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大清十二帝情感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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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顺治帝情感逸事

这位入主中原的大清“第一帝”原是位厚情痴心汉。一旦中意哪位女子,则全心以赴,别无所求,甚至放弃象征权力的帝位——浪漫的人必有浪漫的事。

震惊朝野的风流艳史

母后为他选妃,他偏偏看不好;而他看上的意中人偏巧又是弟媳董鄂氏乌云珠,大有“有情人”难成眷属之憾!但在这位多情天子的眼中,没有那么多的章规条例,于是他与乌云珠私下缠绵。其弟不堪绿帽戴头顶,竟自缢而亡,此事又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花边新闻……

孝惠章皇后这一对姐妹花原本是由顺治朝的太后姑奶奶孝庄太后做主,被选入后宫为帝妃的。在入宫之前,姐姐就被册封为顺治帝皇后,妹妹则成了淑惠妃。这是大清对科尔沁蒙古的恩宠,更是科尔沁人引以为豪的。满洲的爱新觉罗氏打江山辖四方,而科尔沁的女人则成了大清的后宫之主,又一支崭新的龙凤奏鸣曲即将在紫禁城里上演了。孝惠章皇后姐妹俩怀着激动兴奋而惴惴不安的心情分别乘坐八人和四人抬的孔雀顶暖轿进了后宫。清代皇帝一生举行两次极为隆重的大婚的,唯有顺治帝福临了。

皇后乘着凤辇由长长的迎亲仪仗队簇拥着,从大清门经午门入宫,至太和殿下,降舆入坤宁宫,这便是大婚的洞房了。坤宁宫在明代为皇后居住的中宫,顺治帝将它改建,西头大部分地方辟为祭神之所,东暖阁则作为大婚时的洞房。洞房内靠北是龙凤喜床,五彩细纱百子帐以及明黄和朱红的彩绣百子被上,百子造型生动,个个栩栩如生,象征着皇帝子孙万代兴盛。南边窗前有一铺大炕,是帝后进合卺宴、行合卺礼的地方。坤宁宫的东暖阁里充满了喜气,墙上、宫灯上贴着红红的双喜字,龙凤喜床上罩着五彩细纱百子帐,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字炕褥、明黄和朱红的彩绣百子被,被上压着装有珠宝、金银元宝和谷米的宝瓶,皇后端坐在炕前,红衣红裙红头花,顶着一个红盖头。

皇后当然不知道,这次大婚的情形跟前皇后的几乎一模一样,礼仪、陈设、地点一切照旧,只不过前皇后是自己的亲姑姑,眼下已被尊称为“太后”,而自己将会成为坤宁宫的新主子了。

眼看着吉时快到了,皇后的心开始“怦怦”地乱跳……

这一天宫里格外热闹和喜庆。皇宫内各宫殿、各门都挂上皮制的红灯笼,名称不一,款式也各异,有戳灯、挂灯、提杆灯、手把灯、羊角灯等。此外,宫内各殿宇、门座等处,都要架彩或悬挂彩绸,铺设大红地毯,这些彩绸和毛毯多半由杭州、苏州一带制办,做工精美,色泽艳丽,更增添了宫里的喜庆劲儿。

可是在热闹的大婚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有的说,皇上根本就没看上皇后,和衣躺了一宿!有的说,听见豫王福晋慌慌张张地向太后禀报,皇上根本就没同皇后合房,她根本没见着“喜”!而更加了解的太监们,则对此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顺治大婚之后,带给宫内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闷。婚后不久的孝惠章皇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此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她怎么会想到,年轻的顺治帝福临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多尔衮选择的他不会接受,母后选择的他也在心里排斥,只有他自己选择的才是最中意的。眼下,福临已经爱上了可心的一个,那就是顺治帝婚宴坐在孝惠章皇后身旁的襄亲王的福晋董鄂氏乌云珠!

自从顺治帝福临知道董鄂氏乌云珠的情形之后,心中对母后的怨恨又增加了几分;同时,对董鄂氏乌云珠强烈的占有欲望也就更多了几分!

那次帝婚宴席之后,顺治帝福临就安排太监吴良辅做了一次富有情味的约会计划。

那天董鄂氏乌云珠宴散后出了慈宁宫,上了轿子刚放下了绿绸子的帘子,就听见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的声音:“襄亲王福晋请留步!奴才是坤宁宫的,我们主子派奴才来邀福晋去赏花儿!”

“赏花儿?天色已晚,请转告皇后娘娘,就说弟妹改日再去坤宁宫陪娘娘解闷儿,改日吧。”

“这个……”吴良辅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福晋真的不赏脸吗?我们娘娘可是诚心诚意的,娘娘说了,福晋您回府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董鄂氏乌云珠感到有些为难了,不去吧,倒辜负了皇后的一片好意,可是,这时辰也的确有些晚了,天一黑还怎么出宫呢?

“起轿!”不等董鄂氏回答,吴良辅一使眼色,几名穿灰袍的太监利落地抬起了轿子,健步如飞。吴良辅一路小跑在前引路,还不时回头叮嘱着轿中的董鄂氏:“襄王福晋,您将绸帘子拉平实喽,这空旷的御道巷子里风很大,您小心着凉了。”

“你是坤宁宫的?怎么我瞧着倒有些像……”乌云珠坐在轿中,晃晃悠悠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咱这宫里的奴才差不多都一个样!您哪,日后多来几回自然就能认出奴才了。”吴良辅觉得好笑。这只可怜的羔羊,正在被他送往虎口里,可她还全然不知呢。

董鄂氏乌云珠优哉游哉地坐在轿子里,眯缝着眼睛,回味着在慈宁宫的那一幕,禁不住独自微笑了。她被选做秀女但却被指派给了皇弟博穆博果尔!她从小就做的“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的美梦就此破灭了,纵然心比天高,可现实却是残酷无情的。面对一个胸无大志且又其貌不扬的半大男孩,乌云珠只能痛恨舛误的命运,哀叹自己生不逢时,落了个彩凤随鸦的结局。她不止一次地听家人们私下议论,说她天生是做主子的命!难道,事情会有转机?为什么当今皇上频频地向自己暗送秋波?连下人们都能看得出皇上在向自己一天天地逼近,他这是什么意思?乌云珠在惊喜羞怯之余,未免心神摇荡起来。

八旗女子并没有汉人那种严酷呆板的贞节观念,她们自幼享有汉人女子想都不敢想的自由:不缠足,善骑射,能见客……而且,依照满族的规矩,叔叔娶寡嫂,伯父纳侄媳,姑侄几人同侍一夫,这些在满族人眼中并不算过分,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远的不说,孝庄太后当初为妃时,就是与皇后姑侄三人事奉主子皇太极,而后她身为太后又下嫁给皇弟多尔衮……所以,在董鄂氏乌云珠看来,她对在宴席上皇上的挑逗虽有些不安,但她决不会拒绝,甚至她心里还感到了一丝甜蜜!以前听人们说当今皇上如何年少英俊,如何仁厚聪颖,如何风流多情,乌云珠不知是真是假,现在看来,这些全是事实,皇上的确风流倜傥,多才多情,他就是与众不同!一父所生,他与博穆博果尔怎么就有天壤之别呢?

“娘娘,请您下辇吧!”吴良辅亲手打开了轿帘,然后躬腰将手臂伸出,他的衣袖很长,手须得缩在袖笼里,手臂上搭着一条洁白的绸巾,这是宫里的规矩。做奴才的可以给主子当“马镫子”、当“拐杖”,总之要做得恭恭敬敬,一丝不苟,而且还得眼疾手快,这样才能讨主子的欢喜。

董鄂氏乌云珠扶着吴良辅的手臂下了便辇,这才发现宫里已经上灯了,大红的灯笼,橘黄的光线,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刚才董鄂氏乌云珠只顾想心事,这会儿四下一望,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里……不像是坤宁宫啊?”

