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谦德国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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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雍也第六

一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1]

注释

[1]雍,是孔子的弟子,姓冉名雍。南面,《周易说卦传》:“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南方之卦为离,离为明。在位的圣人向明而治,故其位面向南方,而听天下。此处南面,是指天子。古注考诸经传,不独天子称南面,凡为诸侯,卿大夫,有土有爵者,亦即有治民之权者,皆得称为南面。引申其义,凡从政者,皆可以南面称之。孔子说,雍也可使南面。从引申之义,即是说,冉雍,可以使其从政。

译文

孔子说:“冉雍这个人,他的才能可以去治理政事。”

二 仲弓问子桑伯子[1]。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注释

[1]子桑伯子,释文引郑注子桑秦大夫。皇疏虞喜引《说苑》,谓即孔子所见之伯子。翟氏考异谓即庄子所称之子桑户。均难考定。仲弓,冉雍字。他问孔子,子桑伯子何如。孔子答曰:“可也,简。”孔安国注:“以其能简,故曰可也。”可也,是说他可以办政治。为何“可也”,因他能简。政事简明,而民易从,故可为政。但如何简,孔子未详说。仲弓乃就简字辨其要义。为政者,“居敬”,自居于敬,事事不苟,敬事而信。“而行简”,一旦施行,则简而不烦。“以临其民,不亦可乎。”以此治民可也。若为政者,“居简”,自居亦简,不能敬重其事。“而行简”,行事亦简。“无乃太简乎。”则未免太过于简。过犹不及,政治荒废矣。孔子以冉雍之言为是,故说:“雍之言然。”

译文

仲弓问子桑伯子这个人如何。孔子说:“此人为人尚可,处事简约。”仲弓说:“立身庄重而行事简要,像这样来治理百姓,不是也可以吗?自己马马虎虎,又以简要的方法办事,这岂不是太简单了吗?”孔子说:“冉雍的话说得对。”

三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1]

注释

[1]“不迁怒。”怒是一种烦恼,普通人发怒之后,其怒气延续升高,难以制止,是为迁怒。颜子好学,是指学道而言。任何烦恼皆是学道的障碍。烦恼起时,须有忍辱的工夫制止之。孔子称赞颜子庶几,有不善未尝不知。因此,颜子动怒时,即自知其为烦恼,能以忍而止之,不使怒气续发,是为不迁怒。“不贰过。”过,是无心所犯的过失。颜子如犯某种过失,一经发觉,即不再犯。不迁怒,不贰过,与好学有何关系。古注对此二句,多有不同的解说。若就此章经文研究,则知不迁怒不贰过是由好学而来。好学是不迁怒不贰过的前因,不迁怒不贰过是好学的成果。唯有好学,始能希圣希贤。唯有像颜子这样的学有成果,始能证明真正的好学。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你的学生中哪个最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一个叫颜回的学生好学,他烦恼起时,能忍止,不使怒气续发,无心所犯的过失,一经发觉,即不再犯。不幸短命死了。现在没有那样的人了,没有听说谁是好学的。”

四 子华[1]使于齐,冉子[2]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济富。”[3]

注释

[1]子华,是孔子的弟子公西赤,字子华。

[2]冉子,据郑康成注,就是冉有。他与子华同为孔门弟子。

[3]周急,周通赒,救济之意。周急就是救人急难。继富,以财物给富有之人,使其富上加富。救人之急是善事,继富则无可称颂。郑康成注:“非冉有与之太多。”子华既然乘肥马衣轻裘,足见其富有,其母在家中不会贫困,冉子与之粟五秉,确是与之太多。所以孔子非之。此虽训示冉有,亦足以见孔子周济之道。

译文

子华出使齐国,冉求替子华的母亲向孔子请求补助一些谷米。孔子说:“给他六斗四升。”冉求请求再增加一些。孔子说:“再给他二斗四升。”冉求却给他八十斛。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乘坐着壮马驾的车子,穿着又暖和又轻便的皮袍。我听说过,君子只救急难,不助富有。”

五 原思[1]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2]

注释

[1]原思,孔子的弟子原宪,字子思。

[2]孔安国注:“九百,九百斗。辞,辞让不受。禄,法所得,当受无让。”刘氏正义云,子华使于齐,原思为之宰,不必同在一时,弟子类记之,以见圣人取予之际各有所宜尔。

译文

原思给孔子当家邑宰,孔子给他俸米九百,原思推辞不要。孔子说:“不要推辞。(如果有多的)拿去送给你的乡亲们吧。”

