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钱

他被困住了，止步在一个困境里，犹豫不决。这个难如登天的问题是，要不要借钱给别人?

别人，如此来称呼他是最合适的。因为他是童年好友，在那间小小的乡村学校里，在午后的夕阳下，他们曾经一起跑过，笑过，闹过，很多年；但现在又形同陌路，尤其在钱这个问题上，有钱拿去打牌却总记不得还钱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借钱呢？

不要借给他。这是另一位朋友，同样一起长起来的朋友的回答。斩钉截铁，不留情面。虽然他们每年都会在茶馆相遇，偶尔还会一起打牌，一起打麻将。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留丝毫转圜的余地。

不行就是不行，不借就是不借，别问，问就是没钱。

对于这一点，他心里也很清楚，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个人开口。

“我没钱。”这样的话太虚伪了。倒不是说他是不是真的没钱，而是说他原本的考量并非如此。

“因为你不还我钱，所以我不会借你钱。”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反正也是一点小钱，就算手头上没有，那也能从其他地方挪过来。可你借钱不还，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样的话或许尖锐，但对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惯犯，尖锐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钱。”他最后还是这样回复了。因为人在社交的时候总是折中的，得考虑到别人的面子，哪怕对方已经没有面子了。除此之外，社交是人与人短暂的交流，而不是什么人生之道的大转折，只要大概大概把事情过了就行，对一些错一些无所谓。

社交讲究的是看人说话，在把事情做好的前提下，尽量的不要造成多余的矛盾。再说这样的人，就算你跟他说明真意他会改吗？最后也只是多打几个字而已。

但他，我们的主人公，却陷入了纠结和困境。这种铭刻在他骨子里的社交条例虽然好用，但却总是让他不安。这种含糊不清的东西，本身是没有任何建设性的。

它是面具，只会形成虚假的连接。而在一张张和善的面孔下面，你很难知道对面是不是在骂你，是不是在嘲笑你，是不是在疏远你，是不是在利用你。

其实只要用心，也很好发现。因为这张面具只是拿来随手一用的，从他们的眼神和细节里完全可以看出他们的真意。

但那其实没有意义。

他所困扰的，是这种社交环境下人与人的疏离。

不管他最后是借钱给那人，还是不借钱给那人，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不会更深或者更浅。因为那本就是两个虚拟面具自带的功能，一段感情，并非出于他们自身，而是出于这个世界。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称赞如今社会发展的先进。在商业领域，共享概念才刚刚度过玩票阶段，而在社会领域，人们已经把共享渗入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共享的，只要你们戴上面具，比如说某种兴趣的同好，比如说一样喜欢哪位明星，比如说共同赞同某个口号，甚至只是一同站在某个立场上。

只要你手里拿好了对应的面具，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堆人跟你产生联系，就像你下了哔哩哔哩，那大家就都是b友。至于你具体是个什么人，具体想做什么，那无所谓。你觉得你心怀不轨，但你以为其他人就纯洁无瑕吗？

所有的交流和亲和，不过是面具本身设定好的参数而已。

除此之外，情绪也同样可以共享。开心的，快乐的，令人兴奋，你能看到很多人在求好运，在别人好运的视频下面各种舔，虽然他们不一定能获得好运，但那种快乐他们实实在在的分享了。

不过情绪本身就是会传染的，分享情绪，这是很自然的行为。但共享情绪和这种天然的行为并不一样。我们并不是像品尝甜点一样品尝那些或喜或悲的情绪，而是把别人的情绪拿来代替自己的情绪，拼凑自己的人生。

不是因自己而喜，不是因自己而悲。你看网络上多少义愤填膺的人，他们的心灵其实是空荡荡的。

他，我们的主人公，不愿意如此。因为感情和回忆，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宝贵的，也是能带入土中的财富。或许在现在的时代里，这样的财富已经很难获得。但如果有机会，他不想当一个共享了一辈子，最后空荡荡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