“娘娘,这是偏门,您进去就明白了。来,给娘娘照着路,您小心着点儿。”吴良辅的态度出奇地恭顺,口口声声的“娘娘”喊得乌云珠有些不自在。“这位公公,我是襄王福晋,您可不能随便乱喊的。”

“嗻。”

“也是,这宫里呀各座宫门都差不多一个样儿,都是两面绿瓦红墙夹两扇镶着许多铜钉的大红门,门外还立着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嗨,真把我给弄得晕头转向的。”乌云珠迈着轻巧的步子,随着大红灯笼的指引,缓步上了汉白玉的台阶。皇后召见,不论从国礼还是从家礼来说,她都要循规蹈矩,谨敬小心。

“奴才恭候娘娘!”两名小太监跪在月台前迎候着,董鄂氏乌云珠一愣,忙说:“起吧,皇后娘娘等急了吧?”

“不,是万岁爷等急了,这会儿他还急得团团转呢,生怕奴才们把事情给弄砸了!”

“万岁爷?皇上……”董鄂氏乌云珠又是一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个狗奴才,满嘴胡言,看把襄王福晋吓的,快去,禀告万岁爷!”吴良辅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同时扶住了乌云珠,悄声说道:“娘娘,事到如今,奴才也就实说了。奴才是万岁爷身边的,奉了万岁爷的令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把您请了来,万岁爷有要事与您商量呢。”

“不,不……”乌云珠突然从吴良辅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堂堂的当朝天子,与自己的弟妹有什么“要事”好商量的?况且还是黑灯瞎火的晚上?

“乌云珠!弟妹快进来,朕等你等得好苦哇!”

乌云珠浑身一颤,人像散了架似的摇摇晃晃。红烛下的天子福临浓眉漆黑,眸子射出了炽热的目光。

“皇,皇上……”乌云珠话没说完便瘫软成一团,福临见状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去……

原来在顺治十年(1653年)宫中的铨选秀女中,选中者不过十之二三,而董鄂氏乌云珠便是其中之一。一女当选,满门朱紫,乌云珠总算没让父母家人失望!当那一辆接一辆的骡车缓缓地驶至神武门前时,坐在轿中的乌云珠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日上三竿了,自有差役熄灭了每辆骡车前竖着的不同颜色和标识的两盏灯笼,然后由户部官员清点完人数后,候选女子下了车鱼贯走入神武门,在顺贞门外等候着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在乌云珠之前,已有好些姑娘被告之“撂牌子”,满脸忧伤低头无语地退出了顺贞门。终于轮到乌云珠了,只听太监一声尖细的嗓音:“二等男、护军统领鄂硕之女董鄂氏留牌子!”

董鄂氏乌云珠闻听浑身一颤:这么说自己被选中了!每位候选的女子都有一面小牌子,上面写着各人的姓氏、籍贯、年龄等满文,面试合格则将牌子留下谓之曰“留牌子”,而“撂牌子”则是对落选者而言的。董鄂氏乌云珠是幸运的,因为每次选中者不过十之二三,倘若能与皇室结亲者更属少数,如有幸“备内廷主位”册封为妃嫔的更是凤毛麟角了。而大多数入选秀女的命运,不过是充入后宫以应付各种差役,年满二十四岁之后则被遣送出宫嫁与他人。董鄂氏心比天高,果然一选就中,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有心要博得太后和皇上的青睐,“备内廷主位”才是她心中最终的愿望,连家里人都说她天生就是做主子的命!这种说法立刻就要应验了!

可是,皇太后懿旨却把董鄂氏乌云珠许配给了当今皇上的同父异母的幼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为妻!事情有些出乎乌云珠的意外,博穆博果尔小乌云珠两岁,当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大男孩!第二年,董鄂氏尊圣旨与博穆博果尔合卺成婚,成为襄亲王妃。失望之余,乌云珠别无选择,表面上温柔地做着襄亲王的福晋,住着华府,仆役成群,衣食无忧,尊贵无比,可内心深处,乌云珠却有那么一丝不满足。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随着她频繁地出入宫闱而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如果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能嫁入皇族为妃,享尽荣华富贵,一定是十二分的心满意足了,可偏偏乌云珠是个不容易满足的女子,她色艺双全又生得如花似玉,虽自幼接受的熏陶教育是“娴女红,修谨自饬,进止有序,有母仪之度,姻党称之”,但骨子里却偏偏有那么一点儿不安分。她向往的是卿卿我我、两情相悦的甜蜜生活,而年少的丈夫却大大咧咧,不知冷暖。现在看来,比起潇洒多情而且善解人意的皇兄顺治帝福临,乌云珠渐渐的有些心猿意马了,甚至内心庆幸能作为他的弟妇,能够常见到他的面。

乌云珠在应选入宫侍奉太后的半年之中,越来越强烈地受到了感情的煎熬,一面苦度着徒有其名的皇子福晋的生涯——她的丈夫被皇上派去了出征,一面渴望着爱和被爱。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花季,含苞待放,艳丽多姿,她的妩媚和俏丽深深吸引着同样年轻的顺治帝福临,一来二去的,随着福临的步步逼近,乌云珠心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同时这足以证明她的姿色出众,能够博得天子的青睐,这该是多大的荣幸啊!

男有情女有意,如干柴遇上烈火,福临与乌云珠抛开了世俗的束缚,在经历了乾清宫那鸾颠凤倒的一夜缠绵之后,两人已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不消说,顺治帝福临天生的便是个情种,他之所以做出了震惊朝野的“废后”之事,那是因为他自认为与博尔济吉特氏感情不和,而他对第二任博尔济吉特氏皇后的冷落也是同样的原因。没办法,有的女子,让他一见钟情,而有的女子,却令他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福临自知对孔四贞(孔有德之女,孝庄收下的义女)的暗恋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便强压住内心私情的煎熬。而他与乌云珠这两个“多情却被无情恼”的少男少女一次次地邂逅之后,彼此便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无所顾忌地走到了一起,寻求着感情上的慰藉,做起了玫瑰色的梦。

对于儿子福临惹下的这个“麻烦”,孝庄太后在震惊之余几乎是一筹莫展。她费尽了心思,正为儿子的再一次大婚而高兴,因为这大清的皇后仍旧是她科尔沁家的人!而且儿子对孔四贞的态度也似乎在疏远,这说明儿子尽管有时会感情用事,可关键之时他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让孝庄太后提心吊胆的事她也还能理解。可福临疏远了孔四贞,却又移情别恋上了他的弟媳妇!而且,他俩已经……唉,此事若传扬出去岂不遭天下人耻笑?堂堂当朝天子竟与自己的弟媳妇悖理乱常,这实在是有损大清国体的尊严呀!不错,满人自古就有治栖之风,即所谓的“父死子妻庶母,兄终弟娶其嫂”,可是,襄亲王尚健在呀,这场宫廷艳事到底该如何收场呢?

震惊之余的孝庄太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以她那特有智慧的大脑制订了相应的对策,急谕册立东西两宫,并提议立孔四贞为东宫皇妃,试图以福临对孔四贞的旧情来阻止他的不轨行为。有什么办法呢?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即取消皇亲宫眷入后宫随侍的特许,以避免他二人的再次相会,割断他二人的情丝,防止丑闻的再发生和曝光。怎奈孔四贞死活不答应,口口声声说自己生为孙家(与孙延龄订婚)的人,死为孙家的鬼,大有为守贞节而献身的“壮志豪情”。聪明绝顶的孝庄太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汉人为什么这么看重名声、贞节,人活着难道就为博得个好名声?这有多难多累呀,这汉人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孔四贞的不领情,令孝庄太后万般无奈,她急得坐卧不安,长吁短叹。天神,到底该怎么办呢?

天神显灵了,大概上天不忍看到爱子心切、忧国忧民的孝庄太后寝食不安、心力交瘁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孝庄太后也许会愁白了头发!襄亲王府传出了噩耗:“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薨。”人生自古谁无死?的确,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间从无不死的人。然而年仅十六岁的襄亲王却死得令人惋惜,他太年轻了,怎么能就这样匆匆而去?

