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毒计
“还有五十四分钟零二十八秒，你还准备在那里绕上多久，才来问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会客厅内，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阿瞳，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一直在会客厅内踱步的秦立转过身来，脸上有些诧异，他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的声音……”
“那不重要，即便我告诉你原委，你也很难理解。”阿瞳看了看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块银色的腕表，“还有五十三分钟零四十七秒。”
“好吧……这件事是我的问题，前期情报收集得不够多……我完全没有想到林家居然曾经找到过这样的矿藏……”秦立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短发，带着一丝自责说道。
“得了吧，这不是你的问题。”一旁的邹斯威挥了挥手说道，“你今天拿出来的筹码不管是什么，哪怕是直接把波顿城拱手相让，这位林夫人也还是会有托词，不参与到你的复仇计划中去的。”
“你什么意思？”秦立抬起头来，看向邹斯威，却发现一边的阿瞳非常罕见地点了点头，对邹斯威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还能是什么意思？”邹斯威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想到秦立自幼便被赶出了波顿城，常年在荒原之上游荡，要说荒原求生，杀人越货可能是一把好手，但是对这些场面人话里的弯弯绕绕可能真的不是十分清楚，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林夫人给出来的两个选择是什么？”
不等秦立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秦立在外忍辱负重十几年，全家都因为卫君禾死绝了，你是根本不可能放下仇恨的。再者，你此刻已经把你的底牌几乎全部暴露了出来，你信不信，就算你选了第一条出路，林夫人也不会让你好过，到那个时候她可不会管你手中的矿藏是不是什么古代建筑，软刀子刮也好，硬刀子撬也罢，只要把你心里的秘密掏出来，那你就别想再如她所言，衣食无忧了。所以，看似是两个选择，你眼前此刻就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给出一个复仇计划，让林家参与其中，能够在你复仇成功之后分一杯羹；同时如果你复仇失败，林家也完全能够全身而退，至于六十分钟这个时限，不过是一个考验的条件罢了。”
“说得简单一些，”阿瞳接过邹斯威的话头继续讲了下去，比起邹斯威，他此时那充满了磁性的平稳男嗓音无疑更加具备说服力，“林夫人只是将你的复仇看作是一场牌局，能够坐到牌桌旁边，除了手里的本钱，还需要有一定的牌技，不然她作为波顿城第二大财阀的掌舵人，怎么能够安心跟在你的身后下注呢？”
秦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眼前这个情况是注定的？”
阿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目前林家掌权的人是林夫人口中的老爷，或者你今天没有对林夫人出示你父亲给你的令牌，那事情兴许都不会走到这一步。秦立，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所有的掌权者而言，任何旧日支配者的余晖都是他们心头的毒刺，在林夫人眼中，那块林老爷留给你们家的令牌，就是这样的毒刺。”
“我们说得太远了。”邹斯威看着秦立陷入沉思的表情，及时地拍了拍手说道，“阿瞳兄弟，你既然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心中应该已经有一个腹稿了吧，说来我们听听。”
经过前面的铺垫，秦立对阿瞳已然产生了钦佩之心，再加上二人之前便达成的交易，此刻虽然对阿瞳的声音，以及邹斯威对阿瞳的称呼有些疑虑，但他依然直接上前一步，单膝在阿瞳面前跪下，抱拳说道：“劳您费神，还请先生直言不讳。”
阿瞳点了点头，似乎对秦立这种极为周到的礼数颇为受用，他坐在矮凳上，抬了抬手，说道：“还请不必多礼。我这计划也不过是个雏形，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便说出来，咱们讨论一下。”
“依我看来，你想要复仇，向林家求助本就多此一举，拿着那颗人头以及你发现的这处矿藏直接去敲卫家的门反而是个更好的选择。不过此刻你既然为了求稳，已经向林家求助，并且已经将自己的底牌几乎完全透露出来，那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具体的缘由邹先生已经和你言明大半了，我这里便不再赘述。”
“那么，我们需要想明白的关键问题就是，我们此刻需要林家帮的是什么？或者说，林家能做些什么？”
“提供情报？林家有温玉阁这种特殊所在，想来也会掌握不少关于卫君禾的信息……”秦立眉头紧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他话说到一半，便把后面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在他面前，不只是阿瞳摇了摇头，就连一边的邹斯威都摇了摇头。
