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疯子99个天才.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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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活在梦里的女人

以现行的精神病诊断标准,只要是进了精神病院的,就都是精神病。

1973年的时候,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罗森汉恩曾做过一个实验,他找来八个正常人,分别是一名研究生、三名心理学家、一名儿科医生、一名精神病学家、一名画家、一名家庭主妇。罗森汉恩让这八个人假扮病人前往各家精神病院就诊,最后的结果是,每个人都带出一张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诊断报告。

这个实验一度震动了精神病研究界,它印证了两件事:第一,人人都有精神病,几乎就没有精神上完全健康的人;第二,一个人一旦被贴上精神病的标签,那么这个人其他的非个性化特征就会被掩盖,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对待。

她是一名女性,患有严重的偏执性精神障碍,通俗点说,就是精神分裂症。

我:“昨天你又和他见面了吗?”

她点了一下头:“嗯,见面了。”

我:“他这次长什么样,还是中年男人的模样吗?”

她摇摇头:“不是,这次是一个女人。”

我:“你怎么知道他是女人,你看清了他的脸?”

她:“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他有一头乌黑漂亮的头发,还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裙,腰细细的,所以我想肯定是个女人。”

我:“你说他每次出现的时候样子都不一样,就没有重复的吗?”

她:“没有重复。每次都不一样,但是说的话都差不多,而且他的记忆有连贯性,所以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同一个人,只是样子变了。上次是中年男子,上上次是个小男孩,再上上次是个老人。再往前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个学生吧,也有可能是更上一次。”

我:“那他这次跟你说了什么?”

她:“还是说了跟之前一样的话,说要把我带走,希望我能够跟他一起走出这个世界。”

我:“那你答应了吗?”

她:“当然没有,如果我答应了,我现在肯定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那你做了什么?”

她:“我害怕,我就尖叫,一直尖叫,叫到累了,昏迷了过去,然后他就消失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来找你吗?”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只有当我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而且大多数是在晚上,很安静的时候。”

我:“每天晚上都来吗?”

她:“以前的话一两个月才来一次,但是最近这段日子,他来得越来越频繁了。最近两个礼拜,他每天都会来找我。”

为了检测这名患者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的事是否属实,我所在的精神病小组专门在她的房间里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录下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时的情景。

但是让我们失望的是,我们并没有拍到什么可疑人物闯入她的房间和她有任何的接触,录像资料显示这名患者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天,我问她:“昨天晚上他来了吗?”

她:“来了。但是好像有点犹豫。”

我:“有点犹豫?”

她:“他好像知道你们在拍他,但是又急着拉我走,所以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没有靠近我。我也没有看到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来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撤走她房间里的摄像头,而是继续让摄像头拍下她整个晚上的情况。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小组成员的电话,说有情况。我连夜赶去了医院,看到了监控画面上的景象。

因为摄像头是远红外线监控,所以画面中房间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黑白的,而我看到那名女患者,此时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她穿着睡裙,笔直地面对着墙角站着,姿势非常僵硬,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站法。

我问同事:“梦游?多长时间了?”

同事:“从给你打电话开始她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我:“她好像在说什么。早知道就在她的房间里装一个录音器了。”

画面中,女患者面对着墙角站得笔直,几乎背对着我们,从摄像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侧脸的下颌部位,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似乎对着墙壁在说些什么,声音好像压得很轻,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很紧张。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在我们都以为不会再有更多收获的时候,她有了动作。

她突然趴在墙壁上,双手张开,像是在挣扎似的用力地往墙壁上面爬,两条腿也分得很开,紧紧贴着墙面。她那手脚并用的姿势,像一只乌龟。

同事:“她在干吗,学乌龟吗?”

我:“不是,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人拉着她的头发,她不想走,所以趴在墙壁上,想要抱住什么东西反抗,但是墙壁是平滑的,她什么也抓不到,就变成这样了。”

女患者挣扎了差不多五分钟,突然仰起头,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她摔倒在地上,两只手不断地拍打着地面,两条腿不住地踢蹬着。

我:“赶紧去把她叫醒!”

我们很快冲进了她的病房,把趴在地上的她叫醒了,她披头散发,睡衣凌乱,脸上还沾满了泪水,就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折磨似的。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们才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我给了她一杯温水,然后把她带到监控室里,让她自己看录像里的画面。

我:“看到了?根本没有什么人闯进你的房间,只不过你有很严重的梦游症,你应该是做了噩梦了。你以前知道你会梦游吗?”

