儿子。”
高吉鹤接过小伙递来的申请单,上面赫然写着“申请人:宋乔申”。
“他和他哥哥什么时候找的你们?”
“哥哥?”小伙子不太明白高吉鹤的意思,“就他自己,大半个月之前,约的,钱、手续都办好了给我们的。不过开墓时间是今天早上打电话说的。”
高吉鹤点点头,单子上的时间与小伙子说的一致。这么想来已经安排很久了。但是……
“他一个人?”宋乔申是自闭症,能独自完成这些事情吗?
“对,一个人。”
高吉鹤皱眉,和老张交换了一个眼色。
“是这个人?”老张翻出手机中宋乔申的照片。
“不是,”小伙子否认,“他儿子长得很清秀的,说话细声细语,跟个女人似的。”
高吉鹤与老张立刻明白过来,是程安安。
“他要你们做什么?”高吉鹤低头又瞧了瞧两个骨灰龛。
“说来也奇怪,我们遇到过合墓的,移墓的,就没遇到过换骨灰龛的。”
“换骨灰龛?”
“岇,说把这个新的放进去,旧的拿走。”
高吉鹤没有再着急问,而是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两个骨灰龛。
除了新旧差别,和新的材质更好之外,骨灰龛外观看不出其他差别来。
那是里面的差别。
“新的拿到时,是空的,还是满的?”
“满的,用红布包好,放在防震的木盒子里,给我们的。”
高吉鹤点点头,又问:“旧的拿走,让你们怎么处理?”
“说让我们给他。”
“约了时间了?”
“岇。”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这个……”小伙子不明白高吉鹤的意图,吞吞吐吐没有回答。
“你们的手续是全的,合法的。但是你知道这个墓埋的是谁吗?”
小伙子摇摇头,这个有关系吗?安排换骨灰龛的是墓主的儿子,又不会出啥问题。
“我们刚刚发现这个墓主死因有异,很可能涉及谋杀案。你们这个时候换骨灰龛,动机值得怀疑。”
经高吉鹤这么一吓唬,两个小伙子急了,连忙解释说:“警察同志,这不关我们的事。他给我们看过户口本,确实是宋恩海的儿子。我们怎么会想到跟谋杀案有关?要是知道,才不会答应。”
“我们明白的,”老张安慰说,“你们只是工作而已嘛,也不想牵扯其中。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如实配合我们工作就好。”
小伙子点点头,交代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
“你明天依约去,我们会从旁跟着。”
“那个,我能问一句吗?难道你们怀疑是他儿子杀了他?”
“不是。”
“那为什么搞得跟抓犯人似的?光明正大去找他不就行了?”
光明正大?高吉鹤何尝不想如此,但是程安安一日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就一日不能了解其中真相。
当场抓到身为宋乔申时的她,是最快最好的方法。
但是高吉鹤的打算落空了,或者说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我是来报案的。”米莉衣着光鲜出现在警察局,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
高吉鹤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问道:“你要报什么案?”
米莉,他自然是认识的,从她严肃的表情来看,这件事很重要,也一定跟天玺集团有关。
“谋杀和贪污受贿。”
高吉鹤抬抬眉,看向她手里厚厚的档案袋,心想这是要打决赛了?
“我们这里受理谋杀案,贪污受贿是其他队负责。要了解案件内容后再做具体安排。”
米莉笑了笑,说:“可能还不止。”
她说的没错,这些资料不是一两个中队联合查案那么简单。
高吉鹤与老张把她邀到会谈室,粗略聊了聊,翻了翻她提供的资料,二人眉头皱了起来。
门外小贾着急地等待着。
见老张走出来,连忙催促说:“张叔,已经1:27了,咱们得赶紧出发,不然来不及了。”
“小贾,”老张沉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你做刑警也有大半年了,是时候锻炼锻炼了。”
“您,啥意思呀?”小贾一头雾水。
“队长跟我有重要的事,这趟体育馆,得你一个人跑了。”
“什么事会比抓真的宋乔申还要重要的?”
虽然小贾不明白,但是他感觉到米莉带来的资料的严重性了。所以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接受了安排。
“我怕自己不够机灵,让他跑了。”小贾担忧地说。
“放手去做,再找两个民警帮你。”老张说完,又进了会谈室。
实际上,他和高吉鹤都明白,即使他们一同去,抓到人和扑空的几率各占一半。与其三人去赌这50%的概率,不如让小贾锻炼一下,成了他就能立功,不成就当积累经验吧。
毕竟这里的案子更为严重。
“嗯,对,好的,我等您。其他组我也先去打个招呼。”
高吉鹤挂下电话,也坐回位置,看向米莉,说道:“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向领导做了汇报,我们会成立专案小组进行调查,请你等一下,其他组的同事会一起来做笔录。”
米莉点点头说:“我做好准备了。”
从走进警察局开始,她一直很坦然,没有慌张,也没有焦虑。
这点让高吉鹤感到诧异。
他不禁问:“你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
米莉苦笑,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这个你拿去,待会儿就去警察局报警。”老饕如是说,将东西塞到她手里。
不对啊。米莉往后推了两步,说:“我依约把东西给你们,可没打算替你们出头。”
老饕倒没发火,说道:“你的东西有几斤几两,我们很清楚。如果不加在一起,别想清除利仲南的势力。”
“那也不该我去说!”