更何况，邹斯威还一边摇头一边说了起来，完全打断了秦立继续发挥的可能：“记住林夫人的条件，一切都不会牵扯到林家身上，情报固然重要，但自温玉阁那种地方得来的信息，想要溯源过于简单了。甚至不止温玉阁，就算是别的渠道，林卫两家在波顿城耕耘了这么多年，一个第一，一个第二，鬼知道相互之间埋下了多少情报网，即便是来个神仙，也很难甄别透露哪些情报才能够保证林家全身而退。”
阿瞳再次罕见地点头，赞同了邹斯威的说法，看向邹斯威的眼神都有些诧异了，显然邹斯威此刻的表现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那……难道叫林家出人？这更不可能，波顿这个穹顶就这么大，林家即便有养在暗地里，不为人知的死士，数量也绝对不会太多，若能在卫家手下翻起浪来，他们也不至于对外悬赏乔老大的脑袋了。”秦立完全没有注意阿瞳与邹斯威之间的小小插曲，依旧皱着眉头，苦苦思考。
“往阴暗处想是得不到答案的，即便能够找到答案，你也别忘了，判断这个事儿可行与否的最终裁判，是林夫人，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都是她的底牌，你想想她会不会应承我们几个外人，把这牌交给我们？”阿瞳挥了挥手，打断了秦立的思考，说道，“时间紧迫，我直接说了吧，我们需要林家给我们作保。”
“作保？”秦立的声音高了八度，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瞳，“保什么？保我们三个的人命吗？这和直接让林家出人出力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是保我们三个。”阿瞳笑了笑，白皙得仿佛一张脆纸的脸上泛起了陌生而自信的笑容，“对于这种财阀而言，我们三个的命有什么值钱的？我要林家保的，是你发现的那处矿藏。”
“矿藏？”
“是的，就是你手中的矿藏，我要你找林家保你的矿藏五十年内价值因盗匪、地震、洪水、物价急剧变化、出现可能的替代品、持有人发生变动这些事项发生贬值。”阿瞳掷地有声地说道。
秦立的脸上依旧写满了困惑。他正准备发问，一旁的邹斯威却忍不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戏份过少，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在这节骨眼儿上突然发话说道：“这个操作准确来说叫作以保险的名义给你的矿藏做商誉背书，你也不用问细节，这么点儿时间想要给你说明白完全不可能，照着阿瞳说的去做就行了。”
“可是……林夫人怎么会答应？”秦立表面上无视了邹斯威的话语，看都没看对方那张堆满了假笑的脸，问出来的话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想法，“她刚刚不还在这里说我的矿藏是座古建筑，里面的金属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吗？”
“所以我列出的，会影响矿藏价值的事项里，并不包括‘矿藏本身属性’这一条，况且，这也并不重要。”阿瞳笑道，“你的矿真实价值多少又如何？仔细想想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这处矿藏吗？你此刻真正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由林家提供的，接近卫君禾，并将他击杀的机会罢了。”
这厢阿瞳说完话，便低下了头，端起面前的茶盏来，将盏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厢“命根子”被人拿走的邹斯威却全程注意着秦立的反应。此时阿瞳的计划已经近乎和盘托出了，在邹斯威看来，在目前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下，找林家作保确实是所有问题的最优解。秦立原本也是听得满脸放光，可他的眉头却在阿瞳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轻轻地皱了一下。
他并不是在困惑阿瞳提出来的方案，或者说，阿瞳的方案依然还有问题。短暂的沉默中，邹斯威心中瞬间形成一个模糊的想法……全家人被害，忍辱负重十几年……晨间见到桃桃的时候，秦立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抗拒相认到后来的积极配合再到最后的主动出击……拿到矿藏之后想的不是第一时间去找卫家，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到林家寻找帮助……他的目标似乎远远不止终结卫君禾的生命那么简单。
心神闪动不过几秒，邹斯威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条被迷雾笼罩着的长街之上，虽然身边的队友可能比那时的独眼儿以及麻子脸厉害了不少，但是他的处境却并没有什么不同：把他拉下水的人有远超自己能力的野心和目标，如果他邹斯威不奋力划水，便只有一齐淹死这一种可能。
所以，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打破了眼下微妙的气氛，熟练地将谄媚的笑容再次堆满了自己的脸庞，说道：“秦大哥，阿瞳兄弟的计划说得差不多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小小的补充，你想听听看吗？”
“还请直言。”
“敢问，你们这波顿城内，证券交易之风，兴起了吗？”
晨光熹微，太阳再次从黑暗的深渊里爬起，将温暖投射到波顿城快要变得僵硬的躯体上，唤醒这头巨兽体内那些因为寒冷而躲藏起来的人民。
但这些变化与云崖集内坐着的两人显然是没有关系的，特别是抱着双腿坐在暖炉旁边的邹斯威，看他嘴角那快要流到地面上的哈喇子，就能知道他此刻睡得有多香甜了。