六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1]

注释

[1]集解,犁,杂文也。骍,赤色也。角者,角周正中牺牲也。虽欲以其所生犁而不用,山川宁肯舍之乎。言父虽不善,不害于子之美也。皇疏载一说,犁或音梨,犁谓耕犁之牛。黄氏后案,史记称仲弓之父贱人,殆由傅合耕犁之恉。王肃家语谓生于不肖之父,则又缘杂文之训而迁就其说。杂文之说始于扬雄,高诱解淮南,王肃撰家语,一皆承用。案淮南说山训,借用经文,原未指斥仲弓,而注说之误实因此。犁牛实不作杂毛牛解,当是耕牛。周时耕牛不作牺牛。仲弓之父是谁,不可考。此章记孔子与仲弓泛论用人之道,非以犁牛比仲弓之父。仲弓可使从政,从政须揽人才,选才不论其父之良窳,但论其人之贤不贤,喻如耕地之牛,能生骍且角之子,此子当可为牺牛。

译文

孔子在评论仲弓的时候说:“耕牛的牛犊长着纯色的红毛,角也长得整齐端正,人们虽想不用它作祭品,但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它吗?”

七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1]

注释

[1]集解,言余人暂有至仁时,唯回移时而不变也。皇疏,三月一时,为天气一变,一变尚能行之,则他时能可知也。《四书辨疑》,东坡云:夫子默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而造次颠沛无一不出于仁,知其终身弗畔也。或曰,颜回之仁三月不变,三月以后,则不能不变。若然,颜子仅有三月之仁,有是理乎。此章句读,其心,指颜回之心,一读。三月,是孔子自言观察颜回三月之久,又一读。不违仁,是观察结果,接颜回之心而言,既观三月,其心皆不违仁,若尔后再观,当亦不违矣。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颜子不违仁,即是心不离道,道不离心。楞严经净念相继,亦是道不须臾离之义。必须如此,道始能成。颜子之外,其余诸弟子,于道或即或离,故曰日月至焉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颜回这个人,他的心可以长期不背离仁德,其余的学生则只能在短时间内做到仁而已。”

八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1]

注释

[1]“于从政乎何有”句,皇疏引卫瓘云:“何有者,有余力也。”邢疏:“其于从政,何有难乎。”他注亦或谓不难,或谓有余,皆与经文语气不顺,不可从。此句是活语,季康子为鲁三家之一,目无国君,是以孔子不答以肯定之词,但说三弟子各有所长,听其自决而已。

译文

季康子问孔子:“仲由这个人,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仲由做事果断,从政有何不可呢?”季康子又问:“端木赐这个人,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端木赐通达事理,从政有何不可呢?”又问:“冉求这个人,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冉求很有才能,从政有何不可呢?”

九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1]

注释

[1]费,古注读密,然山东当地人皆读费之本音。孔安国注:“费,季氏邑。季氏不臣,而其邑宰数叛,闻闵子骞贤,故欲用之。闵子不欲为季氏宰,语使者曰,善为我作辞说,令不复召我也。复我者,重来召我也。去之汶水上,欲北如齐也。”孔子为鲁司寇时,闵子骞曾为费宰,孔子辞去,闵子骞亦辞去。后以三家不听鲁君之命,而费邑之宰亦叛季氏,是以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然闵子不愿遂季氏之私,故辞之,且坚告使者,如再来召,则吾必不在家,而在汶河之上矣。汶河东北是齐国,在汶上,意谓避至齐国也。儒者去就,于此可见其概焉。

译文

季氏派人请闵子骞去做费邑的长官,闵子骞(对来请他的人)说:“请你好好替我推辞吧!如果再来召我,那我一定逃到汶水那边(指齐国)去了。”

十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1]

注释

[1]伯牛,即孔子弟子冉耕,得恶疾,孔子前往慰问。伯牛家人因其恶疾,不愿孔子进病人之屋,故隔墙从牖见之。孔子自牖执伯牛之手,曰:如此好人,何罹如此恶疾,无此理也,是天命耳。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孔子晚年丧子,弟子颜渊亦早死,是皆天命。《礼记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可参研。自牖执其手,朱子集注谓伯牛家以君南面之礼尊孔子,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而自牖执其手。此说无据,清儒已辨之。亡,孔注为丧,亡之断句,然当病人面说其亡,似不合情理,可从读无,亡之者,无可以致此疾之理也。

译文

伯牛病了,孔子前去探望他,从窗口握着他的手说:“很难活了,这是命里注定的吧!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啊!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啊!”