这些资料打的可不止利仲南,这里面还牵扯了利博文和天玺其他老臣。当初利博文交给她,是为了保命,可没想过拿去给警察的。
若她真的拿去报警,那利博文岂不是要恨她一辈子吗?她更要背上叛主的骂名。
这个罪,她不要背。
“利仲南已经死了,他在江湖上的势力,你们自然也有能力拔除。为何还要把事情弄大?”她追问。
“天玺的名声已经落到谷底,”程安安走进来,“若听之任之,天玺就完了。”
她说的是事实。米莉沉默了。
自从常墨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被批捕后,天玺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
天玺财务状况堪忧,财务总经理成情杀案疑犯。
天玺面临崩盘,多名高层涉案,上市无望。
天玺管理岌岌可危,恐被封查。
类似的标题层出不穷,往日与公关部关系不错的媒体虽手下留情,避重就轻报道了一下,但如今网络发达,除了各大媒体,还有些网络写手,每天至少有四五个热点追着天玺跑。
公关部怀疑有人借机操作。
“是你们。”米莉现在明白了。
“你想多了。艾克是天玺的大股东,怎可能自己弄自己呢?”
“呵呵,自己弄自己?”米莉苦笑,“他从来没把天玺当过自己的,不,应该说他一直没觉着天玺是自己的。”
“这话倒不假,利家叔侄在,天玺就永远是他们的。”
“我不会做背叛利总的事。”
程安安朝米莉迈近一步,说:“我可以让你进天玺董事会。”
米莉没有回应,这个条件虽然很有诱惑,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艾克决心清除利博文的势力,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至于怎么清除,这完全看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可以用他的方法,”程安安指指老饕,不言而喻,“可能会比利仲南的手法更残忍。”
“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旧金山。”米莉心在发抖,利仲南的手段算什么,自从知道利仲南合作多年的老鬣也是艾克的人之后,她从心底害怕这个股东。
以前听利博文说,艾克曾一夜之间让旧金山某个俱乐部的人全部消失,事后虽有警察调查,却没有结果。这些人至今不知所踪。
眼下这个传闻越发真实了。
“他不是中国籍,万一出事,可以跑到某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小国即可。但是,”程安安叹了口气,“我们不行。所以我想按我的方法来。”
“你的方法?”
“坐牢,总比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吧。”
“他们都多大年纪了?坐完牢出来,都已经七老八十。再说到那时,天玺早已是艾克的囊中之物,哪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所以要保全你啊。”
米莉摇摇头,不明白程安安的意思。
“你是总秘,里面有些事你也会被追责。但是如果你转做污点证人,做首告,可能就不用坐牢。对艾克来说,你就是他的功臣,给你在董事会留一个位置,绝对没问题。等利博文他们出狱,你就是他们的依靠了,不是吗?”
程安安的劝说让米莉动摇了。这比刚刚更有说服力。
她迟疑了。
程安安乘胜追击,靠近她,在耳边低语说:“你和利仲西都还年轻,你们姐弟俩联手夺回也不是不可能。”
这句耳语让米莉浑身一颤。
她睁大眼睛看向程安安。
对方默默点头,又做了噤声的动作。难道意思是,艾克不知道这件事?
米莉掂量着,最后答应了。
她上半身前倾答道:“请如实调查,我会配合。”
短短一句话,很有力度,让高吉鹤看出了她的决心。
“你要知道,你将面对什么?”
“我知道,这资料里的每个人都会恨死我。”米莉说话的时候眼中泛着泪光。
“你放心,我们会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你不必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老张安慰说。
米莉摇摇头,顺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我不担心。”
这点她不担心,她有程安安的承诺,她也相信程安安会说到做到。
“程安安,”高吉鹤指指翻开的资料,“现在在哪里?”
米莉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高吉鹤没有追问,不管米莉知不知道程安安的下落,她应该是都不会告诉自己的。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老张则一直在注意米莉脸上的淤青,那分明是被殴打留下的。
米莉摸了摸脸,如实将遭遇告知,包括他们在地下洞穴发生的一切。
“这么说,利仲南已经死了?”
“被埋在地下那么深,怎么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程安安算是报仇了。”老张叹了口气。
“报仇?报什么仇?说起来,你们知道程安安跟宋恩海的关系?”
程安安抱出的应该是宋恩海的遗骸,米莉这么猜测。但是她始终没想明白程安安当时为何会情绪失控。
高吉鹤与老张对望一眼,没有回答。
正好小贾推门而入,气呼呼地站在门口说:“没来,她娘的影子都没见到!”
“小贾。”老张提醒说,“看看场合。”
小贾离开立刻闭上嘴,小声道歉。
老张将他拉出去,问:“没抓到人是吧?”