襄亲王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大灵堂。顺治帝福临亲往襄王府去祭奠自己的胞弟,面对着身披黑纱悲泣不已的董鄂氏好言劝慰了几句。董鄂氏在“吉祥板”(即灵床)前又勾动了哀思,恸哭不已,成了泪人儿一般。看着哭得如梨花带雨般的心上人,福临好生心疼却无从安慰,不过他内心深处却掠过一丝快乐。博穆博果尔突然薨逝,生母大贵妃哭得肝肠欲断,断断续续地向福临哭诉着:“皇上!你兄弟他……他死得冤哪!他……他……他竟是悬梁自尽的!不信,您看他……这脖子上的血痕!”

懿靖大贵妃似乎是要与福临过不去,哭喊着拉着福临的衣襟来到了“吉祥板”前。博穆博果尔自己还没有子嗣,正由兄长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之子为其“开光”——即由死者孝子用筷子夹着一团棉花,蘸上清水为死者擦洗两眼周围。王府的主要成员,如王爷、福晋、大福晋等在弥留之际,寿衣、寿棺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棺材多是上等的木料,如金丝楠木、黄柏、紫杉之属。襄亲王死于非命,但王府的差役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在北京城里买到了一副上好的黄柏棺材。里面放满了殉葬殓物,有翡翠扳指、鼻烟壶、白玉别子,等等,占满了尸首旁边的所有空间。可再怎么排场,也掩盖不住这丧事的悲哀气氛。

大贵妃凄惨地哭喊着:“儿呀……你,你睁开眼看看哪,皇上,皇上他为你……做主呀!儿呀,你不该去得这么早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天神,你为何要这般惩罚我?”

福临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隐约感觉到,博穆博果尔因自己而赌气自缢身亡,倘若不是自己与董鄂氏乌云珠有染,假若不是前两天大怒之下搧了他一耳光,假若……唉,我没杀伯仁,可伯仁却因我而死!福临有些愧疚,连忙移开了目光,博穆博果尔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实在令他心惊肉跳!

过后不久,礼部按孝庄太后懿旨收养董鄂氏为干女儿,接入后宫,并向皇上本奏,将择吉于七月底册立董鄂氏为贤妃。皇上以襄亲王薨逝未久而不忍举行,谕礼部改在八月择吉册妃,这样,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董鄂氏仅为夫君守了二十七天的孝,便迫不及待地被顺治帝接入了后宫,脱下孝服而换上了宫中盛装,董鄂氏在尚有泪痕的脸上扑上了脂粉,摇身一变,名正言顺地成了顺治的“贤妃”!真不知这一“贤”字从何说起?顺治帝这一“丑行”成了大街小巷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真不知这位少年天子还会做出什么样的风流艳事来。

皇上的艳事不胫而走,有人说襄亲王是怨愤过度而死,也有人说是自杀身亡,还有人说是心狠手辣的皇上派人所杀……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事实是,襄亲王的辞世为福临与董鄂氏乌云珠这对有情人的正式结合创造了条件,扫清了障碍。襄亲王死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谁让他碍了皇兄的好事了呢?

情痴名艳

“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在经历了一系列颠沛流离之后,被卖到了京城胭脂柳巷,充当歌妓。痴情的顺治得知她的下落后,竟然乔装微服,夜探青楼。可是,性情倔犟的小宛并不买他的账,又是指责又是怒,又是数落又是骂,但受人独尊的他毫不生气,竟以画像来博得美人一笑……

董小宛,一字青莲,别号青莲女士,生于明熹宗天启四年(1624年),她的名与字全是因仰慕诗仙李白而起。她聪明灵秀,神姿艳丽,窈窕婵娟,而且能诗善画,又擅长刺绣烹饪,性情温柔婉约,是明末清初有名的“秦淮八艳”之一。

关于董小宛的长相面容,清朝诗人、画家吴伟业曾有这样的描述:“细毂春郊斗画裙,卷帘都道不如君。白门移得丝丝柳,黄海归来步步云。”

董小宛的父亲早逝,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经营一家绣庄糊口度日。明末朝政败坏,流贼四起,天下岌岌可危。小宛的母亲见此乱世,便关闭绣庄,躲到乡下避难,后因生活贫困而一病不起,所有的生计就落在年方十五的小宛身上。家庭庞大的债务及母亲的医疗费压得董小宛喘不过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只好走入烟花风尘,在秦淮河的游舫中卖艺为生。进入歌吹喧阗、侑酒佐曲的秦淮青楼生活,就像一泓碧水,被灯影桨声搅得浮躁而零乱。这个美貌聪颖、心性洁静的姑苏少女,一下子就成为王孙公子眼中的红人,个个都竞相讨好追求她,但董小宛并非因此而动心。当姿仪俊秀、风流倜傥、闻名江南的晚明四才子之一冒辟疆走进董小宛的生活里时,才掀起了董小宛内心的波澜。

冒辟疆容貌俊美,风度潇洒,是复社中一位富于才气、风流倜傥的才子。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冒辟疆愤书《留都防乱公揭》,声讨阉党,掀起金陵的一场轩然大波,以慷慨激昂而名扬天下。拿世俗的眼光看,董小宛因敬仰而生爱慕,但使冒辟疆怦然心动的是董小宛的冰清玉洁的美貌与才情,这一切似乎在情理之中。

其实,这个出生江苏如皋的落魄书生冒辟疆与董小宛的生活也充满了艰辛与磨难。冒府在江苏如皋原是大户人家,其中的水绘园内有十余处亭台楼阁,此乃当地名园,是居家消遣的佳地。成亲之后的董小宛就住在水绘园里,确实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与冒辟疆研读诗文,形影不离,恩恩爱爱,冒府上下对这个脱籍从良的女子也极为友善。可是好景不长,自明朝弘光政权灭亡之后,清兵铁蹄南下,军兵四处搜刮,见了江南美女更是非夺即抢。可怜这些粉装玉琢、锦簇花团的弱女子,落花误主,大半被清军掳掠去了。

心惊胆战的董小宛与冒辟疆只得收拾起家中金银细软,四处躲避。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处处兵荒马乱,盗贼蜂起,劫财掠物,杀人如麻,冒府家人屡遭劫难,细软珍玩也丢失殆尽。万般无奈之下,一家人又悄悄回到了如皋,此时的冒府早已被毁坏得凋零不堪了。

面对窗外潇潇秋雨,愁肠百结的董小宛擦去了琵琶上的灰尘,哀怒地弹唱起李煜的《浪淘沙》:“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当她再次弹到“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时候,“咔嚓”一声,这时琴弦断了!她怔怔地看着断弦,心里不禁一酸,泪水悄然滑落。

“无耻,真是无耻之徒!”冒辟疆这时气嚷嚷着从外面进来了,一脚将本已摇晃的门板踢得嘭嘭直响。

“又出什么事了?”董小宛吓了一跳,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堂堂大明经略使洪承畴,口口声声宁死不降,可是与那清朝的皇后睡了一夜之后,筋骨全散了,剃发称臣乖乖地成了鞑子的奴才!这还不说,现如今他穿着那个风流小皇帝赐给他的顶戴花翎和黄马褂,到江浙湖广做什么五省经略来了。真是无耻,无耻之极呀!”

“唉——”冒辟疆长叹了一声,“满洲衣帽满洲头,满面威风满面羞。满眼干戈满眼泪,满腔忠愤满腔愁。这可恶的辫子,拖在脑后,不三不四的,真恨不得一刀剪了去!”

“冒郎,千万不要感情用事!你这辫子一剪不要紧,府里上下老小数十口人可就要遭殃了。”

“可你知道吗?洪承畴那老色鬼一到江浙便广选美女,说是要找几个当年秦淮南曲的名妓好好享受一番,这怎不令我担心和气愤?”

