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在德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的驱动力
1987年以2.1万元注册的华为公司,从一个任正非眼中“个体户”般的小微企业起步,一路披荆斩棘,奇迹般地快速发展了30多年,最终从中国乃至世界众多通信信息企业中脱颖而出,在商场上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巨大成就,成长为年销售收入近9000亿元的世界级企业。华为在商业竞争中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它依靠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从不同的视角观察,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本节我们依然从意志的角度进一步分析。
华为经过涅槃重生,取得了商业领域的“大胜”,成长为年销售收入近9000亿元的世界级知名企业,根本上依靠的是什么?
1996年前后在华为工作过的人都应该记得,在市场部集体大辞职期间,任正非用“烧不死的鸟是凤凰”的观念倡导干部们能上能下,一方面希望每位市场部干部辞去他们当时的职务,另一方面又鼓励他们竞争自己中意的岗位,并坦然接受公司的挑选。
我1996年10月入职华为时就听说公司正在进行市场部集体大辞职,不久之后,市场部就产生了几位“烧不死的鸟”。经过这次集体大辞职的历练,华为市场部犹如浴火重生,变成一支听指挥、能打仗、打胜仗的市场劲旅,华为市场部成了任正非口中的“凤凰”。
在华为的发展历程中,几乎每一次重大进步之前,都会经历一次浴火重生。1990年,作为一个纯粹的通信产品代理商,华为遭到上游厂家釜底抽薪式的断供代理产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华为开始自主研发产品,险中求生,变成了通信设备研制商;1992年,华为斥巨资研制万门程控交换机,经历了核心技术难以突破、市场迟迟得不到供货、员工半年没有领到工资的危局之后,在破产边缘徘徊之际终于研制成功,华为成长为中国通信运营商市场上的一支劲旅;1997年,华为被竞争对手恶意诬告欠员工、欠客户、欠国家(税)等各种款项,导致华为半年没有订单,竭尽全力澄清中伤之后,华为高歌猛进,很快突破了年销售收入过百亿的大关,变成了营收达百亿级的大企业;2001年,华为遭遇IT寒冬和港湾事件,差点难以为继,甚至考虑变卖整个公司,然而绝地反击之后,华为开始不断突破,并逐步迎来了在全球市场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2018年,正当华为要领航全球通信信息行业之际,美国施压,加上之后的孟晚舟事件,华为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风险,但时至今日,华为依然经营稳健、现金流健康。
在经受了一系列如炼狱般的考验之后,任正非和华为集体的经营意志不但没有被击垮,反而一次次浴火重生、越挫越勇,把华为打造成了世界级的知名企业。华为的行为和成功很好地诠释了“烧不死的鸟是凤凰”这一观念,也证明了任正非和华为都无愧于“烧不死的鸟”这个称号。
无独有偶,日本京瓷在其发展历程中,先后经历了5次大萧条,但其没有被危机打倒,反而节节胜利,取得了巨大成就。2016年9月4日,在沈阳报告会上,稻盛和夫在做题为“萧条中飞跃的大智慧”的演讲时提及,在57年的发展中,京瓷没有出现过一次年度亏损,实现了企业顺利成长、发展的目标,但是回顾这半个多世纪的发展过程,京瓷曾遭遇多次严重的经济萧条,包括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20世纪80年代的日元升值危机,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泡沫破裂危机,21世纪初的IT泡沫破裂危机,以及2008年的华尔街金融海啸等。每次面临经济萧条时,稻盛总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但为了克服萧条,他不懈努力,每一次渡过难关后,京瓷的规模都会成倍扩张。在一次次的浴火重生后,稻盛和夫及其经营集体的经营意志经受住了考验,越战越勇,取得了越来越大的商业胜利。
