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飞絮
春去夏至，夏去秋来，时间转眼便过去了许多。距离论道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青叶峰众弟子或是彻夜苦读，注写心得，期待在大会中能听得掌教亲授而有所收获，或是摩拳擦掌，临阵磨枪，期待在大比中能大放异彩，获得理想的成绩。
唯独小狐不在此列。
小狐自小便同时修炼青云经及逍遥经，发现这两门经书虽不是一家传承，心法精要与行功法门也是背道而驰，但修行所得灵力却可平衡互衍，相互依存，是以必须时刻保持两门功法进度一致。青云经倒是可以静心禅坐，灵台空明，体内行功每一周天便精进一分。但逍遥经却恰恰相反，必须念头通达，七情不束，越是情绪起伏不定越是利于功行精进。是以小狐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玲珑真仙刚得知此事时也颇为诧异，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小狐虽然每天疯玩，但功行确实没有落下，便也就不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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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时节，北风吹紧，林中沙沙作响，摇摇落木萧萧而下，一夜之间整座山峰秋气萦绕，红衰翠减。
五华池旁，一女子坐在池边，蜷膝抱腿，目光遥望天际，发梢随风而摆，一缕愁思萦绕，与那阴郁的天空纠缠不清。
一阵大雁空中飞过，惊起一阵寒冷，天空似乎又低沉了一分。
小狐踏着零散且枯黄的树叶，从远处走来，看那五华别院中也带是萧萧之意，无人打扫，树枝枯叶落了许多。
遥望池水，碧波逐浪，偶有鸟儿踏水飞过，竟觉得有那么一丝冷冽。
小狐看那池畔似有人影，依稀有些熟悉。
顺着小路走来，看到那单薄的背影临水而坐，被冷风吹的抱紧了臂膀，不由得解下自己的绒毛披风，盖在她的背上。
清竹抬起头，看到小狐，目光停滞了一瞬，轻轻道了一声：
“谢谢。”
小狐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水面被风吹起的层层波浪，说道：“你在这干什么？”
清竹不再看小狐，目光远眺又有些发散，抬手捋了一下眉前的发梢，回了一声：“我沉不下心来，在这里坐坐。”
小狐转头看着清竹的侧脸，试探的问道：“可是想你的父母亲了？”
清竹微微点头，凄然说道：“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
小狐看到清竹微微扬起了头，但还是没有留住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泪痕。
小狐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爹疯了。”清竹抬手擦去眼泪，声音有些呜咽，“我娘把我送到这里，临走时和我说，殿前柳树黄了六次，她便回来。”
“哦，”小狐道了一声：“那挺好的。”
“嗯？”清竹有些不敢确定，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小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狐斜眼瞅了一眼清竹，又不敢看她，假装看向远方，神色却有些黯淡，低沉的说道：“你最起码还有过父母疼爱，有未来可以期待，我却连我的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清竹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的问了一下：“你是孤儿？”
“嗯。”
小狐的侧影看起来有些瘦弱，神情看起来有些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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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离开父母的孩子，都是那悲秋薄幕下随风飘逝的落叶，渐行渐远，又被渲染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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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忆是从青帝山开始的。”
小狐回忆着说道：“师傅说，我本是九尾狐一族，因为一场变故，我的族群覆灭了。而我也在那场变故中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所以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叫什么，他们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
清竹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调皮捣蛋，又爱闯祸的男孩儿，心中感到同情而又震撼。
“我想弄清楚这一切，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小狐嘴角有些抽搐，眼睛左闪右闪，看了看清竹，又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但是师傅说，我要先有自保的实力，因为这个天下不太平。”
清竹捎带埋怨的说道：“那你应该好好练功，不要太贪玩了。”
“你不知道，”小狐随口说道：“我练的功法和你们不一样，只有游山玩水，大喜大悲，观大千世界，遭红尘洗练，才能成道。”
清竹大为惊讶，连连问道：“还能这样？”
小狐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捂住自己的嘴，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便认真的对清竹嘱咐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讲啊，我的小命可全在你手里了。”
清竹点点头，认真的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不过你说的真好，游山玩水，观大千世界，这样也能修炼，真羡慕你。”
小狐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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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几番言语，便道尽了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苦楚。
悲秋惆怅，流年如梦，北风未止，心已渐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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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杂绪轻轻吐出，感觉轻盈了不少，连天色也没那么暗了。