十一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1]

注释

[1]颜子贤而贫穷,然据《韩诗外传》,尚有郭外之田五十亩,郭内之田四十亩,惟以好学,不愿仕,故衣食住勉强自给。餐具不备,乃以竹器代碗盛食,饮则以瓢舀之,住在陋巷。生活如此简陋,他人必不堪其忧,而颜回不改其乐。不改者,本来贫穷,本来即乐,今仍贫穷,今仍乐而不改。意在言外,颜子得道矣。何以知之。学而篇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贫而乐者,即如颜子,乐有所得,非乐贫也,乃乐道也。颜子已得其道,故不改其乐。他人不解颜子之道,则不知颜子之乐。唯孔子知之。

译文

孔子说:“颜回贤能啊!用箪(盛饭的圆形竹器)盛饭,用瓢(以瓠剖成两半用来盛水)舀水,住在粗陋的巷子,别人忧愁得难忍其苦,颜回却仍然不改其乐。颜回贤能啊!”

十二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1]

注释

[1]画,从孔注:“止也。”求也艺,孔子引之向道,冉求辞以力不足。孔子曰:譬如行路,中道而废,可谓力不足,今汝自止,为艺术所缠而已。冉求非不好学,观其才艺可知,盖偏重于艺,缺于求道之心,是以孔子勉其上进。

译文

冉求说:“我不是不喜欢老师的道,实在是能力不足啊!”孔子说:“能力不足的人,顶多在中途休息一些时候再前进,至于你现在则是划地自限。”

十三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1]

注释

[1]儒者,其学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儒者,为治国平天下而学,以利天下人为己任。因此,须学大道。小人儒者,学为自己正心修身而已。子夏文学特长,孔子希望他进而学道,以资利益人群。故云,汝要学做君子儒,不要学做小人儒。

译文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成为君子之儒,不要做小人之儒。”

十四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1]

注释

[1]子游为武城邑宰,孔子问,汝得人才于武城乎。子游对以澹台灭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澹台灭明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行不由径二句,是得子羽之理由。古井田制,路在井田之外,径在井田之内。行人须守规矩,由路不由径。至孔子时,规矩虽存,而行人图速,往往取捷径,然子羽仍由路行。子羽虽为子游之同学,但非公事则不造访子游。举此二者,以见其人品行之端正,是故子游以为人才。

译文

子游做了武城的长官。孔子说:“你在那儿得到人才没有?”子游回答说:“有一个叫澹台灭明的人,从来不走小路,没有公事从不到我屋子里来。”

十五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1]

注释

[1]孟之反,鲁大夫,郑注姓孟名之侧。齐侵鲁,事见左传哀公十一年。战阵勇者进攻在前,败北在后。鲁与齐战于郊,鲁军大败,退奔,孟之反在殿后,掩护退军,实为勇者,当受国人迎赞,然不欲居功,及还,将入国门,乃策其马而前,告国人曰,我非勇敢在后距敌,是马不能前进故也。不自夸功,是为美德,是以孔子称其不伐。或注,是役也,冉求、樊迟,亦皆领兵迎击,有大功,孔子惟恐冉、樊二子以有功自足,故亟称孟之反。此臆测,不可从。

译文

孔子说:“孟之反不喜欢夸耀自己。败退的时候,他留在最后掩护全军。快进城门的时候,他鞭打着自己的马说:‘不是我敢于殿后,是马不走啊。’”

十六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1]

注释

[1]祝鮀,卫大夫子鱼,以佞口获宠于灵公。宋朝,宋公子,有美色,出奔卫,灵公夫人南子宠之。而,及也。无祝鮀之佞口,以及宋朝之美色,难免于今之世。难免何事,未说明,含意是不能立足于今世。此讽当时卫国不能用贤能。皇疏引范宁说:“祝鮀以佞谄被宠于灵公,宋朝以美色见爱于南子。无道之世,并以取容。孔子恶时民浊乱,唯佞色是尚。忠正之人,不容其身。故发难乎之谈。将以激乱世,亦欲发明君子全身远害也。”

译文

孔子说:“没有祝鮀那样的口才,和宋朝那样的美貌,那在今天的社会上就很难立足了。”

十七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1]

注释

[1]《说文》:“户,护也。半门曰户,象形。”半门,一扇门也,如寝室之门。谁能出寝室而不由户耶。由此兴起下句正意,何事不由于道也。道指人道或天道而言。天道难闻,人道是人伦纲常之道,为立身行道之本。不由人道,不足以为人,具备人道,始能学作圣人。

译文

孔子说:“谁能不经过屋门而走出去呢?为什么没有人走(我所指出的)这条道路呢?”