阿瞳就坐在他的对面，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他略带清秀的脸庞。此时距离他们二人在林宅内为秦立出谋划策已经过去许久了，虽然最后秦立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并没有让他们参与到和林夫人的最终谈判中去，可想来，秦立和林夫人采用的计划，也应该是眼前这位……少年提出来的那个……毒计。
想到此处，阿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与体内那个还在沉睡的她不同，她热情、活泼，同时暴烈、鲁莽，习惯用拳头和腿脚解决问题，要是这少年昨天是在她面前讲出这个计划……
“那老娘早就两皮坨（拳头）上去，打得他哭爹喊娘了。”想到她，她的声音便在心底里响了起来，“阿瞳”笑了笑，带着一丝宠溺地说道：“醒了？”
“老娘睡得安稳迈（吗）？你个胎神（有些神经质的人）昨天晚上用了好多脑袋（耗费多少精神）？这会儿还没接管身体，老娘脑壳都开始痛了……”
“等我一会儿，时间还没到。”“阿瞳”温柔地安抚着她，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那只银色的腕表，下定了决心，伸出一条腿来，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冲着一旁睡得正香的邹斯威踹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脚还没踹到，那边儿的邹斯威便醒了过来，兔子一般跳离了自己的位置，一脸惊恐地看向他，颤颤巍巍地说道：“阿瞳……兄弟？”
“现在还是我。”“阿瞳”点了点头，回答道，“不过她马上就要出来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给你打个预防针。”
“预防针？”
“嗯，我直言不讳了，你昨天给秦立出的那个计划，我们很不喜欢。”“阿瞳”的面色严肃了起来，充满磁性的男嗓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些愤怒的情绪，“虽然我不得不承认，那个计划比我的更好，秦立和林夫人更容易接受，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一条毒计，一旦实施成功，有可能摧毁波顿城内多少无辜的家庭？”
邹斯威此刻站在一束刚刚翻过云崖集院墙的阳光里，或许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或许是“阿瞳”这一夜的温润与恬淡，总之此刻邹斯威脸上的表情并不是他那招牌式的假笑，反倒是有些讥讽，在晨光的照耀之下，这讥讽被无限放大，大到有些刺眼的地步。
这样的表情使得他即便一言不发，“阿瞳”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想法，于是“阿瞳”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做法，的确，你是戎卫前庭派遣来的一个观察员，你的任务仅仅只是在观测之后，向上汇报此处穹顶究竟适不适合参与‘世界补全计划’，这穹顶内的百姓是死是活与你何干？甚至于秦立，如果不是他从你身上搜走了穹顶钥匙，导致你无法复命，你也根本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我说的对吧？”
邹斯威脸上的讥笑随着“阿瞳”的话语渐渐退却，转变为一种带着赞赏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说道：“阿瞳兄弟果然是明白人，既然你对‘上边儿’以及我的身份那么清楚，那么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我们观察员是有能力从执行观察任务的穹顶内吸收队员，组建观察小队的，你之前似乎和我说过，你要寻找一个叫作‘缪斯’的地方？所以……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阿瞳”叹了口气，再次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银白色的腕表，说道：“我猜你这个话不是和我说的，你是在和‘她’说，连我所剩时间不多了这一点都能看出来，我收回之前对你的一切判断，至少从专业水平上讲，你……无愧于你的身份。”
“在波顿穹顶内，你保我不死，离开穹顶之后，我就会向‘上边儿’报告，将你吸纳入我的小队。”邹斯威并未在意“阿瞳”说的这些话，而是语速飞快地讲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瞳”抬起的手臂突兀地垂了下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他”的口中响起：“真是个人渣。”
“那又如何？”邹斯威上前一步，向阿瞳伸出自己的手来，“怎么样，我说的交易？”
阿瞳咬了咬牙，一双明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也伸出手去与邹斯威握在了一起，一边用力上下晃动一边说道：“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你什么意思？”邹斯威强忍手掌上传来的剧痛，用几乎发颤的声音问道。
“戎卫前庭上面儿的人精多了去了，你今天在我面前逞英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能把你派到这哈儿来，然后你又遇到了我，这一切……根本不是啥子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