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男轻女
早上7点45分,8点接班的妗妗今天竟然提前15分钟过来了,叶芬芬带上围巾,迫不及待的掂起白色袋子出门准备回去了。
昨天晚上,姥姥身体好像又恢复了一点,让叶芬芬有了她刚摔了腿还没有高血压偏瘫后遗症时去伺候她的感觉,整夜不睡,自己躺的无聊了就喜欢吆喝别人起来伺候她。
也可能是前几天叶路替叶芬芬值了几天班,对她的态度过于温和,所以她又得寸进尺了。
别人家的老太太需要别人伺候的时候,都是尽量不麻烦别人,但是自家这个老太太,属于你对她好,她就时不时的得寸进尺的使唤你。你要是冷着脸,她才会给你好脸,时不时冲你讨好一笑。
所以在这个家,姥姥最听妗妗的话,可能是因为妗妗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并且时不时还训她几句。
偶尔姥姥脾气上来,谁喂都不吃的时候,家里人就会把妗妗找过来,只要是妗妗喂,没有不张口,没有不吃的。
昨晚姥姥故态复萌,只要叶芬芬往床上一躺,就开始吆喝,“三妮的,来!给我弄一下。”妹妹叶路行三。
但是她碰到的是叶芬芬。叶芬芬从她刚摔了腿就开始伺候她,她的脾气叶芬芬很熟悉。她第一次在叶芬芬刚着床就开始喊的时候,叶芬芬就明白今晚要冷处理。
所谓冷处理就是她喊三声以内,不要动,等她再开始喊的时候,再起身。走到她床边,看着她的眼睛,看她要说啥,等她说出来要尿尿,再出去把院子里的马桶凳搬进屋,让她坐在凳子上,多坐一会儿。反正她跟前就放着电暖气片,也不会着凉。
等三次之后,她就不会再随便喊了,后半夜总算可以清静一下。
早上早早把姥姥架到轮椅上,两个人一个在屋子中间,一个在东边凳子上,相对无言的等到天亮。
7点45,妗妗今天提前15分钟过来接班,叶芬芬惊讶又有点开心。马上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袋子出门,推上电车,准备出门。
“昨天晚上的碗没有洗?”
妗妗的质问让叶芬芬有点懵。她不知道,实际上从叶芬芬过来值班,就没有去过姥姥这间屋子外的任何地方。妗妗说的做饭放碗的屋子在最东边。叶芬芬接班时,见过母亲从里面拿碗放碗,到从来没进过里面。
“几遍一个碗一个勺子没有洗。”妗妗强调。
“不知道,我回去问问看咋的没洗。”
叶芬芬此刻只想回家,敷衍一句推着电车掉头准备出门。
“昨天不是你娘过来值的班?”
“是啊。”
“那就是你娘没洗还能是谁?”
叶芬芬支起车子,回头,“那我这会儿给你洗了吧。”叶芬芬的脸掉下来,面无表情的问她。
“不用,都干了,我等会儿热水泡了再洗吧。”
叶芬芬一言不发的重新推上车子,出门回去了。
今天早上的温度格外低。叶芬芬光着手骑电车,骑到桥前,看着金灿灿的朝阳,叶芬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金灿灿的朝阳图片,发到朋友圈,配上文字:
“以后交接班麻烦把碗筷洗干净”
“今天早上一个碗一个勺子没有洗”
“下回记得给人家补上”
本来想设置仅“大姨家”、“舅舅家”、“小姨家”和“自己家人”可见,但是天太冷了,叶芬芬就直接发送了,全朋友圈可见。
发送完成,叶芬芬感觉出了刚才的一口气,从袋子里刨出手套,戴上手套接着往家里骑。
因为生活中,要和有很多不能自己选择的人有交集,每次叶芬芬被气到,都会往朋友圈里发。
朋友圈这个功能对叶芬芬真的太重要了,承载了她生活中99%的情绪。
今天早上感觉空气意外的冷,叶芬芬围着围巾,感觉今天冷出了新高度。以前冷是冻耳朵,冻额头,今天是冻眼睛。
此时叶芬芬感觉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两个窟窿,冷风争先恐后的往眼眶里钻,冻的眼睛胀胀的。
叶芬芬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不骑车了才感觉冷风不再往眼眶里钻了。
慢悠悠的往家里骑。可能天太冷了,平常可以骑到家的电车,电量不足了。慢悠悠的晃到村口,叶芬芬把脚放下去,边用脚蹬,边用仅剩的一点点电往家骑。
推着电车走太怂了,只要能划动,叶芬芬就赖在电车上用脚使劲划着走。
走到老房子那条街,有一个以前的老邻居,远远看到叶芬芬穿着大红花棉袄,裹着厚厚的围巾,用脚一划一划的往前走,看了好久。
“难道是因为年龄大了,所以要看这么久才能认清人吗?”叶芬芬有点无奈的把头抬起来,直视那个邻居,“看吧看吧,就是我。”叶芬芬心里无奈的想。
幸好那个邻居看到叶芬芬抬起头后,就回家走了,要不然走到跟前,难道还要打招呼吗?
