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乐观派(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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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海岸往东去

以物易物是改变世界的奥妙所在。套用H.G.威尔斯的话来说:“我们彻底抛弃了自己的营地,上了路。”136在大约8万年前,现代智人征服了非洲的大部分地区,而且并未止步于此。基因讲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除了非洲族裔,全世界所有人的线粒体和Y染色体中的DNA变异模式都说明,在大约65 000年前,或者更近一些时候,一群人,为数大概只有几百个,离开了非洲。他们可能跨过了红海狭窄的南端,那儿的海峡比现在要窄得多。之后,他们散布在了阿拉伯的南海岸,跳过了基本上干旱的波斯湾,围着印度转了一圈,之后重新进入斯里兰卡,逐渐向下穿过缅甸、马来亚,顺着“巽他”(当时包括现印度尼西亚群岛的大部分地区)大陆的海岸线,来到了靠近巴厘岛附近的一处海峡。但他们还不罢休。大约在45 000年前,他们划着独木舟或木筏,跨越了至少8条海峡,最宽的一条至少也有40英里,穿过了一片群岛,来到了撒赫尔大陆137(即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结合的地方)的土地上。

这一从非洲到澳大利亚的伟大运动,不是迁徙,而是扩张。原先结成队伍的人在海岸线上靠椰子、蛤蜊、海龟、鱼和飞鸟为食,身体变胖了,人数增多了,于是他们又派出先遣队(或流放爱闹事的人)朝着东面寻找新营地。有时候,新移民不得不深入腹地,或是乘着独木舟,跳过别人已经占据的海岸线。

一路上,他们留下了一些以狩猎采集为生的部落后裔,一些后裔延续到今天,基因都未曾和其他族裔混杂过。在马来半岛,有个叫“奥朗阿斯利”的丛林狩猎采集部落,他们的样子很像尼格利陀人,果然,他们的线粒体基因是从60 000年前的非洲裔分支而来的。在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遗传学同样讲述了一个毫不含糊的故事:当地原住民在第一波迁徙过后,就一直孤立隔绝地生活在此。138最不寻常的要数安达曼群岛的原住民,他们有着黑色的皮肤和卷曲的头发,说一种和任何地方都毫不相关的语言。65 000年前,他们的祖先和全世界其他人类的祖先分道扬镳,而这部分原住民的Y染色体和线粒体基因,就来自前者。至少,大安达曼岛上的加洛瓦部落完全就是这样。附近北森提奈岛上的北森提奈人,不愿意捐血——至少不愿意捐自己的。在这个至今仍然拒绝跟外界“接触”的狩猎采集部落,长得很好看的人——强壮、苗条、健美,全身赤裸,只有腰上围着一小条植物制成的带子,往往用如大雨般洒下的利箭迎接来访者。祝他们好运。

要抵达安达曼群岛(当时离缅甸海岸较近,但视线内是看不见的)和撒赫尔大陆,65 000年前的移民们肯定是技艺纯熟的划船手。20世纪90年代初,非洲出生的动物学家乔纳森·金登最先提出,不少非洲人、澳大利亚原住民、美拉尼西亚人[4]及亚洲人暗示他们过去都曾航过海。139对非洲大草原上的狩猎采集部落而言,纯黑的皮肤并不必要,克瓦桑人和俾格米人的皮肤相对就较为苍白,正好证实了这一点。但要是裸露在礁石上、海滩上,或者捕鱼的木筏里,最大限度的防晒就很有必要了。金登把这部分人叫作“班达·斯特兰洛帕”,并相信他们是从亚洲回过头来征服了非洲,而不是反过来。但他早在基因遗传证据确认之前,就认为存在一个基本上靠航海为生的旧石器时代的种族。

人类顺着亚洲海岸的这一重大扩张(现称“海岸流浪者快车”),目前留下的考古学遗迹几近于无,这是因为,当时的海岸线现在沉到了水下200英尺。那是一个凉爽干燥的时期,高纬度的地方覆盖着广阔的冰层,山脉上全是大型冰川。大陆内部的很多地区干燥、多风而寒冷,并不适宜居住,但低洼的海岸线上却点缀着淡水绿洲。海平面低,不光令更多泉水露出地表,还增加了地下含水层的压力,迫使它们在海岸线附近排水减压。顺着亚洲的整个海岸线,海岸流浪者时不时地会发现新鲜的淡水喷涌而出,140汇成小溪蜿蜒流入大海。如果你足够心灵手巧,还能在海岸线上找到丰富的食物,哪怕是荒芜的海滩也不例外。所以,坚守海滩合情合理。