她:“不知道。”

我:“你家里人呢?”

她:“他们也不知道,我一个人租公寓住的。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是梦游。”

我:“怎么说?”

她:“因为我当时根本没有做梦啊!你看,在这段录像画面里我的眼睛是睁着的,我是醒着的,我很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房间里发生的事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之所以站在墙壁面前,是因为梦外人这次是穿墙进来的,他就卡在墙壁里面!只不过你们的录像没有把他拍下来而已。”

我:“你说那个人叫梦外人?”

她:“是啊,他每次都这么称呼自己,说他叫梦外人。”

我:“你以前可没有这么说起过。这次他长什么样子,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她:“还是没有看清他的脸,不过我感觉他是个非洲人,因为他全身都是黑的。”

我:“那个梦外人还会变成外国人?”

她:“当然可以,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形态,想变成什么样子都随心所欲。他还说人类的外表只是他做的一层贴图而已。”

我:“录像里你跟他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话,你们说了什么?”

她:“还是跟前几次差不多的内容,他还是想说服我跟他一起走出这个梦中世界。”

我:“梦中世界?”

她:“对啊,梦外人告诉我,我现在待着的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个梦而已,其他人和我一样都待在一个梦里。我看到的身边的东西都是假的,而他是来自梦外的人,只有他能够把我从梦境中带出去。”

我:“那你有问他梦境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她:“经常问啊!每次他来跟我见面,都会告诉我一些梦外世界的事。他告诉我说,梦外的世界跟我们梦里的世界完全不同,可以做很多梦里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他还亲自给我示范过呢。”

我:“示范?他示范了什么?”

她:“有一次,他拿了两个手镯来,问我能不能想出在不把其中一个手镯弄断的情况下把两个手镯互相扣在一起的办法。我想了很久,想不出来,结果他两只手各拿着一个手镯,做了一连串看起来很像是打结的精巧动作,那两个手镯就真的扣在一起了。我上去检查了,发现手镯真的完好如初,没有一点缺口。”

我:“就像变魔术一样?”

她:“对,但是梦外人告诉我那并不是变魔术,他说那不过是像九连环一样,稍微动一点脑子就可以想出来的解法,我之所以想不出办法,是因为我被限制了智力。”

我:“限制了智力?”

她:“梦外人是这么说的,他说梦里的人都被限制了智力,所以很多问题我们都想不明白,比如说,我们没办法想象什么是无穷大吧?但是梦外人就可以轻易做到。我们没法做到不把瓶盖打开就能把一个密封在瓶子里的小球拿出来吧?但是梦外人就可以做到。梦外人还说,我们梦里人没办法想象部分大于整体的景象,也没有办法想象圆周率那样的无理数在现实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东西。那是因为我们的大脑被数学和逻辑给锁死了,但是对于他们梦外人来说,那是很常见的东西。”

我:“这次他向你展示了什么东西?”

她:“他说他来到这里本身就是展示。”

我:“怎么说呢?”

她:“他说,我能够在我的梦里和现实里都看到他,他能够打我,拉我的头发,一下子闯进我的梦里,一下子又穿越到现实里,还对我施加影响,而你们的录像却拍不到他,你们的眼睛也看不见他,这本身就说明了他那超出我们逻辑的能力。”

我:“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们说话呢?”

她:“他说他只把那些被他们选上的人带出梦境世界,其他人他暂时不考虑。”

我:“所以你被选上了,是吗?”

她点点头。

我:“这次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我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不管是不是梦,我愿意留在这里。结果他就生气了,就想硬拉着我走,我挣扎着,挣扎着,然后就迷糊了,好像昏了过去,但是昏过去后我还在做梦,他又闯进了我的梦里,拉着我的头发不放。再之后,你们闯了进来,我就被你们叫醒了。”

我和同事面面相觑,都保持了沉默。

那天以后,那名女患者还是每天都会碰到那位梦外人,她的状况越来越差,根据她的描述,梦外人想要带走她的手段越来越残暴、越来越强硬,她说她快要崩溃了,已经受不了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她死在病房里,死因是突发心源性猝死。

我去看过她的尸体,她表情安详,完全没有猝死者的痛苦和狰狞特征。

后来,当我偶然看到索福克勒斯的作品时,读到他曾说过的一句话,觉得最适合作为这个小故事的收尾:

我看清了,我们所有活着的人,都只不过是空幻的影子,虚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