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的动力是什么？

讨论慈善公益，离不开捐赠，因此，可以从捐赠的动力上探索公益的元问题。总的来说，在欧美社会，捐赠是非常普遍的社会行为。有一次我在德国，晚上和几个朋友吃饭，他们在吃饭时就讨论起第二天的一个捐赠活动。我当时想，中国人除了专门做公益的，普通人恐怕很少聚在一起讨论捐赠的事情。与欧洲相比，美国社会的捐赠文化更为突出。一方面，美国大众（包括普通人）都有固定捐赠的习惯，他们的捐赠额度并不很大，小到10美元，多到1 000美元，但是美国每年大约有3 000亿~4 000亿美元的捐赠，占美国GDP的2%~3%。不仅如此，美国还有着富人捐赠的传统。“捐赠承诺”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富人捐赠计划，由比尔·盖茨和沃伦·巴菲特发起，签署“捐赠承诺”的富翁将把其所有财富的一半用于捐赠。那么，捐赠的动力究竟是什么呢？

卡耐基在其所写的《财富的福音》一书中说，有钱人的捐赠应该给社会树立一个榜样，这个榜样是谦虚朴素的，要避免奢侈。卡耐基显然在弘扬一种道德，也就是说，他的捐赠动力来自道德的影响。比尔·盖茨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建立了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并为该基金会捐赠了两百多亿美元，这是美国最大的私人慈善基金会。盖茨先生是在他妈妈的影响下做公益的，他不仅仅是一个慈善捐赠家，而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代慈善公益学家。在很多情况下，我们会将美国的富人捐赠与避税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除了受理想和道德的影响之外，规避税收的功利主义也是捐赠的重要动力之一。的确有很多富翁的捐赠有着功利主义的动机，但不可否认大多数富翁的捐赠都有着和卡耐基、盖茨同样的追求。哈罗德·哈姆是美国的石油富豪，他在捐赠承诺书中写道：“‘捐赠承诺’将会大大鼓励我的妻子和我继续保持生活的热情，改善美国和全世界人民的医疗健康条件和健康机会是我们工作的重点。”

基于价值驱动的捐赠是最具道德化的捐赠。因为美国的富人阶级和中产阶级是美国社会捐赠的主体，因此很多人把美国的捐赠文化看作是资本主义和中产阶级的特殊现象，而实际上，美国人的公益捐赠历史非常久远。正如托克维尔所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比美国人更喜欢私有财产，这与美国人的捐赠文化似乎存在着矛盾，因此，仅仅从一般理念上很难解释美国人的捐赠动力。从历史的角度看，美国人对待财富的态度受到了早期移民的影响。17世纪到18世纪，大量东英格兰移民来到马萨诸塞州，这些移民大多是清教徒，同时还有从英格兰和威尔士移民来的贵格会教友。这些移民离开英格兰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无法忍受英国的阶级分化和财富分配的不公平。这些移民在财富和遗产方面秉持平等主义的思想，他们对美国的社会意识形态乃至财富的分配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比如在17世纪的马萨诸塞州，土地使用权的划分没有出现较大差异，在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没有佃户。在财产继承方面，法律倾向于把财产平均分配给所有的孩子，而不是像英国把财产都给长子继承。新教徒在新英格兰消除了英国的贵族阶级制度。贵格会教友在宾夕法尼亚州创造了平等的土地所有制度。很显然，美国的捐赠文化与美国历史上的宗教传统文化密切相关，这一点在美国的南部地区则完全不同。

一般来说，美国白手起家的企业家要比继承财富的企业家更加慷慨。这主要是因为自己赚钱的过程更能体会到机会的来之不易，以及他曾经有过希望通过别人帮助来渡过难关的深切渴望。一位“捐赠承诺”的签订人是成长于中产阶级家庭的富翁，在他的捐赠承诺书中写道：我们都毕业于公立学校，这样的教育为我们的成功打下了基础，我们对美国公共教育的现状感到吃惊，所以我希望通过我们的捐赠来改变这一现状。很多美国富翁都把自己的成功归因于机会和幸运。他们认为，自己和其他人并无根本区别。依靠教育、个人努力和平等的机会而成为中产阶级或富翁的美国人，对于自己财富的获得与这个社会为他提供的公平条件心存感激，因此，他们都愿意慷慨捐助，希望能为包括自己孩子在内的更多人提供发展机会。美国人的捐赠有着明显的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价值观的驱动，这一动力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他们相信他们的捐赠会使下一代的生活更好，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种理念和行动的受益者；二是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成功来自幸运和所在社区的支持，他们希望回馈这样的机遇和支持；三是美国人深受财富不应该留给家庭和孩子的理念影响。

以上讲的都是美国人积极慷慨捐赠的原因。实际上，捐赠文化与国家的特定政治社会文化有着直接关系。美国社会的总体特点是先有社会，后有国家。欧洲移民最初到达美国时，那里没有政府，一切都要靠移民自己，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美国政治经济社会的特殊性。在新大陆创业的过程中，移民们既需要通过个人努力，也需要通过相互帮助来克服困难，这就形成了美国个人进取精神和社区团结精神。直到今天，美国社会依然保持了依靠民间力量，而不是依靠政府维持社会秩序，发展经济、教育、卫生事业的传统，所以在美国有私立大学、私立医院、商业医疗保险、私人安全公司等。要支撑这样巨大的社会事业，无法仅仅依靠政府的拨款，必须依靠捐赠，所以，美国的私人基金会数量庞大。可以说，美国的公益捐赠在很大程度上支撑着美国社会的运行。美国普通大众的生活与公益捐赠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出生于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他们的教育、医疗都离不开美国公益的捐赠，美国普通大众的日常政治生活也离不开公益捐赠。在美国这样一个“小政府、大社会”的环境下，公益的政治社会影响力非常明显，这为美国的慈善公益提供了巨大的市场，反过来也刺激了美国公益捐赠的增长。可以说，美国就好像是一个“慈善的市场”，也好像是一个“慈善家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