“真有此事!”董小宛心里一沉,脸色变得煞白。呆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道:“冒郎,你我相伴几年了,无主落花一般的小宛,如今终于有了可心的归宿,就是吃糠咽菜,小宛也不会变心的。再说,这两年,小宛随冒郎四处颠簸,面色蜡黄,体似枯柴,十指焦干,早已是个黄脸婆娘了,即使洪承畴那老贼看见了我,也不会动心的。”其实董小宛是在安慰着手足无措、动不动就大发雷霆的冒辟疆。人虽然瘦了也黑了些,但天生丽质的董小宛自有一种冰清玉洁、冷艳高贵的美,这种美是衣衫打扮不出来的,因此冒辟疆郁郁寡欢,唯恐有朝一日董小宛会像陈圆圆那样,落入歹人之手而突然下落不明。但这种担忧冒辟疆只是深埋在心里,有时候他真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

“冒郎,说起来,从前的秦淮姐妹,嫁的嫁了,死的死了,倒算小宛我有了真正的归宿,你应该高兴才是呀。不如你我一起去夫子庙拜佛吧,求菩萨保佑。”

“也罢,咱们快去快回,免得节外生枝。”

就在夫子庙,冒辟疆和董小宛巧遇来夫子庙做道场的湖州(今浙江吴兴)报恩寺的高僧玉林琇。施了银钱之后,董小宛求得一签请老和尚解释。瘦小的玉林琇看着在人群中被挤得面色通红的董小宛,睁大了一双小眼:“女施主休怪贫僧唐突,你求的是中下签。说起来,你的一生有大起大落,最终能大富大贵,只是好景不长。”

“大师,请直言相告。”董小宛的心“怦怦”跳了起来。玉林琇合掌当胸,不慌不忙地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之后,定定地看着董小宛:“女施主,你两眉间的这粒朱砂痣,名之曰‘二龙抢珠’,艳则艳矣,只是祸福实难预料,不如依贫僧之言,归入佛门吧,也许能逃过眼前这一劫。”

“可是大师,民女已是有夫之妇了,怎忍心抛下夫君呢?”董小宛心中焦急,一时没了主张。

“既是如此,那就随缘吧。阿弥陀佛!”玉林琇十分无奈地连连摇头,神情颇为古怪。

结果,在回家的路上,董小宛果真被人抢了去!便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怜的冒辟疆几乎在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不到半日,终于郁郁成疾,卧床不起了……

董小宛果然被老贼洪承畴派人掳去带到了京城!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洪承畴身为钦定五省经略,在江南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眼见得当年秦淮名妓均已名花有主,心里急得抓耳挠腮,坐卧不安。算来算去,柳如是已是半老徐娘,想来没多大味道了,而李香君等又已遁入空门,只有稍微年轻的董小宛还算称心。被掳入洪府的董小宛被迫换上了光鲜的衣裙之后,让洪承畴垂涎三尺,这真是个美色倾城的人儿!

可是,董小宛严辞拒绝了洪承畴的威迫,不惜以死相抗,竟以头撞墙,弄得满脸是血!洪承畴恼羞成怒,但却不愿就此放了已到嘴边的肥肉,干脆派人将董小宛悄悄送进了北京的家中,期望董小宛能慢慢回心转意。

身不由己的董小宛在京城的洪府一住就是一年多,终于她借机说通了洪夫人。洪夫人巴不得将这个眼中钉赶得远远的,她趁洪承畴在南方,自作主张将董小宛卖到京师八大胡同里的胭脂巷。

董小宛在此青楼的新主人王姨娘是个势利的人,她知道董小宛迟早会给她的生意带来好处,所以每日只管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并不敢过分强迫董小宛。

时间过得真快呀!每每想起自己飘花零叶的身世,董小宛都会悲从心中来。今晚,不知为什么,董小宛想哭又想唱,她揉着红肿的眼睛,重又拿起了琵琶,弹奏起哀而不怨的《兰陵王》:

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龙亭路,去年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篱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半,似梦里,泪暗滴!

董小宛含泪弹罢,仰首窗外,但见惨白的天空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树林和房檐上已是一片洁白。这北国的冬夜,真是冷清难耐呀。楼下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董小宛听出那是王姨娘正用柔媚的声音在与人搭腔。

“真的来客人了?”董小宛一怔,呆呆地立在窗前,果然楼下站着好几个人,提着灯笼,好像还有一顶轿子。唉,也许是自己的歌声被过客听见了?这生不如死的生活何时是个头?倒不如……董小宛不是没想过死,但她总是有些不甘心。尽管她已经一次次品尝到了人生的悲苦和生死离别的痛苦,但她对人生还有着眷恋,毕竟她才二十七八岁呀,难道就没有资格享受人生吗?听说顾眉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很舒心,有龚大人宠着,又是朝中的诰命夫人,锦衣玉食,夜夜笙歌,仆役成群。这些董小宛并不羡慕,她很为顾眉姐姐庆幸,庆幸她找到了一个好人。但董小宛却不想去找顾眉,虽说当年她们情同姐妹,可星转斗移,落魄的董小宛是绝不愿再遇上以前的朋友了,除非她能扬眉吐气,重新做人,可是这可能吗?

“小宛姑娘,快快梳妆,楼下来了几位有钱的主儿,指名要见我的儿……”王氏颠着小脚“咚咚”地扭上了楼。与一般鸨妈一样,这会儿她的一双小眼睛里闪出的是一股谄媚而又热烈的精光。“哎哟,我的儿,瞧你这双眼睛,桃子似的,真让姨娘儿疼哟。来来,姨娘给你敷些粉,这头发也有些乱了。”

楼梯上又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董小宛有些急了,推开了王氏干枯的手:“来的是什么人?烦您去告诉他们,本姑娘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唱了!”

“哟,这话说的!客人都已经来了,那白花花的银子都摆在桌子上了,我的儿,好歹你就唱一曲吧,啊?”

楼梯上的脚步似乎停住了,随即传来了一男子温柔的声音:“王姨娘,如果小宛姑娘不愿意唱,那我改日再来吧。”

王氏急了,到手的银子还能再让它飞了?慌得她一手拉着董小宛急急来到了楼梯口:“这位大爷,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嘛,我们小宛知书达理,想来不会怠慢您的。快说呀,小宛。”王氏又压低了声音用力掐着董小宛的手背。

“请……请这位公子上楼坐坐吧。”董小宛怯怯地说着,抬眼朝下看去。楼梯间的灯光不是很亮,可董小宛却看出此人非同寻常,他的衣帽色彩虽不是十分华贵,但看得出都是极上乘的质料,而且他的举止谈吐也很儒雅大方,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就像黑夜中的北斗,怎么那么亮?

董小宛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与冒辟疆初次见面的情形之中。这人看来比冒公子要年轻得多,一把修整得很漂亮的胡须并不能增加他的年纪。董小宛觉得奇怪,对这年轻而华贵的客人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王氏和使女忙不迭地拧亮了纱灯,又端来了香茗和茶点,把来客让进了楼上的客厅里,然后便悄悄下了楼。

来人端起茶盅,四下观望着,只见四壁挂着名人字画,书架上玉轴牙签陈列得井井有条,多宝橱里陈放着珍奇古玩,琳琅满目。来客的视线被一只晶亮精致的炉鼎吸引住了,脱口而出:“这是一只宣德炉吧?”

