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文学成就》：龟

约翰·斯坦贝克

在混凝土公路边上，一丛断裂的干草织成团，它们就这样生长着，草丛的顶部被垂下来，上面的燕麦须就能死死地粘在狗的皮毛上，此外草丛顶端还长着能绞在马的毛丛中的狐尾草，以及能逮住羊毛的带刺的红花草；生命沉睡着，等待着被传播、被散开，每颗种子都配套地拥有用来散播的工具，有能为风中传播作准备的盘旋飞镖和降落伞，还有布满小刺的小矛和小球，都在等候着动物或是妇女裙边的靠近。它们都很被动，幸好配备了能让其主动的工具，它们都是静止的，但庆幸都拥有活动的基本条件。

阳光在草丛上蔓延，草丛变得温暖，草下面的阴影里，昆虫们忙碌着，昆虫世界里有蚂蚁和为它们设下陷阱的蚁蛉；有跳到空中的蚱蜢，瞬间将它们黄色的翅膀弹开；还有类似小犰狳的播种虫，拖着很多小腿沉重地走着，从不停歇。而在路边的草丛里，一只陆龟正在爬行，它毫无目的地转向一边，拖着它那高高的圆顶一样的壳。它用坚硬的腿和拥有黄色趾甲的脚缓缓地在草丛中拖着步子，当然它好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拉着它沉重的大壳前行。前进的路上，它的壳被大麦须划过，被红花草落下的芒刺打中，又将其反弹到地上。它半张着角质喙，用那双像长在指甲般的眉毛下的凶狠滑稽的眼睛盯着前方；它从草丛走过，留给身后一串踩踏的印迹，之后一座小山赫然出现在它面前，其实那只是公路的路堤。它停下片刻，始终高扬着头。它眨了眨眼，将这小山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它开始翻越这路堤。它向前伸出前脚，似乎什么也没碰到。接着它的后脚踩在了野草和碎石上，把它那个壳朝上顶起。路堤越来越陡峭，这只龟也越来越努力地狂乱使劲儿。它脚下打着滑，绷紧了后腿向后用力，把身上的壳推向前去，那角质的头也向前探到了脖子能伸出的最远处。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挪动，它爬上了路堤，可最后一道墙阻断了它向前挪动的路。这道墙其实只是公路上高出的某个部分，大约四英尺高的混凝土墙。它用后腿推壳靠墙，似乎它们是在独立行动。它昂着头，越墙望去，那边是宽阔平坦的水泥平原。同时它将支撑在墙头的前脚绷紧并往上拉，壳就跟着往前移，一直移到前端放在了墙上。它开始小憩。一只红蚂蚁钻进了它的壳，藏在壳里柔软的皮肤中，它猛然将头和腿缩进壳里，并把长着硬甲的尾巴朝一边紧紧夹着。这只红蚂蚁被它的身体和腿夹碎了。它的一条腿将一支野燕麦穗夹进了壳里。它安详地睡了很长时间，然后把脖子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用那双皱巴巴的滑稽的老眼瞅来瞅去，最后才让腿和尾巴出来。后腿可以复工了，紧绷着像条大象腿，壳倾斜出了一个角度，这也使得前腿无法碰到水平的混凝土路面。不过后腿的推力使它越来越高，最后竟然达到了中心的平衡，前端朝下倾斜，使前腿得以抓住了混凝土路面，它上来了。不过那支带茎的野燕麦穗还缠在它的前腿上。

这会儿前进就容易多了，每条腿都在运动，壳左右摇摆着朝前推进。不远处一个开着轿车的四十来岁的妇女发现了它，于是向右拐下了公路，轮子吱吱响，扬起一片尘土。两个轮子向上拱了一下，立即贴在地面上。轿车又开回公路，继续向前驶去，不过车速比之前慢多了。这龟刚才被惊得缩进了壳里，而此刻又着急地向前走，因为这公路现在热得像被炙烤着一样。

这时一辆轻型卡车向这边驶来，越来越近，司机发现了龟，拐过来碾它。卡车的前轮轧到了一点龟壳的边，接着像玩挑圆片游戏一样把龟抛上了天，这龟就像个硬币一样在空中翻转，最后滚下了公路。卡车这才回到了原本靠路右边的车道。龟仰着身子，面朝天，严实地躲在壳里很久。然而最后它还是在空中摆动了腿，试图能抓住某个东西帮它翻身。它的前脚抓住了一块石英石，它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把壳拉了起来，接着笨重地翻了身。那支野燕麦穗终于抖落在地，三颗长着矛尖的种子钻入土壤。就在龟爬下路堤时，它的壳把土抖落在了这些种子上。它爬上了一条全是土的路，摇摇晃晃地前进，与此同时，它的壳也在土上划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空渠。它又用那双滑稽的老眼张望，并张开了一点角质喙。而它一小块黄色的趾甲掉进了土里。

知识拓展

※约翰·斯坦贝克（1902—1968）

作家约翰·斯坦贝克经历了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所描写出的感受无人能比。他将自己的成长地——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农业地区作为大部分短篇和长篇小说的写作背景。在其作品中，有很多关于美国工人阶级在这段萧条时期中经历的贫穷、绝望和社会不公正待遇的描写。与斯蒂芬·克瑞恩、杰克·伦敦之类的自然主义作家笔下的人物相比，他作品中的人物也同样与超乎人理解或掌控的力量进行殊死搏斗。虽然作品中很多人物的命运都十分悲惨，但在遭遇逆境的时候，这些人物又总能表现出勇气，并且在斗争的过程中，能一如既往地守护自己的尊严。

阅读思考

1.文中的龟在爬行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障碍？

2.在遇到最后一道障碍的时候，龟是怎样做的？

3.为什么龟要永不退缩地朝目标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