十八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1]

注释

[1]质是本质,文是文彩。野,包注:“如野人。”说文:“野,郊外也。”野人,即是居在郊外之人。史,古注有二义,一是史书,一是史官。“质胜文则野。”胜,包注作多字讲。质多于文,则如野人。也就是像乡下人的意思。乡下人习作农工,言行欠于礼文修饰,显得朴素无华。故云,质多于文,则如郊野之人。“文胜质则史。”文多于质,则如史书。史书所载的史事,由于写史的人,除了像左丘明那一类的史家之外,难免有所好恶,不得其正,是故所写的历史,不免文过其实。所以,文多于质,则如史书,有失其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包注:“彬彬,文质相半之貌。”彬彬,融和之相。文与质均衡交融。言行文雅而又真实,合乎中道,是为文质彬彬的君子。

译文

孔子说:“质朴多于文采,就会流于粗俗;文采多于质朴,就会流于虚伪、浮夸。只有质朴和文采配合恰当,才是君子。”

十九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1]

注释

[1]直者正直,人之生存于人世,必须正直,直是生存之道。罔者曲也,曲人亦能生存,如祝鮀之佞。然如苏秦之辈皆不得善终。亦有能全始全终者,幸而免也。幸而免者,皇疏:“是获幸而免死耳。”即是免遭报应之谓。然所免者,只是眼前之报。若依《尚书洪范》五福六极善恶之报而言,其所应受之恶报终不可免。孔子在此含蓄言之而已。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的生存是由于正直,而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只因为他侥幸地避免了灾祸。”

二十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1]

注释

[1]知之者,是指求学之人而言,原来不知之事,今求知之。知之,即是求知其然之谓。好之者,是已知其然,进而求知其所以然。乐之者,已知其所以然,是以乐之。皇疏:“乐,谓欢乐之也。”求学至于欢乐之境,则必乐此不疲,必然放不下。求学,由知之,而好之,而乐之,由浅入深。故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笃厚,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深邃。乐之,则必有成就。

译文

孔子说:“(对求学的人来说)知道它如何不如喜好它,喜好它不如实有所得而乐在其中。”

二十一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1]

注释

[1]人之智力不平等,皇邢二疏皆先概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上中下,合为九品。此犹粗分,若细分则品级更多。上上之人是圣人,生而知之者。下下之人是愚人,学习能力最下,一窍不通。阳货篇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此下愚之人,非普通教育可以教化者。上上下下之间,皆是中人。施教中人须依差等,循循诱进。中人以上,可以与语上等之道理,若中人以下,则不可与中人以上同等而语,语之非但不解,更生误会。如公冶长篇,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与天道,中人以上可闻,中人以下则不可闻。

译文

孔子说:“中等资质以上的人,可以和他谈高深的道理。中等资质以下的人,难以和他谈论高深的道理(只能谈浅近的道理)。”

二十二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1]

注释

[1]“务民之义。”务,犹事。民之义,就是礼记礼运篇所说的人伦十义。礼运篇:“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敬鬼神而远之。”敬鬼神,而又须疏远鬼神。远,读去声。之,指鬼神而言。三代皆敬鬼神,而周家尊礼,更为重要。以礼敬而远之,是敬而不侮慢。政治的要务,即以人伦十义化导民众,教民敬鬼神以报德,然而不必凡事皆求鬼神。如述而篇说,孔子疾病,子路请祷。孔子曰:“丘之祷久矣。”不造恶事,所行皆善,无愧于天地神明,就是祷。如此,即是智慧。故云:“可谓知矣。”“仁者先难而后获。”孔子说,仁者先为其难,而得功则在其后。世间好事难成,仁者办仁德之事,先忍耐其困难,一直做去,冲破种种难关,而后得其成果。此为难行而能行。《礼记·中庸》篇说:“力行近乎仁。”故云:“可谓仁矣。”