《世说新语》中说:“小富靠勤,中富靠智,大富靠德,小胜靠智,大胜靠德。”前面一节中分析过,中国企业把“义”与“利”两种欲求组成的两股力量拧成麻花,可以坚定企业的经营意志,驱动企业健康长久地“活下去”。传统文化中“德”与“义”大抵相同。使华为、京瓷等公司的经营意志坚定到足以驱动企业取得“大胜”的,按照“大富靠德”“大胜靠德”的观点,根本上要依靠“德”,即“义”与“利”之中的“义”。
从需求的最初始等级开始,在趋向更高等级的过程中,人“逐利”渐消、“取义”日长,意志得以逐步增强。
近几年在服务企业的时候,我经常听到企业领导者抱怨员工的主动性、进取性、创新性令人担忧。不仅发展乏力的企业如此,就连那些业绩还在增长、员工收入水涨船高的企业,也存在这种现象。企业领导者虽然尝试过各种办法来增强大家的意志,但因为奏效的思路或方法比较匮乏,多数时候只能摇头叹息。
正如《大学》所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要做成一件事情,就需要把握其根本,遵循其次第。意志的增强应该也不例外。
马斯洛把人的需求划分为生理、安全、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五个等级,人基本上是按照这五个等级,由低向高不断追求的。
《管子·牧民》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马斯洛划分的五个等级中,人处于最初始的生理等级时,对“仓廪实”“衣食足”的“逐利”欲求可能会更强烈一些;人处于最高的自我实现等级时,对“知礼节”“知荣辱”的“取义”欲求可能会更自觉一些。“逐利”行为依赖外在事物,“取义”行为取决于内在价值。选择“取义”,人的意志不容易被瞬息万变的外在事物所影响,因而更容易坚强。简而言之,在从生理等级向自我实现等级发展的过程中,人对“逐利”的欲求渐消,对“取义”的欲求日长,且意志逐步得以增强。这真的是一种主要的变化趋向吗?
《韩非子·六反》中表达的观点有所不同:“君人者虽足民,不能足使为天子,而桀未必为天子为足也,则虽足民,何可以为治也?”有的人,就是让他做天子他也不会满足,对“取义”不会有所欲求。韩非子说的只能算是极端情况,不具代表性。
但无论处在马斯洛说的哪个需求等级,人的意志中都包含了“逐利”与“取义”两种欲求,只是在不同需求等级中,二者的比重有所差别罢了。初始等级“逐利”欲求的比重较大,“取义”欲求的比重较小;最高等级“逐利”欲求的比重较小,“取义”欲求的比重较大。
《中庸·行远章》中说:“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从需求的最初始等级开始,在趋向更高等级的过程中,人的“逐利”欲求渐消、“取义”欲求日长,意志也逐步得以增强。由此不难推论,在企业中,收入越微薄的基层员工,对“逐利”的欲求越强烈,要增强他们的意志,需要多些物质激励,使他们感受到高层领导在践行“义”,而不是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向他们高谈阔论“义”。只有当员工收入丰厚之后,才愿多些“取义”欲求,要增强他们的意志,可以多些精神激励。
“逐利”欲求渐消、“取义”欲求日长,使我的意志逐步增强,这种变化在华为人中具有较大的普遍性。
我入职华为时只有一个愿望:尽快挣到足够多的钱,让自己和家人摆脱生存上的不安全感。记得当时我还跟关系较好的同事畅想过,几年内要是能够挣到50万元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生存问题了。
减轻生存压力。到了1998年,在华为工作了不到两年,我在南昌中山路洗马池这个繁华地段,全款购买了当时新开发的商品房。安居才能乐业,买了这套房之后,我感到生存压力减轻了一大半。同时我也庆幸自己加入了华为,才有了这么理想的收入,这也坚定了我在华为长期奋斗下去的意志。
建立安全感。奋斗意志的坚定,使我对夫妻两地分居的抱怨不再那么强烈,晚上做梦时大多会梦到工作,绩效也跟开了挂一样节节增长。1999年,因为业绩突出,我被任命为华为新业务产品营销部片区经理,管理区域覆盖华北五省,个人收入也因此得到进一步增长。此时,我为华为奋斗的意志进一步坚定,职业安全感也一步步建立。