董小宛心里一喜:来客好眼力,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宝贝。“正是,小宛前些日子在京郊报恩寺外的古玩店里购得的。”

“妙,妙哇!”来客抚掌笑道,“前些日子我恰巧也去了那间铺子,也看中了这只铜鼎,可掌柜的却说这鼎已经名花有主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所以我只得放弃了,想不到买主就是宛君呀。”

董小宛的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笑容,左边隐隐现出一个酒窝。无疑,来客的言谈举止赢得了她的好感,他既儒雅又有气质,还有学识,卓而不群。倘若他也是一位复社中人,董小宛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的,这并不意味着见异思迁和对冒辟疆的背叛,如果冒辟疆还活着,董小宛是绝不会对另外任何一个男人再动真情的。“可是现在,小宛的冒郎已经西去,眼前的来客难道是冥冥之中缘分的安排?”董小宛不禁心生好感。

来客紧紧盯着董小宛光洁的面庞,那眉心的一粒朱砂痣,那脸颊上的小酒窝,那张红润的嘴唇……天神,她怎么这么美呀!她的美不仅在于她如花的容颜和娇美的身姿,她的美更在于她那从容优雅的气度,还有她那双丹凤眼,本应是充满笑意的,但此时却隐约含着些忧伤。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呀,江南名妓,难怪叔王多铎每次下江南就被江南女子迷倒了!

“小宛……你,我……”来客忽然变得局促起来,面颊像火烧得一样红——也许是纱灯映的?话说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了,是的,他该怎样开口呢?

董小宛也吓了一跳,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来客那异样的目光,火辣辣的,毫无顾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位公子不是要听曲子吗?小宛就为您献上一曲吧。”毕竟成熟了许多,董小宛迅速恢复了常态,避开了对方那灼热的目光,伸手从窗前的几案上拿起了琵琶。

“我……我要你跟我回宫去,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来客忽然勇敢起来,伸手抓住了董小宛的手,用力摇着。

“回……宫?”董小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

“小宛,你千万不要紧张,我……我会对你好的,请相信我!来,坐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来人将董小宛按在椅子里,一手仍旧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撩开了衣襟。

“是……是皇上?奴婢不知,罪该——”

“眼下没有别人,不必行什么礼,其实我额娘叫我福临,你也这样叫我好吗?”福临微笑着用手按住了董小宛的嘴唇,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一股子热气弄得董小宛脖根子痒痒的,她只觉得浑身酥软,动弹不得,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眼前的这一切,已经把董小宛惊呆了!她万万没料到当今天子以万乘之尊居然微服乔装,逛到八大胡同来了!照一般的道理,不用说是当今皇帝,就是达官显贵光顾这烟花柳巷,那也是喜从天降呀。可董小宛毕竟是董小宛,恃才傲物、生性倔犟的她突然清醒了过来:很显然,这大清皇帝也是个风流荒淫的人,决不能相信他的话。今晚,风流皇帝闯到这里,这到底是祸还是福?

想到这里,董小宛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蔑视:“陛下很会享乐呀,放着国家大事不闻不问,跑到了这胭脂胡同,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你可是一片真情呀。”福临惊讶地扬起了浓眉。

“陛下的后宫佳丽如云,又何必嘲讽小宛这蒲柳贱躯呢?请陛下自重自爱!还有,你就不怕小宛会对你不利吗?”董小宛说完朝几案上看去,那里一只小竹筐里放着些针头线脑,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你不会,你不会这样对朕的!朕对你一见钟情,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你的住处,趁着天黑出了西华门。难道,你就这样对朕吗?”福临忽然用力扳过董小宛的肩膀,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悲哀:“不错,朕的后宫有嫔妃无数,但有许多妃子朕根本就没碰过,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不用说她们,连正宫皇后朕都懒得理会!实说吧,朕当初亲政不久,就废了第一个皇后,这会儿朕又想废第二个皇后了。她们,全是额娘给我选的,我喜欢的人额娘不同意,额娘喜欢的我又不愿意。至于董鄂氏乌云珠,不错,朕一度对她很痴迷,可入了宫她怎么就变得那么庸俗和无知了呢?整天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朕一见心里就恼火!整个后宫,根本就没有一个朕真正喜欢的人!你明白了吧?”

董小宛再一次惊呆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位少年天子竟张口就把宫闱之事全盘给抖落了出来。看着福临那万分痛苦的目光,董小宛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咚咚咚咚”,王氏扭着小脚慌慌张张跑了上来:“小宛,你可不能得罪这位大爷哟。大爷,老身给您赔不是了,求您多担待些呀。”

“姨娘,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去吧。”

“陛下,时辰不早了,请您回宫吧。”董小宛借机站了起来。

“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朕?来吧,你就用这剪刀对准朕的胸口扎下去,看看朕的血是不是热的!”福临赌气拿起了剪刀,一手撕开了皮马夹。

“不要!”董小宛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双手抱住了福临握剪刀的那只手,“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以万尊之躯开这种玩笑?出师未捷身前死,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福临嘻嘻一笑,扔掉剪刀紧紧抱住了董小宛,“你们汉人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朕若为你而死,一点也不会后悔的。”

“可是,你这么做一点也不值得呀。”董小宛竭力挣脱着,一脸的严肃,“小宛生来不事权贵,更不会为了你这位大清天子而卑躬屈膝。皇上,你若是位明君,就应该立即回去,此后再不要来这烟花之地!前朝是怎么亡国的,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唉,朕这会儿不想与你谈什么政事!”

福临没办法,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椅子里,嘴里咕哝着:“朕今晚就在此坐一夜,等明天一早退了朝,朕还来,天天来,夜夜如此。”

董小宛皱起了眉头,果真是这样,到底怎么捱过今夜呢?

“皇上若想寻花问柳可走错了地方!”董小宛心里一急,声音也高了起来。“小宛虽是风尘中人,但却不卖身,请便!”说罢董小宛一扭头走进了里间自己的闺房,忽然觉得这样很不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慌的又转过身来,没想到福临已经跟着进来了!

“嗯,好雅致!”福临没事似的四处打量着。只见朝外是一张香梨大雕花床,一对金钩挂起粉色罗帐,两床锦被叠放在正中,一只绣花软枕横放在锦被上。床前临窗处放着一张妆台,摆着几只锦盒和一把象牙柄宫扇,还有一函书籍。两边壁上挂着字画,一幅是元代吴镇的《风竹》,一幅是明代唐伯虎的《雨竹》,一张小巧的香梨几上,放着一只彩绘陶熏炉,轻烟缕缕,满室芳香。

“这就是你的闺房?倒像是个书房,小巧而雅致,妙,妙!”福临兴致勃勃打开了话匣子,“等你进了宫,你一定会喜欢朕的大书房,就在乾清宫的大殿里,左、中、右三面墙摆着几十架书橱书柜,诸子百家、经书史书无一不备。对了,书橱之间的夹板上,还摆满了无数古玩珍品,什么商彝周鼎、晋窑宣炉、古砚古墨,至于印章画卷,名人字画就更多了——”福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无意中却发现董小宛倚窗站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便打住了。

“朕,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跟你说说话不行吗?”福临今晚的脾气出奇地好,一直不恼不怒的,董小宛好说歹说,该说的都说了,可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是平常,有几个董小宛也早该死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你简直是——无赖!”

“你在骂朕?像吗?朕是真龙天子,堂堂大清国皇帝,你怎么敢……算了,只要你愿意,爱怎么骂就怎么骂,朕都认了,朕反正是栽在你手里了,只好自认倒霉了。”福临嘴一撇,索性倚在了几案旁。这闺房里只有一张圆凳,再就是床了,他虽然腿站得有些酸,可也不能就坐下去呀,再说,她还正在气头上,怎么着也得拿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呀。

董小宛哭笑不得。怎么就偏偏遇上这么个痴情的皇帝?她把眉毛抬了抬,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嘴角一弯,想笑又竭力忍住了,依旧倚窗站着。

“好,好,就这么站着别动!朕知道你喜欢收藏名人字画,朕就画个人儿给你看看!”福临像个顽皮的孩子,对着董小宛挤着眼睛,然后走了出去,不多时端着笔墨砚台又走了进来。他嘴里咕哝着:“不行,这几案小了些,还是放在外间的桌子上画吧。”他又朝董小宛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不要动,待会画好了就喊你来看。”又“咚咚”出去了。

“真是个大孩子。”董小宛无可奈何地一笑,纵然她经验再多,阅历再广,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儿,她也是束手无策了。他也许对自己是真心,否则他怎么能够如此低声下气的呢?他可不是普通人啊,他是当朝的皇帝!我董小宛若随他入了宫,不就成了皇妃了吗?不,不,绝不可能!我与他,分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是满人,我是汉人,他是皇帝,我是歌妓。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中间的悬殊也太大了,简直是无法逾越啊!