再往前划,又一个老邻居出门,后面跟着他的俩闺女。这回走碰头了。
“咋了,电车没电了?”
叶芬芬使劲点头回答,没有吭声。用脚划着使劲往前走。
幸好现在不在这条街住了。
叶芬芬继续往前,拐弯,又划了几百米,走到自家过道口,急忙下电车,把电车推家。再晚过道口这家的独居老太太该出来了,叶芬芬看到她门口的马扎了。
用了点力气,叶芬芬被妗妗质问的气差不多散了,脱了外面满是“老人味”的花棉袄,挂到院子的晾衣绳上散散味道,叶芬芬进门,打开“小太阳”,冲着自己直吹。
母亲从屋里起来,看到叶芬芬。“昨天晚上剩的粥,热热你吃点吧。”
“行。”
昨天晚饭没吃,叶芬芬肚子正空着。
“娘,你以后别把所有衣服床单被罩都拿家里洗行不行?”
叶母看过来。这件事叶芬芬说了很多次,但是就跟别的任何事情一样,叶母就当耳旁风,从来不会听,也不会往心里去。
“今天早上,俺妗妗因为一个碗一个勺子,追出门问我。人家算得这么清,你也别成天的所有衣服床单被罩都拿回来自己洗,分着洗呗。”
叶母听了,啥也没说,出去厨房去了。
叶芬芬知道,跟母亲说了也白说,没用。
说起来,自己母亲和大姨小姨,以及舅舅和姥姥,她们这一家真的很“奇葩”。
三个闺女,每次去娘家,都不能空着手,所有给自己老娘买的东西,最后都一件不少的被姥姥送到舅舅家。
舅舅家每次都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所有东西。
姥姥都80多的人了,当儿子的也不说把老娘接到身边照顾,让老人独居。这次就是因为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在一个下雪天出门,在院子里摔了,要不是嫁到本村儿的小姨因为下雪不放心去看老娘,兴许她这些孩子们也不用受这两年累照顾她了,哭一场也就没事儿了。
就在姥姥摔了腿出院的第一天,舅舅就跟这些姐姐们和妹妹一起,安排好了轮流值班。
就是出钱的时候你们不用管,但是照顾的时候,少干一点都不行。
生怕这些闺女们出了钱,要跟他分家产。
最奇特的是,姥姥的想法跟舅舅一模一样。
在第一次去舅舅家值夜伺候时,因为老人当时不能挪动,姥姥如愿以偿的住进了儿子家。
叶芬芬第一次去伺候是跟小姨一组。当时姥姥当着小姨,我和舅舅一家人的面,大声的说:“我这辈子挣得东西都是给俺儿子留着的。”
叶芬芬当时不明白,老人为啥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起这句话,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老人看到这帮闺女和后代过来了,想要绝了一些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可笑的是,亲娘也不了解自己的闺女们。她们从小被你洗脑,怎么可能会生出跟舅舅平分几片宅基地和几亩地的想法。
就连姥姥卖牛的存在姥姥弟弟那里的存款,也是在姥姥摔了去医院后,由舅舅第一时间取了出来。
虽然这笔钱没有用来给姥姥做髋关节手术,而是出院找了一个小门诊,给老人做了一个石膏,让老人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正常走路。
这一大家人还是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也没人表达不满。当事人的姥姥更是逮住谁跟谁说她儿子孝顺。
有一次叶芬芬母亲在不是她值班的时候路过舅舅家去看母亲,担心她不敢跟儿子和儿媳说饭量大,吃不饱。
结果姥姥看到叶母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咋的空手来了?”