译文

樊迟问怎样才算是智,孔子说:“专心致力于(提倡)老百姓应该遵从的道德,尊敬鬼神但要远离它,可称为智了。”樊迟又问怎样才是仁,孔子说:“仁就是先承担责任后获取,这可称为仁了。”

二十三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1]

注释

[1]孔子见山水之现象及其大用,而发此观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包曰:“知者乐运其才智以治世,如水流而不知已也。仁者乐山之安固,自然不动而万物生焉。”“知者动,仁者静。”包曰:“日进故动。”孔安国曰:“无欲故静。”“知者乐,仁者寿。”郑玄曰:“知者自役,得其志,故乐。”邢疏:“言知者役用才知,成功得志,故欢乐也。”包曰:“性静者多寿考。”皇疏:“陆特进曰:此章极辨智仁之分,凡分为三段。自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为第一。明智仁之性。又智者动、仁者静为第二。明智仁之用。先既有性,性必有用也。又智者乐、仁者寿为第三。明智仁之功已有用,用宜有功也。”动物寿命,因类而异。蜉蝣寿短,龟鹤寿长。仁者寿,就人类之寿命而言。仁者不忧,终日心理安然,六脉和平,故寿。颜子仁而不得寿,是其例外,或以饮食不调所致。

译文

孔子说:“智者喜好水,仁者喜好山。智者活跃,仁者娴静。智者优游,仁者长寿。”

二十四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1]

注释

[1]变是变入佳境,齐国一变可至于鲁,鲁国一变可至于正道。当时鲁已无道,然只须一变即可至于道,齐须二变乃可。齐是太公受封之国,注重武功。鲁是周公受封之国,注重文治。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初,太公之齐,五月即向周公报政绩,伯禽之鲁,三年而后报政绩。周公以是知齐后世必强于鲁。然必先鲁而亡。后来齐行霸道,鲁行王道,但至孔子时,鲁由三家执政,亦是无道。鲁虽无道,而齐犹不及鲁。急功好利,究竟不如行仁。

译文

孔子说:“齐国一改革,可以达到鲁国的水平,鲁国一改革,就可以达到先王之道了。”

二十五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1]

注释

[1]觚者酒器,盛酒二升。若盛三升则名觯,四升则名角。觚必限盛二升,如非二升,则非觚矣,何得谓之觚哉。圣人此言,中正和平,如诗之温厚。凡是不守本分者,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皆可比之曰,觚不觚,觚哉觚哉。后世木简亦谓之觚,如操觚之觚,是写字工具,先儒考证起于秦汉,非孔子所指周朝酒器之觚。

译文

孔子说:“觚不像个觚了,还是觚吗?还是觚吗?”

二十六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1]

注释

[1]宰我问孔子,设有好行仁道者,虽有人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井有仁焉之仁与人字同。意为有人堕入井中,仁者从之入井以救之乎。若不改仁字,谓井中有仁道之事,仁者从之入井以行仁道乎。亦通。孔子答曰,何能如此。仁人君子可往井边视之,不可陷入井中。可欺不可罔,释可逝不可陷之理。马融曰:“可欺者,可使往也。不可罔者,不可得诬罔,令自投下也。”义如孟子云:“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赵岐注:“方,类也。君子可以事类欺。”孙奭疏:“所谓方类者,在其疑似之间故也。”刘氏《正义》:“方者义也。以义责君子,君子必信而从之。然非其道,则亦难罔之矣。盖可欺者仁也,不可罔者知也。”孔子以仁为施教中心,学仁者虽亦可欺,然须难罔以非其道。如以非道诬罔君子,则君子不受诬罔。

译文

宰我问道:“假如告诉仁者说:‘井里有个人啊!’他会跟着下去吗?”孔子说:“怎么能这样做呢?君子会去救人,却不会自己陷进去;可以欺骗他,却不可以愚弄他。”

二十七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1]

注释

[1]博学于文者,多念书也。学问载于书籍,书皆是文。博学者须将一门学通,再学另一门,愈学愈博也。约之以礼者,曲礼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以礼为首。故虽博学,而首须学礼。学礼则通世故人情,然后一切学问行之能合中道,故曰亦可以弗畔矣夫。畔字。一作叛字讲。弗畔,即不离经叛道之意。一作偏字讲。弗畔,作合乎中道讲,语气和平。

译文

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经典,又以礼来约束自己,也就可以不离经叛道了。”

二十八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1]