“唔。”小时有些委屈和难过。
“没事,”老张安慰说,“别气馁,接下来要办个大案,还有机会抓她的。”
“真的?什么大案?”
“唉,老张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才说,“天玺集团要变天了。”
“啊,什么什么?叔,跟我说说呗。”能参与办大案的兴奋劲,一下子冲淡了小贾低落的心情。
“谋杀,恐吓,涉黑,做假账,贪污贿赂,操纵市场。一大串,说不完。”
“那……”
小贾还想问得仔细,被鱼贯而入的刑警打断了。
“老高,”带头的一名黑脸刑警,高声笑道,“你TM给我们捞了个什么大案,竟然让副局亲自打电话?”
“小声点,”随后进来的是一名斯斯文文的刑警,“我们是来办案的,不是来找老高喝酒的。”
“哈哈哈,一样一样。”黑脸刑警大笑着走进来。
“黑白双煞都来了啊。”身旁其他刑警被这阵仗吓得往后退,嘴里嘟囔着二人的外号。
“黑白双煞?”
“黑脸那位是涉黑组的队长,斯斯文文那位是经济罪案调查组的队长。”老张解释完,连忙迎上前。
这么厉害的吗?
小贾这一刻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但他马上明白了“黑白双煞”与高吉鹤三个队长联合调查的可怕。
没有黑夜白天之分,先是杭州地图作为活动规划范围,上面被画满了红圈和标注,然后杭州地图被浙江地图替代,他们的调查范围扩大了,睡觉休息的地方也从警察局会议室变成了警车和地方派出所。
小贾见到了胳膊粗如牛腿的涉黑组队员,也见到了堪比电视剧黑客的经济罪案调查科的高精尖人才。
相比之下,他有点自惭形愧啊。
“唉……”放下筷子,他仰天叹了口气。
“怎么,没睡饱?”老张问。
“叔,”小贾哀怨地说,“我觉着我好弱啊。”
“是觉着自己拳脚功夫不够好?”
“就很差啊,不管是跟涉黑组的大哥们比,还是跟经济组的小哥哥们比。我觉着自己就是一菜鸟。”
“你本来就是一菜鸟。”高吉鹤笑话道。
“队长~~”
“哈哈哈,队长调侃你的,”老张连忙安慰,“小贾,那些大哥小哥,也是从菜鸟成长起来的。”
“再厉害也没用,”高吉鹤捏扁空烟盒,“到现在都没抓到程安安。”
说到这个,老张和小贾沉默了。
这一个多月的调查,凭着米莉提供的资料,他们解决了多个陈年旧案,也挖出了不少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
但是作为天玺集团最得力的“清洁”团队负责人,程安安,却失踪得无影无踪。
“手机信号,银行账户往来,出入境记录,都没有动静。这程安安,好像失踪了一般。”
“艾克和老饕那边也没动静?”
“涉黑组的兄弟一直盯着,这两个人天天准时上班,到很晚才回去,连酒吧都没再去过。像极了模范老板和员工。”
“小申呢?”
“一直在别墅,就算出去也是跟在艾克身边。”
高吉鹤默默地点了支烟,一边抽一边思考。
“队长,程安安会不会已经……”
高吉鹤摇摇头,否决了老张的猜测。
“她不会死的。她肯定会自己把宋恩海的遗骸送出来,确定骨灰安放进墓穴。”
“那她去哪儿了?”
“找到是一回事,”高吉鹤手上的烟很快就燃了一半,“我们调查的资料里都没有能把她直接定罪的证据。这是我烦恼的。”
“是啊,抓到的人都是说打电话给她,让她处理,但从来没真正见过。所有被害者的遗骸上,也没有相应的证据。”
“那我们就算找到她,也不能抓她咯?”
高吉鹤点点头,对小贾说:“只能作为重要证人,不能作为从犯批捕。”
“那我们查什么呀?这程安安也太厉害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好像,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小贾不经意的话,却道出了实情。
程安安从来没有存在过,这张身份证,这个人的履历,都是艾克授意金创造出来的,只为复仇。
如今仇已报,程安安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你好,护照。”出入境工作人员接过护照,翻开,将照片与面前的人做了个比对,盖章合上,“谢谢。”
然后是过安检。
行李箱和电脑放上传送带,准备通过。
“不好意思,先生,”安检员把他叫住,“麻烦坐在那里,我们要扫一下你的靴子。”
他点点头,顺从地把靴子脱下交给安检员。
“谢谢。”安检员很快完成检查。
他回了个甜甜的微笑,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哪招架得住这笑容,立刻羞红了脸。
但是他没停留,拿起行李和电脑,往登机口走去。
出入境是不会有程安安的记录的。因为程安安的个人信息将在宋乔申出国后的一个月自动注销。
高吉鹤再也不会在中国境内见到程安安。
至于以后宋乔申会不会回国……
“再说吧。或许我会回来扫墓的。”他这么说,将机票递给空姐,走进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