小狐看到清竹手中还拿着一支不知道从哪摘来的蒲公英，问道：“你手里拿个蒲公英干嘛？”
清竹把蒲公英拿到面前，两手抓着他的花杆，说道：“这是我刚才摘的，我想把它埋起来。”
小狐不明白了，有些茫然的问道：“为什么啊？”
清竹认真的说道：“我怕它们被风吹散，这些花絮离开了枝干就像离开了父母，便再也回不来了。”
“那你把它们埋了，它们不都憋死了吗？”小狐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怎么办？”清竹迟疑了。
“我看你还是让它们飞走吧，”小狐想了想，说道：“它们如果注定要分离，就让它们好好的在这世上走一回。”
清竹沉默了，仔细想了想，小狐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嘟起嘴，朝着蒲公英吹了起来。
一片片白色的绒絮被吹到空中飘飘而去，漫天飞舞，自由自在，好像这北风中的精灵在轻盈舞动，随着风向，飞的越来越远。
清竹开心的笑了，她忽然发现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这飞絮随风而逝，是多么的美好，这不正是最好的归宿吗？
小狐也开心的笑了，开心的问道：“好不好看？”
“好看。”清竹直言回道。
“还想不想看？”小狐又问道。
“阿？”清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小狐，随即被小狐强行拽了起来，不禁有些羞怯，连连问道：“你干嘛？”
小狐拽着清竹的胳膊，说道：“你跟我来。”
小狐带着清竹一路小跑，却是一个从未去过的方向，清竹不禁芳心乱跳，不知道将要被带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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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五华池，远离了熟悉的山路，在未知的方向上不断的行进，山路重叠环绕，蜿蜒曲折，穿梭而过茂盛的树林，两人一路走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很大的山谷，山谷两旁，苍松覆壁，峥嵘挺峻，谷内芳草青青，花开遍地。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在山谷中间，映着有些狭窄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还弥漫着百花清香，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清竹顺着小狐的手指方向看去，不禁瞪大了双眼，惊叹道：“好多的蒲公英啊！”
原来，在那谷内一处靠近崖壁的地方，生长着成片的蒲公英，此刻正在轻风中微微摇曳，好像在风中轻舞一般。
“这不算多啦，前几个月才叫多，整个山谷里到处都是，这个时节他们的花期都快结束了。”小狐晃着脑袋说道。
走到近处，清竹才发觉，这简直就是蒲公英花海，她不禁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狐，心中多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似感动，又似触动，只觉得心跳的有些加快。
小狐也没看到清竹的表情，只是面向花海，张开双臂，似乎正在享受着这般美丽的奇景，问道：“怎么样！好看吧！”
清竹俏脸微红，回道：“好看。”
小狐转头看了一眼清竹，又问了一声：“想不想看更好看的？”
清竹不禁一愣，问道：“还有更好看的？”
小狐嘴角一咧，笑道：“看好了啊。”
小狐双手收回胸前，手掌一上一下隔空相对，一缕玄青色灵力和金黄色灵力分别从双手之中汇聚，交汇与双掌之间，只见小狐双掌轻轻一拍，那两色光芒相互碰撞，嘭的一声，激起一阵气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成片的蒲公英花海被这气浪席卷，顿时无数的白色花絮被吹至空中，好似雪花一般漫天飞舞，随风飘荡。
它们越过沟壑，穿过山涧，在这秋意渐浓的时节，在这幽静的山谷内，如梦幻般勾画出一副旷世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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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万絮满空来，遍山处处似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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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朵朵洁白的花絮，载着未来的希望，被山谷微风吹得四散而开，奔向了它们各自未知、无尽而精彩的前程。
它们之中，有无数感到羞怯，有无数感到震撼，有无数感到欣喜、紧张、颤栗、茫然、感激、肆意和释然。
它们之中，还有的站在原地，目送着它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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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看着漫天的花絮，震撼的无以复加，不禁掩口惊呼出声。
小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壮观的万花齐飞，看着那些花絮在空中如雪花一般飞舞，不禁也呆住了。
漫天的花絮将二人包围，不时还落下几个在二人的身上、头上，而绝大部分的花絮都被轻风带走，零零落落，飘散在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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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最后一团飞絮落下，二人看着剩下的那些光秃秃花杆，不禁傻笑出声。
小狐大为感慨，颇为遗憾的说道：“完了，美没了，剩下一堆光杆。”
清竹看着小狐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最后眼眶却又变得湿润，深深的说道：“谢谢你，小狐师兄，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开心就好！”
小狐哈哈一笑，随即大摇大摆的往来处走去，用一本正经却又略带笑意的语气吟道：“常言道：人既凛天地阴阳之气，受父精母血而生，应知人身难得。故切勿浪费光阴，蹉跎岁月。应勉求学问，云游四方，开阔心胸，观大千世界，悟人生真谛。”
说罢，回过头来，大声诵道：“此乃真人之道也！”
清竹深深的的凝望着小狐顽皮的样子，忽然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触动与温暖，心中如同寒冬白地被那何煦的春风一夜轻拂，冒出了一地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