董小宛胡乱想着,竟被自己的想法羞红了脸。恰在这时,福临已经在外室喊了起来:“小宛,快过来看看,像不像?”

“哦!这是我吗?”董小宛举足出来,立即被桌上画的人儿所吸引,那略微斜点的发髻,那眉间的一粒小痣,还有,笑靥如花的脸上隐约可见一个小酒窝……

“扑哧”董小宛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福临更是喜笑颜开,“小宛,你终于笑了!”

宠爱后宫新主子

少年天子一意孤行,娶回了风尘女子为妃。这一下,他所得到的不仅仅是爱情,似乎还有做皇上的信心、勇气及尊严。在爱的浸润之下,他在勤于政事的同时,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人”,于是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这天坤宁宫里,几名主位娘娘正依次来向皇后请安。皇后病后初愈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正横躺在临窗下的美人榻上,一名宫女正用一对美人拳为她轻轻地捶着腿。窗外春光明媚,盛开的玉兰花把浓浓的香气洒进了殿里,沁人心扉。对面是一铺长炕,静妃、康妃、淑惠妃,还有董鄂氏乌云珠都在陪着皇后聊天儿,当然,这热闹的地方少不了汉人格格孔四贞。

“皇后姐姐,让小妹给你搽些胭脂吧,你的气色不太好。”孔四贞(是明降将孔有德之女)说着打开了皇后的锦盒。

“得了吧,四贞妹妹。”淑惠妃一撇小嘴,“整天舞刀弄枪的,要说教我们几套拳脚还差不多,涂脂抹粉的你就不在行了。瞧瞧,这下巴颌上还有一块白粉没涂开呢。还说天天跟着豫王福晋学化妆,啧啧,倒不如不学的好。”

“唉,没办法,我总是笨手笨脚的。咱们一会儿去承乾宫吧,小宛姐姐的手可巧了。”

“哼,你倒是嘴够甜的,随便什么人都是你姐姐,可别忘了自家的身份?怎么着也是格格,干什么低声下气地去喊她?”静妃两片薄薄的嘴唇一撇,说得孔四贞直伸舌头。虽然被贬低了身份,可这张嘴依旧不饶人,这就是本性吧。

姐妹们一时无语。承乾宫的那个新主子董小宛如今又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妃子们怎么也想不通,凭她董小宛的卑贱出身和下贱的身份也能当上皇贵妃?皇贵妃在后宫可是仅次于正宫皇后娘娘的主子呀,这个位子康妃没得到,生了四皇子的董鄂氏乌云珠也没有得到,这公平吗?

一阵悠扬的琴声伴着花香飘过了宫墙,透进了坤宁宫的帘墙。热闹的谈笑声倏然中止,坤宁宫里一时竟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啪!”淑惠妃一挥手打翻茶几上的茶碗,她的眼中迸出了凶狠之光,“岂有此理?我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咱们找太后评理去?”

“坐下!”皇后拿一双颇为恼怒的眼睛盯着妹妹淑妃,“论辈分,承乾宫的比你高,不要坏了宫里的规矩,自讨没趣!”

“姐姐!我真为你伤心!如今皇上一天到晚守在承乾宫,你就不觉得心寒吗?哼,拿个蛮女当宝贝,又是那种下贱的出身,这分明是往咱们科尔沁公主的脸上抹黑嘛。”

“我也就罢了,再不过一辈子当贵人居深宫,一辈子见不着皇上的面儿。”田贵人叹了口气。虽说此时除了她以外,来的都是各宫里的主子娘娘,但田贵人一向嘴甜腿又勤快,很能讨各位主子的好,所以这种场合也少不了她的。

“皇后娘娘,淑惠妃娘娘,还有佟娘娘和董鄂娘娘,你们都是有位份的,我真为你们抱不平哪。”

“本以为我生下了四阿哥,皇上对我能回心转意,可……”董鄂氏长叹一声,眼圈红了。

“别那么天真了,妹妹。”康妃拍着董鄂氏乌云珠的手,劝慰着,“当初我生三阿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都说母以子贵,可皇上的心性太难估摸了,得陇望蜀,你也不要太痴情了。”康妃的声音有些苦涩,当初皇上痴恋着乌云珠,闹得宫里鸡犬不宁,她康妃不也是曾对这个乌云珠恨得咬牙切齿吗?现在,同病相怜的命运,倒让她们摒弃前嫌,站到了一起。

“皇贵妃的确比咱们姐妹才华过人,谦和贤仁,虽然受宠于皇上,但却不恃宠干政,连皇太后对她也无可挑剔,你们又何必唠叨个没完呢?皇上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这阵子政务繁杂,皇上整日呕心沥血,身边能有个体己的人抚慰着,不也是咱们姐妹的福气吗?”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说出的话来格调很高,可谁人又能明白她内心的凄苦呢?

田贵人嘴快,愤愤说道:“可是宫里的人都说,皇上渐习汉俗,亲近汉臣,随意更改祖制,都是因为这个蛮子女人在皇上身边的缘故!”

“不许胡说!”皇后瞪了田贵人一眼,可能说话用了力,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慌得小宫女忙前忙后又是喂汤水又是揉胸口,田贵人低下了头。论辈分,她也只是个贵人,比正宫皇后娘娘低五等,尊卑悬殊,幸好她也是科尔沁蒙古的格格,否则只怕连她说话的份儿也没有了。

“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去吧。”皇后无力地摆着手,脸色因为刚刚的咳嗽变得有些潮红。

“姐姐,你得赶紧想法子生一个阿哥才好!”趁康妃、董鄂氏先后退出的机会,淑惠妃悄悄贴在皇后耳畔说道:“如果拖在立太子之前你生个阿哥,那么立嫡不立庶,任谁生的阿哥也不能跟你比了,你这皇后的位子也就坐稳了。”

“瞎扯什么!已经废过一个皇后了,还能再废第二个?就是皇上这么想,皇太后也不会答应的,到底咱们是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人啊。”

皇后这话说得可没错。算算宫里现今的主位娘娘,就甭说皇太后和她自己了,淑惠娘娘、静妃娘娘、恭妃娘娘、端妃娘娘,加上大贵妃、康惠太妃,甚至还有太祖皇上的寿康太妃,不都是科尔沁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人吗?可是,即便皇上仍让自己做中宫的主位,那又有什么意思?放在几案上的花瓶还能让他看上一眼呢,皇上什么时候正眼看过自己?连皇太后也埋怨她这个儿媳妇的肚子不争气,可这又怨谁呢?

而这时坤宁宫里一片寂静,只有隔壁那美妙的琴声在殿梁间缭绕。这声音在皇后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她一头扎进锦被中,胡乱扯着自己的头发,悲戚地哭泣起来。连哭,她也不敢放开声音,这到底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呀?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最后的几抹余晖,斜映在赤墙绿瓦上,给大内的黄昏增添了一些更加绚丽的色彩,但这种绚烂却是相当短暂的。大红宫墙里,无法领略到太阳落入西山的壮观。有的只是晚霞隐去之前的一刹那间,璀璨的火焰似乎更加光芒四射,这一刻火红的晚霞甚至比绚烂的朝霞更加美丽。

董小宛站在承乾宫正门前的玉阶上,对着两边的落日翘首观望着。紫禁城的黄昏是非常短暂的,这会儿那一抹云霞照射在乾清宫脊顶的金色琉璃瓦上,可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一面金光耀眼的亮点,再一看,就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唉,阳光一消逝,大内瞬间就变得昏灰漆黑,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幕之中。董小宛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这会儿她可不愿意去看那漆黑一团的高大宫殿了,那一幢幢凌空飞翘的重檐八角,活像一只只怪兽的犄角在向你舞爪张牙,令你心惊胆战。

