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机
有时候,淑萍也抱怨着老马整日“闲浪”,不挣钱,可看着这日子过得乐乐呵呵也是知足的。直到5月的一天,淑萍的母亲去世了。作为女儿,她要拿出一万元的丧葬费给家里。这让夫妇俩犯了难。
“算了一笔账,得十二万元,我听着呢,他们说哥你咋不发话,我没钱嘛,要钱发话呢嘛。”马风山跟伙计抱怨。当时,马风山正在承包下植树工程的山上。固原市计划发展旅游业,从固原市区到六盘山的荒山要做绿化。马风山说,从山上看的航拍图显示这一片山上都是荒的,所以林业局要求在这个地方种树,说着他还拿出手机给伙计看航拍图。
他和侄子两人承包下来挖坑植树的活儿。马风山在这个工程中属于“丁”方,甲方是固原市林业局,乙方是招标公司,丙方是一个工头。他负责的就是帮人找民工,组织并监督民工上山种树。一个树坑的价格是一块钱,其中农民分到五毛钱,马风山提成两毛钱,工头提成三毛钱。所以农民越多,挖的树坑数量越多,马风山挣的钱就越多。
这活儿前两年马风山也干过。过去,带着大伙儿上山种树,他就给一车子人唱花儿,中午吃饭坐在草地上吃馍馍,他也给大家唱花儿解乏。但是今年他怎么也乐不起来了。工程质量太差,工头要求返工。返工就意味着耽误半天的工期,马风山就得损失半天的“窝子”。马风山跟工头坐在地上聊着。马风山说,现在这个价格太低了,农民赚不到钱,每个坑最好再多给民工涨三毛钱,这样农民工积极性才会更高,才会有更多的农民工来干活,这样他俩也能多赚一些。马风山建议工头去和招标公司的人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涨价。
恰在同一天,有几个工人要求结账。马风山眼见这几个最不卖力的工人要钱,心里着实不想给,让他们找侄子要钱去。无奈几个人一直围着马风山,争论不休,马风山只好先给了工人一千元。等傍晚下山时下起了雨,马风山冒雨去银行取了钱,给工人们结了账。马风山又给工头打了个电话,工头说跟领导交流了,价格应该是涨不上去了。
回程路上马风山说,花儿有忧伤的,有快乐的,开心的时候就唱快乐的花儿,不开心的时候就唱忧伤的花儿。但总之,只要唱了花儿,人就会开心一些。
其实,马风山心里有一本账:子女都没有欠下账的情况下,两家四个老人的丧葬费就是二十万元。现在大儿子高中一年一万五千元,到大学毕业,七年下来是十万元,两个娃娃就二十万元。然后就要说媳妇了,两个娃娃说媳妇盖房还不算,至少四十万元是自己必须掏的。
回忆过去,马风山后悔了。三十岁的时候,马风山在固原城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时候穿的袜子都没有低于十五块钱的。他跟一同种树的兄弟老杨说:“十几年前,手上土都不沾,出门还打个伞呢,皮鞋也不沾土。出门都是马科长喝茶喝酒来嘛。固原城所有的酒吧,我都知道,所有老板都认得我。就说活该,那时候都花完了,电话费一个月一千块钱。新出的手机,老板拿什么手机,我也要,就是门面一个。印刷厂出来之后,存下的钱用了四年。最后还有一点钱,没想到打了两圈麻将输光光了。”
那是马风山最低落的一段时间。当时二儿子给他写了一封信,马风山聊起这事就直乐:“只当儿子批评我呢。他不敢骂我,等我去开家长会,桌上放着给爸爸的一封信,写希望爸爸重新做人,努力工作,再不要睡懒觉,从此做一个优秀的爸爸。总体是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
5月的固原还是天寒地冻,工人们忙活着挖洞,好暖身子。马风山坐在地上发愁,盘算着可能要找他大哥借五千元。马风山跟大哥平时联系得比较少,毕竟哥哥是个阿訇,他是个唱花儿的。但是之前他富裕的时候资助过哥哥的两个儿子读书,现在哥哥应该也会帮自己。
他掰着手指算,自己没有固定收入,前几年自己在老家当村干部一年能领上一万五千元;母牛下崽养一年去卖,能收入一万;种洋芋能卖一万元,媳妇打工能挣上一万元,在村里就算是非常好的了。可是现在搬到新村子,就种了两亩玉米当饲料。2016年11月中旬选举之后换届,村干部的工资就没有了,只多了花儿传承人补贴两千元;山上种树,两三个月能挣上一万元。媳妇每个月的工资一千六百元,刚够基本生活花销,存不下来。现在植树工程才开干几天,工人的工钱还得先垫着,手头确实不宽裕。
上有老下有小,文艺男中年遭遇中年危机了。干完植树的活儿,马风山开始跟着侄儿一起开大车跑长途运输,半年跑了宁夏、甘肃、青海、陕西、山西、四川、贵州,西边的国土转了一圈。在贵州时,行进的车里发了一条朋友圈,改编了《上了高山看平川》:
到了贵州看平川,山连着山,
没有一处是放羊娃的草山。
我有心站在山顶把花儿漫,气喘者,
汗水儿洗了个脸了。
仍旧是走哪儿唱哪儿的马风山。一路上也不忘享受旅途,感叹秀美风景,参观个博物馆看个展。正如他的微信签名:“在这个世界上,就得潇洒地活着,笑着面对生活。”
马风山家梳妆台上的墙面挂着一幅海报,印着拼接的豪车和别墅。也许这是他向往的生活,只是距离有点远。就像院子里开成粉红色的百年牡丹树一般,日子随着时空推移而变换色彩。只是不论如何变化,生活的旋涡里,谁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