找到归属与爱。2001年,我被任命为华为新业务产品营销部总监助理,成为总监级干部,为此我感到相当自豪。记得那个时候,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我好像言必谈华为,偏执地维护华为的品牌形象。华为认可我,我也爱华为,把华为当作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为华为良好形象做贡献的“取义”意识,强化了我的奋斗意志。
获得尊重。成为华为中高层干部之后,我在华为内部自然而然获得了更多同事的尊重,自己的社会影响力也发生了变化。家乡的一些政府机构到深圳招商引资,会联系我,我也会设法安排他们到华为参观。华为赋予了我职位和光环,使我获得了较多的尊重,因此我忠于华为事业的“取义”意识更加强烈了。
自我实现。“家国天下”历来是中国人自我实现的路径。华为一直就重视把服务“家国天下”与发展华为事业相融合,譬如《华为基本法》第七条就明确表述,“为伟大祖国的繁荣昌盛,为中华民族的振兴,为自己和家人的幸福而不懈努力”,以此为华为人构建了一个自我实现的公共平台。2005年,参与华为海外市场拓展之后,我对“家国天下”的感觉更加真切,“取义”意识进一步坚定,它们成为我内心的主体部分。
随着个人财富的积累,以及更高等级需求的实现,我的“逐利”欲求渐消、“取义”欲求日长,更加自觉地遵从华为所提倡的“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我的奋斗意志明显增强。这种经历在我的同事中并不鲜见,颇具普遍性。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能够坚定意志在华为公司持续工作13年之久,完全适应华为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以及离开华为之后,坚定意志选择创办书院,从事这种偏公益性质的事业,这与我在华为获得了丰厚收益之后,日益增强的“取义”意识不无关系。
要自我实现甚至是超越自我,从而长期坚定经营意志,持之以恒地实践“德”或者说践行“取义”,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也许是意识到了五个需求等级不足以完全概括人的需求,马斯洛增补了第六个等级——超越自我。
康德也说:“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要达到超越自我的境界,就必须遵循自然法则和市场规律,同时也要遵从道德律。
任正非和华为之所以一次次挺过了经营灾难,或许正是因为任正非在积极践行“取义”的过程中,带领华为人逐渐增强了经营意志,从而不断超越自我。这种“取义”的实践不仅要对内聚合,而且要对外调适,主动为客户和供应商等业务伙伴让利,譬如在2009年,任正非就对此做了明确指示。
深淘滩,就是不断地挖掘内部潜力,降低运作成本,为客户提供更有价值的服务。客户决不肯为你的光鲜以及高额的福利,多付出一分钱的。我们的任何渴望,除了用努力工作获得,别指望天上掉馅饼。公司短期不理智的福利政策,就是饮鸩止渴。低作堰,就是节制自己的贪欲,自己留存的利润低一些,多一些让利给客户,以及善待上游供应商。[3]
“取义”欲求支撑着任正非带领华为人浴火重生,积极超越自我,获得了业务伙伴们的认可,取得了巨大的商业胜利,成为“烧不死的鸟”。
2020年8月11日,在第十二届中国汽车蓝皮书论坛上,曹德旺透露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购买一台价值600万元的红旗L5。“我对汽车很热爱,真正你说我爱什么车,我告诉你,我坐过人家借我的宾利,那个我坐不起。那你肯定说,你为什么买这么好的红旗,好像好几百万买的。那车没有开到我家里来,还是停在上海。那为什么买呢?因为一汽是我创办企业时的第一个客户,徐留平(一汽集团董事长)请我去捧场,我总不能空手,就买一部车回去。”或许正是曹德旺这种习惯性地践行“取义”的行为,既铺垫了他捐赠超过百亿元的壮举,也成就了他超越自我的升华。
《尚书·大禹谟》中说:“惟德动天,无远弗届。”企业领导者要达到自我实现甚至超越自我的境界,从而长期坚定经营意志,驱动企业长久、健康发展,在经营活动乃至日常生活中,持之以恒地实践“德”或践行“取义”,是必然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