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办公室灯光明亮,老师们也都去看演出了,只有她和李梧拿着红笔批改试卷。
语文试题灵活变通,批改需要的时间比较久,全班四十份试卷,一人二十份改完已经九点钟。
他们把试卷整理好放回原位,顺带关灯掩门后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大礼堂的节目应该也接近尾声,不少同学都陆续往教室赶。
还有四十分钟放学,李梧抬起手看看时间,和周书说:“走食堂?请你吃夜宵。”
周书摇头:“谢谢,不过我今天打算早点回家。”
李梧没有缠着她,只是默然地同她一同回到教室。
还没到前门口,二人就听见教室里女生激动的说话声,音色很有特点,周书辨别出来是应枝。
应询也在,站的位置,刚好是周书的桌子边,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好像天生的气场。
应枝一边叽叽喳喳说着今天跳舞的感受,一边收拾书包。
周书默不作声站在门外,李梧疑惑:“不进去吗?”
周书摇头,声音很低:“你先进去吧,我吹一下风。”
“我陪你。”李梧也学她靠在墙上。
气氛有些微妙,但也没到看星星看月亮的程度。李梧目光长远地落在对面大楼,那栋楼是高一,也有学生早退回来在教室。
透过窗户,李梧看到几个男生凑成一团,经验告诉他那些学生在用手机打游戏。
二人沉默几秒,教室内终于没有声响,应询背着应枝的书包从后门出来,应枝在后门和周书打招呼:“周书,班长,我先回去了!”
周书笑着和她挥手,李梧假装严肃:“早退,我明天就和班主任说。”
应枝做了个鬼脸,跟在哥哥的身后消失在楼梯拐角。
周身重新安静下来。
“周书,你想考哪个学校?”李梧突然认真地问她。
周书眨眨眼,眼神里全是迷茫:“不知道,可能就在本地吧。”
李梧分析地头头是道:“还有九十九天高考,我看你的化学分还能提高点,成绩提到年级前三十,延华大学有希望。”
三中是重点高中,竞争大,年级前三十对周书有些希望渺茫。
她复读的时候,是拿着高考600分的成绩单来的,超过重点线80分,所以学校并没有收取她高额的择校费,她只需要和应届生一样交学费书本费就可以了。
周书上一年平时成绩在年级排名大概七十,高考失利让她完全同理想学校错身。爸爸对她寄予太大的希望,所以即使她可以走一所不错的一本学校,爸爸也非要逼她来复读。
爸爸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延华大学当施工员,他说在里面读书的人气质斐然,个个穿的光鲜亮丽,出来的学生再怎么都有所成就。
李梧瞧见她眉头紧皱的样子,就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嘛,化学我把你带到八十,其他的看你造化。”
周书唉声叹气:“谢谢你,班长,我尽量。”
李梧在学习方面确实积极,说干就干,收集一堆周书的卷子拿回家分析问题,打算出几张卷子给她失分的章节专项训练。
回家路上,应枝正在接收朋友给自己拍的美图,应询在前面开车。
应询忽然出声,打破寂静的沉默。
“你那个朋友,和你们班长在谈恋爱?”他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应枝挥手摇头:“你说周书?周书高考前不谈恋爱,我看班长可能是有点喜欢她,天天找她说话。说不定毕业了他们就谈上。”
应询抓着方向盘的手忽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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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今天回家去,路程大概二十分钟,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全是路灯通明的大道。
这个点妈妈还没从小卖部回来,她自己在家洗澡后窝进床里,摸出自己私藏的MP3,戴上耳机。
重遇应询这件事,说来实在不太可能,却真的发生了。
十六岁那年,周书刚上高一,家里没有给她报补习班的习惯,所以初高中课程衔接生硬,她跟不上节奏,很长一段时间都情绪低落。
导火索是某天的数学课,她因为感冒打了个喷嚏,脑子空白一片完全没听到老师讲什么,下一秒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周书答不上,被老师痛批一顿。
她自认是同龄人里承受能力较强的,可是一件件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堆积在她身上,难免会滋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于是那天她站在退潮的江边,脚下是白色的鹅卵石和苔绿色的江水,身后的黄泥构成的一片土地面积庞大。
周书坐下来,深思熟虑地遥望远方。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坐在她身旁不远处喝酒的男生名字叫应询,她只记得男生把铝罐捏在手中,声音好听得如同春日提前到来,滋润心扉。
“你年纪这么小,有的是机会去犯错,怎么还坐到这儿来了。”
周书藏在棉服衣兜记得心虚地扣指甲:“你这么年轻,不也坐在这儿。”
男生笑声爽朗:“谁说来江边一定是寻死。”
周书哽住,不知道怎么回他。
不过那句话,一定程度上给了周书犯错的勇气。后来的三年,她虽然性格一直都温慢,但是从来不害怕做错事情。
周书一直记着那句话,却没想到居然还能和他再次相遇。
客厅传来动静,周书手忙脚乱摘下耳机把MP3塞进枕头下,然后顺手捞起枕边常看的书。
妈妈没来她房间看,她放松下来,把书丢回去,脸埋进被窝里。
梦里,她和应询相见。
第二日,因为昨夜梦境不断,导致她精神不是太好,上课差点睡着。
李梧上课看到她打瞌睡,趁课间十分钟带着自己熬夜出的卷子走到她的位置。
“怎么开始打瞌睡了?”李梧说,上手揉揉她的头。
周书不喜欢别人亲密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去,赶紧不动声色地移动一下位置。
周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昨晚睡得比较晚。”
李梧也笑了:“我猜到了,我也睡的晚。”然后就把卷子塞给她,转身回位。
周书拿着那张笔迹工整,一角尚还温热的卷子久久不能平静,李梧对她,为什么这么好?