“小心火烛……”东西两条长街照例响起了掌灯太监的吆喝声,接着一盏盏昏黄的宫灯便悬挂在各宫门口和长街上了。

“娘娘,请回吧。”宫女在一旁怯怯地说着。

董小宛心里有所企盼,又不愿意看宫外两侧那黑黢黢的宫墙,便点着头往回走。

“慢!今天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了福临那温柔的声音,董小宛心里一热,忙迎上前来。

淡淡的灯光下,董小宛穿着宫中常服,松松挽就的飞燕髻,只簪了一只闪光的玉簪,藕荷色妆花缎子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长长的银红色绣花马甲。她的衣着几乎没有佩戴什么华丽的饰物,却依旧绰约多姿,淡雅天成,宛若仙人一般。

福临嘻嘻一笑,挽住了董小宛的手臂:“总不能每天都站在这玉阶上等朕吧?转眼已到了秋天,太阳落山之后,风冷露寒,倘若受了风寒可怎么办?都说朕是痴情天子,其实小宛你,比朕还痴情呢。”

“没有哇,妾妃只是想看看紫禁城的落日。一转眼,太阳就落下去了,天黑得真快呀,这会儿宫外的天色应该还放亮呢。”

“觉得无聊烦闷了吗?等朕忙完了手边的这些事,带你到南苑去散散心。”两人依偎着,窃窃私语,并肩回到寝殿正间。

御膳房的太监摆好了酒膳便侧立一旁,福临坐在那张宽大的七宝雕龙御榻上却皱起了眉头。

“奴才给万岁爷报膳食名儿了!”御膳房的当值首领太监躬着腰细声细气地说着:“大碗菜两品:燕窝‘福’字三鲜肥鸡,燕窝‘禄’字金银鸭;中碗菜四品:攒丝鸽蛋、溜鸭条、溜鲜虾、烩三鲜;碟菜四品:肉丝炒鸡蛋、什锦鸡丝、肉片炒翅子……”

“行了,还不是老一套。这只是晚点(小吃)嘛,非得摆这一桌子,看都看够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撤了吧。”

“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不中用,求万岁爷开恩哪。”老太监吓得趴在地上直打哆嗦。

“又没说罚字,开什么恩啦?烦不烦?退下!”福临靠在御榻上,眯缝着眼睛,一副疲惫倦怠的样子。

“陛下,好歹总得吃点儿呀,臣妾给您盛一小碗燕窝八仙汤尝尝?”董小宛伸手去拿勺子,却被福临轻轻地按住了:“秀色可餐,真是秀色可餐哪,有你在这里,什么美味佳肴朕也咽不下去。”

董小宛也看着福临,故意皱起了眉头:“陛下,求您别闹了。要不臣妾去弄几样小吃给您尝尝?”

“本来嘛,知道朕爱吃什么,却故意不端出来。快点快点,今天又给朕做了什么好吃的?”福临冲董小宛一乐,顽皮地眯着眼睛。

董小宛抿嘴儿一乐,起身从隔壁端来了一只大托盘,摆上了几道小菜,还有两只带盖的大碗和两碟点心。

“陛下,这碗里盛的是燕窝冬笋乌鸡参汤,十分滋补,臣妾煨了两个时辰呢,您可得多喝些。”董小宛打开一只大盖碗,用勺子轻轻荡去上面的浮油,舀了大半碗清汤,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福临面前。

“嗯,很清淡。”福临边吹边喝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学着董小宛的样子也给她盛了一碗,“喏,你也喝一些。朕看你似乎比入宫前还瘦呢。快坐呀。”

董小宛深情地看着福临,柔声说道:“陛下的爱意妾妃心领了。只是妾身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省得她们在背后说闲话对陛下您不利。”

“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康妃还是静妃?一个个小肚鸡肠,一天到晚想法子搬弄是非,真是无聊至极!”

董小宛说漏了嘴,连忙说道:“不是!陛下,是妾妃自己多心了,臣妃喝了这汤就是了。”

“不好!寻常百姓人家夫妻也是这样拘礼吗?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朝夕唱随、闺房之乐?小宛,你我之间再不要行那些劳什子礼节了,烦透啦。好不容易才把你迎进了宫,若你又变得跟她们一个样,这不太令朕失望了吗?”

董小宛一阵激动,含情脉脉地看着福临,红润的嘴唇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在宫内外的一片訾议声中,董小宛进入掖庭,来到了顺治身边,为了表示隆重,顺治特地为董小宛举行了隆重的册立典礼。值得一提的是,在册文里,汉女董小宛入宫后成了皇上身边又一位满洲姓的董鄂妃,与前一位董鄂氏乌云珠不同,董小宛入宫后仅四个月就成了皇贵妃,在后宫里地位仅次于正宫皇后。顺治帝将原本应对后宫众多嫔妃的爱现在一股脑儿全集中于董鄂贵妃一身,在众嫔妃眼中,这种专宠是比皇贵妃地位更令人艳羡之事。于是,董小宛取代了乌云珠,成了众矢之的,来自内廷的压力又远甚于朝中。

少年天子一意孤行,娶回了风尘女子为皇妃,唯恐天下人不知,特地举行了极为隆重的典礼,并特颁大赦天下恩诏。有清一代,大赦恩诏名目繁多,诸如祥瑞、战功、庆典、万寿节等都有恩诏。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册立皇贵妃而大赦天下。顺治帝对董小宛一见倾心,便大加恩封赏赐,然而这罕有的隆恩却令本来身份就低人一等的董小宛实在难以消受!

可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天子顺治却以为,他在这次斗争的胜利中所得到的不仅是爱情,而且还有信心和勇气以及皇上所应有的威严!于是,他得意扬扬,开始向所有反对他私生活的人宣战,册立董小宛为皇贵妃只是向母后的第一次宣战,接下来福临还要再度废后!因此,在册封大礼正式告成之后的第二十天,顺治公开下令:“太庙牌匾停书蒙古文,只书满汉文。”

这太庙是清廷供祀祖宗神位的圣地,中殿供奉着太祖努尔哈赤和太宗皇太极的牌位(以后清帝的牌位也都供奉于此),后殿则有太祖之前的肇祖、光祖、景祖、显祖等列祖列宗及列后的牌位。由于满蒙之间的姻亲关系,尤其是清太宗皇太极的五宫后妃都是蒙古人,因而蒙古女人在大清后宫之中有不可忽视的特殊地位——满州爱新觉罗氏家族的男人们征服八方,统辖四土,那是治国打江山,蒙古的女人们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治理着后宫,这是家。没有家何来的国?因此,在太庙的牌匾上书写蒙古文,不仅仅是一种尊宠,还是蒙古王公贵族在后宫统治地位的象征!而现在,忘恩负义的顺治竟悍然下令太庙牌匾上停书蒙文,这无疑意味着这个冲动的少年天子要结束蒙古女人在后宫中的独尊地位,这还了得?他的生母,“统两朝之养孝,极三世之尊亲”的孝庄太后能答应吗?要保住自己所依靠的蒙古王公贵族们地位与利益,便只有与儿子福临进行较量,而且这一回,孝庄太后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为什么?这个口口声声以孝治天下的不孝之子福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她的心,她决定给他一些教训,不能让他小瞧了蒙古女子和蒙古人!