注释

[1]集解:“孔安国等以为,南子者、卫灵公夫人也,淫乱,而灵公惑之。孔子见之者,欲因以说灵公,使行治道也。矢,誓也。子路不说,故夫子誓之。行道既非妇人之事,而弟子不说,与之祝誓,义可疑焉。”邢疏:“史记世家,南子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欲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刘氏正义:“窃谓南子虽淫乱,然有知人之明,故于蘧伯玉、孔子皆特致敬,其请见孔子,非无欲用孔子之意,子路亦疑夫子此见为将诎身行道,而于心不悦,正犹公山弗扰、佛肸召,子欲往,子路皆不悦之比。非因南子淫乱而有此疑也。夫子知子路不悦,故告以予若固执不见,则必触南子之怒,而厌我矣。天、即指南子。夫子言,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为乱。孟子亦言,仲尼不为已甚。可知圣人达节,非俗情所能测矣。”

译文

孔子去见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发誓说:“如果我做什么不正当的事,让上天谴责我吧!让上天谴责我吧!”

二十九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1]

注释

[1]庸,依郑康成注,有二义。一作用字讲,一作常字讲。刘氏《正义》以为“用、常”二义可相辅而成。如《礼记·丧服四制》篇:“此丧所以三年,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此丧之中庸也。王者之所常行也。”可证庸字有此二释。刘氏说:“不得过不及,谓之中。所常行,谓之庸。常行者即常用是也。故赞舜之大智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用中,即中庸之义是也。”中,无过,无不及。例如办一事,办到九分,是为不及,办到十一分,是为过分,皆是不中。必须办到十分,恰到好处,始称为中,亦称为中道。中道,是古圣相传之道,《尧曰》篇记载,尧命舜:“允执其中。”“舜亦以命禹。”古圣所传的中道,就是一个中字,子思作中庸,以中和二字辨其要义,更可以使人体会,学习中道,由和而达于中。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是天下之大本,也就是一切学术的根本,学者自当发愤求之。

译文

孔子说:“中庸作为一种道德,它是最高的标准了!人们缺少这种道德已经为时很久了。”

三十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1]

注释

[1]讲此章,须先举孔学之例。述而篇:“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志于道者,起心动念即是在道。道是人之本性,如礼记中庸云:“天命之谓性。”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即是知性。此性无形,无法解说,但以德显。据于德者,据是根据,德是性之根。性不动,动而不失其明,即是德。德有形,但属于内。依于仁者,仍然依于德,名之曰仁。植物种子有仁,故仁即种,半内半外。种与根之区别,根往下扎,种往上生。然二者并不相离,种生芽后,同时上长干,下长根。游于艺者,艺是礼乐射御书数与百工,此皆外在货财之类。道德仁是元理全体,艺是万事大用。明乎孔学理体事用,始能得此章大旨。子贡所举博济,皆需货财,疑为此者即是大仁。孔子先释其疑,后示学仁之方。何事于仁者,博施济众皆是事用,何能与理体之仁并为一谈。此节是孔子示以舍本务末之病。言若必以事讲仁,即使圣与尧舜犹病其难之乎。圣人是有德者,尧舜是有位者,圣乎尧舜是合德与位者,犹难博济,其他或只有德,或只有位,则更难作到。因本国民众待施待济既多,尚有各国民众,此世界外,又有他世界,推之无穷,而货财有限,博施救济,孰能周遍。虽然,仁不可不学,善事不可不作,故结示学仁之方,即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者,自己先志于道,再据于德,再依于仁。己如是立,亦如是立人。立后则言达,达者通达。举凡天地人三才之道,以至六艺百工,皆须求其通达。己欲通达,亦教他人通达。自己与人既立既达,博济之事自能为矣。立达皆非易事,要在能近取譬。如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孟子》梁惠王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皆由近及远以行仁。子罕篇颜渊喟叹:“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即是能近取譬。学仁难,学礼则近仁,近仁则近德,近德则近道,故曰“可谓仁之方也已。”

译文

子贡说:“假若有一个人,能广泛施惠于民并且能赈济大众,怎么样?可以算是仁人了吗?”孔子说:“岂止是仁人,简直是圣人了!就连尧、舜尚且难以做到呢。至于仁人,就是要想自己站得住,也要帮助他人一同站得住;要想自己过得好,也要帮助他人一同过得好。凡事能就近以自己作比,而推己及人,可以说就是实行仁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