DNA证据证明,这些海岸流浪者到了印度之后,显然没隔多久就最终迁徙到了内陆,因为在40 000年前,“现代”人从西面进入了欧洲,从东面进入了现在中国所在的地理区域。他们放弃了拥挤的海岸,恢复了原来靠打猎、采集果实和根茎为生的非洲做法。之后,他们又缓缓地往北迁徙到了长毛象、野马和犀牛徜徉的干草原,变得对打猎更为倚重。很快,他们碰到了自己的远房表亲,直立人的另一系后裔——尼安德特人[5],两者在50万年前曾有过共同的祖先。双方曾经走得非常近,以至于现代智人把尼安德特人身上的虱子都招惹到了自己身上(虱子的基因是这么暗示的),141还通过杂交繁殖,获得了表亲们的一部分基因。142但他们还是无情地霸占了欧亚直立人的地盘,直到大约28 000年前,尼安德特人的最后一个幸存者仰面朝天地死在了直布罗陀海峡。又过了15 000年,一部分现代智人从亚洲东北部涌进了美洲。

他们不光擅长赶尽杀绝自己的远房表亲,对猎物也是一样。这种事情,从前的原始人类一直没有掌握好。最早的洞穴绘画艺术家,在32 000年前的法国南部肖韦洞穴岩壁上绘画的那位,对犀牛极为着迷。更近期的一位画家,15 000年之后在拉斯科绘画,描绘的对象主要变成了野牛、公牛和马——因为那时候,犀牛在欧洲基本上已经灭绝了。起初,地中海附近的现代智人主要依靠捕猎大型哺乳动物来获得肉食。他们只吃动作迟缓的小动物,比方说,陆龟和帽贝就很受欢迎。可渐渐地,从中东地区开始,他们把注意力转向了更小的动物,尤其是繁殖迅速的物种,比如野兔、鹧鸪和小型羚羊。他们逐渐不再吃陆龟了。在以色列、土耳其和意大利的遗址,考古记录也讲述了同样的故事。

玛丽·斯蒂娜和史蒂芬·库恩说,出现这种转变的原因,在于人口密度增长太快,繁殖速度慢的猎物,如陆龟、马匹和大象等,供应不上了。只有繁殖速度快的各类兔子和鹧鸪,某一段时期的羚羊和鹿,才能承受得了这样沉重的狩猎压力。15 000年前,这一速度变得更快了,大型动物和陆龟从地中海人的菜谱里彻底消失了,因为人类的围捕活动已经把它们赶到了灭绝的边缘。143(当代也有类似的例子:在加利福尼亚州的莫哈韦沙漠,乌鸦偶尔会猎杀陆龟作为食物,144但只有在填埋垃圾场为乌鸦提供了足够的替代食物,加速乌鸦繁殖的时候,陆龟才会因为遭乌鸦捕食的增加而濒临灭绝。所以说,依靠野兔肉生存的现代智人,是很有可能灭绝猛犸象的。)

掠食动物完全把猎物消灭干净,这种情况其实是很罕见的。碰上猎物匮乏的时期,直立人和其他食肉动物一样,会出现人口减少;反过来,这就把猎物们从灭绝的边缘拯救了回来,之后直立人的数量再随着时间慢慢恢复增加。可这一回新出现的人则通过创新,走出了困境——他们可以调整自己的生态环境,继续发展壮大,直到把原来的猎物消灭得一干二净。人类在亚洲平原上吃掉最后一头猛犸象的时候,大概觉得这是碰上了难得的美味,从平常的野兔和羚羊换个口味。随着现代智人改变策略,捕捉个头小、行动迅速的猎物,他们开始设计更好用的武器,反过来更好的武器又帮助他们在人口密度更大的条件下生存下来,当然,代价是更多种行动缓慢的大型动物走向了灭绝。随着大型猎物走向灭绝,捕猎对象变成了小型猎物——新型非洲人每扩张到一个地方,都是以这种模式为特征的。澳大利亚几乎所有的大型动物,从双门齿兽[6]到巨型袋鼠,在人类到来之后都很快灭绝了。在美洲,人类的到来,跟大量繁殖速度缓慢的大型野兽突然灭绝恰好在同一时期。再后来,马达加斯加和新西兰大型动物的大规模灭绝,也是在人类殖民之后不久的事。(顺便说一句,考虑到雄性猎人沉迷于捕猎最大的野兽,在部落里赢得荣耀,我们真的该反思一下:人类的性别选择,是不是对动物的大规模灭绝也起到了些负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