董小宛深知自己在宫里的处境,虽然她贵为皇贵妃,大有取代皇后之势。清初定制,后宫之中,皇后居中宫,皇贵妃一位,皇妃二位,妃四位,嫔六位,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而除皇后以外,后宫之中皇贵妃为最高封号之人。在顺治的后妃之中,除了十一年册立的蒙古科尔沁贝勒卓尔济之女(即孝庄皇太后之侄孙女)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外,尚有静妃(废后)、佟妃(康妃)、贞妃、淑妃(皇后之妹)、恪妃(汉吏部左侍郎石申之女)、恭妃、董鄂妃及庶妃数名,只有董鄂氏董小宛一人是皇贵妃——虽然自幼沦落风尘,但却兰心慧质、冰清玉洁。董小宛最痛恨的就是钩心斗角,互相倾轧,然而,她这一入宫恰恰成了众矢之的,势单力弱的她不得不谨小慎微,在深不可测的后宫这片土地上如履薄冰一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纵然有少年天子“三千宠爱在一身”,但董小宛还是觉得孤立无援,十分惶恐,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哀叹:自己这一步棋走错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运去赌明天呢?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南曲歌妓的冰魂玉魄,还是为了向世人炫耀自己身为蒲柳残絮之躯却赢得了当朝天子一往情深的眷恋?董小宛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可是,每当面对少年天子顺治那纯洁无瑕的爱的目光,董小宛便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和忧伤。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呀,毫无掩饰的、燃烧的目光,火一般地炽热,火一般地撩人,董小宛似乎明白了,以前她与冒辟疆所谓琴瑟之和,掺杂着过多的私念——她急于脱籍从良,避开歹人的纠缠,而他已有妻室,在这之前又与南曲名妓陈圆圆订下了终身。其实他与她是在朋友们的撮合下才费尽磨难走到一起的,当然,他是个好人,温柔、善良、儒雅、有才华……但这些,又怎能比得上少年天子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火热的爱?就为了这纯真的爱情,董小宛才有了勇气和信心踏入了清宫,迎接着来自宫内宫外各种巨大的压力和挑战。每每想到这里,董小宛又感到欣慰和骄傲,她为自己遭遇这迟来的火辣辣的爱情而激动不已!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呢?

顺治果然是位多情天子。自董小宛入宫的一年多来,他俩几乎形影不离,顺治对小宛的依恋与爱慕更是与日俱增,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渐渐地,董小宛摸透了少年天子“龙性难撄”的脾气,每每遇到顺治大发雷霆或闷闷不乐之时,董小宛总像位大姐姐似的耐心劝慰,或是为他弹唱一曲,或是一起在后花园里散心,或是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烫一壶美酒。这种有滋有味的充满了无限关爱的家庭生活一次次春风化雨般地抚慰着顺治那脆弱的神经和孤僻的心田,两人之间的感情已超出了卿卿我我的小夫妻之间的情爱,他们是一对患难与共、心心相印的恋人!

乾清宫西暖阁,宫女们悄悄侍立一边,顺治伏在御案上专心批本,董小宛则坐在后宫的暖炕上静静地刺绣。寝宫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鸣钟的滴答,间或还有一两声木炭燃烧的“噼啪”之声。这是十分温馨的生活画面。

突然,董小宛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慌得她用手绢捂住了嘴——她不忍心打乱了皇上的思绪。

“小宛,你怎么啦?”福临放下奏本,借着烛光端详着董小宛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她穿的是件葱绿色的缎面长袍,面料很软,亮晶晶的绣着小花。蓬松的乌发脑后挽着芙蓉髻,只绾了一根翡翠簪子。既不戴钗环,也不插珠花,然而却“淡妆浓抹总相宜”,愈发显得风韵天成。福临见了更是充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爱怜,双手将她拥到了怀里,一旁的宫女乖乖地低下了头。

“你近来怎么总是咳嗽?看御医了吗?不行,现在朕就给你派人去请!”

“不要!”董小宛连忙将手绢塞到了衣襟里,莞尔一笑,“皇上,臣妾怕是扰乱了您的思考了吧?不如让臣妾到东暖阁去——”

“也罢,朕也觉得倦了,让那些劳什子的奏折见鬼去吧,咱们正好可以清清静静地共度良宵……”福临意味深长地朝董小宛一挤眼睛。

董小宛伸出玉手戳着福临的脑门:“一脑子的坏主意!陛下,你不是把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放在嘴边吗?那些折子都是朝廷机务怎么可以搁置不顾呢?要不,臣妾去给陛下端些参汤来提提神?”

福临皱起了眉头:“又来了。什么御案上一点墨,民间千滴血。你呀,真成了我身边的谏臣了,赶明儿个你与朕一同上朝如何?”

“皇上又取笑臣妾了。”董小宛头一低又想咳嗽,连忙又用手绢捂住了嘴。呀,这手绢上竟带着血丝!董小宛心里一惊:她咳嗽也有好些日子了,怎么竟咳血了?这……一时间,董小宛心乱如麻,手脚冰凉,自己若是得了痨病,可就是绝症呀!

“小宛,你怎么啦?不高兴了!过来,朕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听了一准高兴。”福临抬着晶亮的眼睛看着董小宛,并没注意董小宛的慌张神色。

“皇上有什么大喜的事情吗?快说给妾身听听。”董小宛强打精神,将手绢塞在线筐里,慢慢起身走了过来。

“告诉你,朕今儿个临朝时下诏,停了中宫笺表啦!”福临笑吟吟地握住了董小宛的手。“咦,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什么?”董小宛吃了一惊,苍白的脸上骤然泛出一片红晕,她用力抓住了福临的手摇晃着,“这是真的?”

“哼,朕猜这会子坤宁宫里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她们也太过分了,得让她们知道一点厉害!”福临自以为得意,而董小宛的脸色却已经变得煞白!

中宫笺表,是皇后特权的象征。皇后在三大节——万寿节、元旦和冬至时,或在特殊喜庆之日,或有特殊请求,可以使用皇后之宝,直接向皇上进笺表表示致贺或提出要求,而皇上是不可以拒绝的。停了中宫笺表,就等于取消了皇后的权威,这不明摆着福临又要废后了吗?

“皇上!”董小宛“扑通”地一声跪在福临的脚下,连连叩头,“皇上,请您收回成命,此举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她——根本不配主持六宫!小宛,你这是何苦?朕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快起来,地上很凉。”

“皇上!”董小宛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臣妾蒙皇上厚爱早已知足了,如果皇上执意要废后,那么臣妾决不再活在世上了!”

“你——”福临手一松,董小宛瘫倒在地上。“皇上,当初你废后就已引起了朝野大哗,废后已是不德,岂能一错再错?再说,她们都是蒙古科尔沁的格格,陛下就不考虑蒙古四十九旗的人心?”董小宛泪流满面,哽咽着,“臣妾何德何能?蒙皇上如此错爱,就是一死了之也心满意足了。臣妾只要以侧妃侍奉陛下,臣妾要让皇上的江山社稷永远太平!皇上……”

“我的爱妃,朕终于明白你的心意了!”福临不再犹豫,抱起了董小宛,紧紧拥在怀中,喃喃地说道,“朕对你的爱,是无以言表的。如此容貌,如此心胸,如此才德,真让朕为你骄傲!”福临情不自禁地低头吻着董小宛的泪脸:“我没有看错人呀!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朕的爱妃,朕的红颜知己……”

两人紧紧相拥,泪水交流,像两个受了无限委屈的孩子。半晌,董小宛才低语了一句:“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福临揽着董小宛瘦削的双肩,也是无限感慨:“清宫不是楚宫,可是小宛你的腰怎么也变得这么细了?朕要你胖起来,快乐起来,像真正的杨贵妃……”

这动情的话竟让董小宛呜呜地哭出了声!她贴在福临的胸前哭诉道:“妾身怕……怕被放在炉火上烤呀!”

“唉,想不到让你如此受苦受累,朕心何忍?她们,皇太后和太后,为什么就不能容你?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宫里宫外都反对我们?”福临突然大声狂吼了起来,愤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久久回响着。“我是天子,可也是个人呀,为什么不能追求人间的真爱?母后,我是不是你的亲儿子?为什么你看到儿子幸福快乐而大发雷霆呢?满朝文臣,朕是不是你们的君主?为什么你们对朕的谕旨要群起反对呢?朕到底有什么错?谁能告诉我?对了,小宛,咱们一起去万善殿,现在就去!我佛慈悲,唯有佛门才能让我心安,让我得到清静!佛祖,保佑我和小宛,弟子行痴乞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