叶母解释是路过,出门没带钱,就没买东西。
“那你去老海的小卖部那儿赊一兜鸡蛋也行啊。”姥姥推着叶母,让她务必去赊账买点东西再来。
舅舅和妗妗就在一边坐着,听着母女俩说话争执,一言不发。
那次母亲坚持没去赊账买东西,而是出了门就回家了。
回到家罕见的跟叶芬芬说起了母亲的不是,“她现在住你舅舅家,我哪次去没带东西,就这次没带钱说去看看她,怕她吃不饱,她可好。你舅舅妗妗也是,我就这一回没带东西,你妗妗的脸就耷拉下来了。”
叶芬芬听到没有吭声。母亲这姐妹仨是从小被洗脑的重男轻女,不光她们自己默认的所有东西让着弟弟,连她们的孩子也被要求为她们的弟弟服务。
叶芬芬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大概小学3年级左右,有一年收玉米的时候,叶芬芬姐弟四个,跟母亲和姥姥,去给舅舅家掰玉米。
秋老虎热的叶芬芬虚脱,又没有水。妗妗本来跟这些人一块儿在地里掰玉米,后来也借口回去做饭就早早回去了。留下这几个孩子和母亲,被姥姥催促着赶紧干活。
等到中午妗妗终于再次过来的时候,她手里提着一锅拍黄瓜凉菜和一兜馒头。
叶芬芬这才知道,原来中午不给回去休息。
吃了饭继续掰玉米。
这会儿刚过中秋,叶芬芬在自己家掰玉米时带的月饼和苹果,现在也没有。
姥姥已经热的把上衣都脱光了,叶芬芬感觉很不好意思。虽然附近的人家都回去吃饭了,但是一个女人在外面脱光上衣也不太好吧。
等到终于掰完玉米,舅舅一家才出现,把玉米扔上车,叶芬芬姐弟几个跟舅舅要冰棍儿吃。
后来到底也没吃上,因为天黑了,被母亲带回家吃饭了。
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继承自姥姥,她心里人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自己是重男轻女的遭遇者,在她有了孩子以后也是重男轻女的实施者。
幸运的是,叶芬芬姐妹仨从上学后就会跟母亲理论,这是不对的。
而不像母亲,从4岁会走路开始就捡煤球儿,洗衣服,稍大一点绣帘子挣钱,她所有的知识来自于村里免费的育红班那一年的教育。后来因为升一年级需要5分钱的学费而辍学。
她的思想被母亲从小的教育固化了。所以重男轻女虽然她也被女儿们说偏心,但却不会改。
因为自己几个孩子从小上学成绩就好,母亲很自豪的说过,她上育红班那一年,成绩很好,数字教一遍就会写,现在还会算。“比你琴大娘强多了。”这是母亲的口头禅。“你琴大娘小时候家里让她去上学,她都学不会,你看她几个孩子没一个考试及格,小学毕业的。”母亲引以为荣。
但是最终因为村里环境和家庭条件的限制,姐弟几个相继辍学打工了。最有希望上大学的叶芬芬也在高二升高三这年暑假,因为父亲瘫痪,彻底断了大学之路。
坐实了琴大娘的口谈禅:“成绩好有啥用。”
这可以说是命运捉弄,也可以说是有注定的一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