她心彻底乱作一团,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脑海里冒出李梧喜欢她的想法。
周书尽力平复下来,想着她没什么拔尖的,李梧比她优秀地多,应该不会喜欢她。
不过她心中暗暗决定少和班长打交道。
她动作缓慢地转过身,把卷子放在应枝桌上,小声说“枝枝,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把这个给班长。”
应枝一眼看穿,帮她把卷子还给李梧,留下李梧不得理解的目光扬长而去。
重新坐到位置上,应枝八卦似的推推应枝得后背:“班长对你有意思呀。”
周书涨红脸,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你不要乱说。”
“连我哥都看出来你们两个有粉红泡泡了,怎么,你不喜欢班长吗?”应枝看到周书害羞的表情,觉得她很可爱。
周书小幅度摇头,解释道:“没有的事,他就是看我化学成绩不好,想带带我。”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刚才那张手写卷子你还回去了?”应枝打破砂锅问到底。
周书答不上来,转过头开始算题。
应枝站起身小声对着周书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呀,拒绝就好了。
拒绝?
她应该拒绝吗?
如果李梧只是如她所说单纯想带她化学成绩而对她毫无半分情感,那她拒绝了会不会想一个演独角戏的小丑?
可是,李梧为什么要摸她的头?
周书陷入一个奇怪的困境。
又是一个周末,一放假周书就直奔小卖部。
其实妈妈已经和她说过这周爸爸不回家,但她实在害怕虚晃一枪。
于她而言,避过爸爸,就避过许多烦恼。
消费主力军小学生们不上学,生意就大打折扣,偶有阿姨来买酱油和叔叔买烟,周书熟练地拉出收钱柜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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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枝一个人在家,她被哥哥布置了任务:给谷雨洗澡。
谷雨已经两个月没洗澡了,因为应询太忙没时间带她去宠物店。
应枝在家埋怨一句小猫有点臭了,应询顺水推舟说服妹妹。
应枝大早上就起来抓猫,谷雨对这个家比她还熟,总是能找到一些适合藏身的地方。
终于,她在沙发底下深处看到了趴着的小猫。
应枝四肢投地的姿态,努力把头钻进沙发下平视谷雨:“祖宗,我只是给你洗个澡,不是想把你淹死。”
伸出细长的手,够不着。
谷雨还试探地抬起小肉垫,然后往后缩成一团。
应枝实在无法,只能打电话求助外援。
和谷雨熟一点的,也就只有周书了,还好上次生日时留了她的电话。
应枝站起身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单手打字给周书发信息。
周书的老人机放在收银机旁,振动一下,引起她的注意,不紧不慢地放下笔查看信息。
“书,有空吗?我要给谷雨洗澡,可是我抓不到她。”
应枝对待朋友一向随和,无论是发信息还是平时交流说话,都给人自然的亲近感。
周书抬头看看小卖部外面,人头稀零,今天本来也没什么生意。
于是她给妈妈说了一声,拉下卷帘门走到公交站。
谷雨确实是一只很机灵的小猫,脸和沙发下的黑暗融为一体,周书甚至看不清她的眼睛。不过小猫的尾巴正在侧面一摆一摆,还挺悠闲。
周书弯腰看看小猫,情绪稳定没有受到惊吓,于是她问应枝有没有逗猫棒。
应枝一拍手,恍然大悟。
应询回家时,应枝和周书正在卫生间忙活。
周书之前给流浪猫狗洗过澡有经验,所以变成她给谷雨洗,应枝在旁边疯狂拍照。
周书洗的时候会挠谷雨的下巴和眉间,谷雨表示很享受,眯着眼睛一脸不值钱的样。
应询轻轻走过来,站在疯狂拍照的妹妹身边,冷不丁出声:“你雇了宠物店的工作人员?”
周书的头发散落一边遮住半边脸,穿上围裙,应询没认出她。
应枝被吓到,手机差点掉了。她点开相册欣赏着自己拍的谷雨大头像:“周书,你认识的。”
听到这句话,周书转头,对着应询礼貌地微笑一下。
应询没想到应枝居然把她叫来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站在那儿观看了一会儿,无论是揉沐浴露还是过水冲干净后吹风,小谷雨都很安静,靠着周书的胳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给人家开多少工资?”应询忽然笑了,问应枝。
昨晚应枝死活不同意,应询开价两千,她才勉为其难答应,结果今天转手就交给周书。
应枝摆手:“提钱伤感情。”
兄妹之间的谈话活泼有趣,周书不好意思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终于谷雨的毛被吹干了,周书用她专用的小梳子把膨胀的猫梳顺,然后放开她。
“可以了。”周书笑着看谷雨,谷雨居然还不走,反倒用头蹭周书的手腕。
应枝竖起大拇指:“书,你好厉害。谷雨在宠物店洗澡都叫的撕心裂肺,今天居然这么安静顺利!”
应询的目光落在周书身上,她今天穿的是绿色的卫衣,外面套着杏色围裙,头发散着,有一缕贴在脸上,整个人被温柔的光包裹着。
她的笑容像一钩弯月,点缀在鹅蛋脸上,语速略慢地说:“没有没有,你别夸我。”
那一瞬间,应询忽然想起一个应枝经常说到的词: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