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茶

一壶茶里面少了一片茶叶仍然是一壶茶。布施一如一壶茶，少了自己一片似乎不影响茶味，但是不然，少了这一片，这壶茶便少了我这片的芳香，即便一片茶叶再小，也会分散到每一滴水中。

4月20日前后谷雨，雨生百谷，故称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此时春生之气盛极，“句者毕出，萌者尽达”。也就是说，弯曲的芽儿皆出世，娇嫩的叶儿初长成。自此，草木“萌萌哒”的时代结束了。

每到谷雨这天上午，师父会要求寺内众僧到后山采茶，师父说必须要用谷雨这天上午采的新鲜茶叶做出的干茶，才是真正的谷雨茶。

释然和师弟们都跟着释恩师兄学习，释恩师兄最厉害，半天就可以采下来12公斤茶叶，释然、释行却怎么也学不会。

释行年幼，并不懂茶品：“师兄，为什么谷雨这天一定要采茶？”

释恩师兄一边劳作一边回答：“听师父教导过，明代许次纾的《茶疏》谈道：‘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我向师父详细问解，师父说，新年伊始，春季的谷雨最温和，不骄不躁，抑扬饱满，内含激励的气息，选午前采摘的嫩茶冲泡谷雨茶，茶性温良，有祛火之功效，亦可作茶疗。因之后来，才从‘茶之德’生发出茶道，我们僧人历来就要种茶、制茶、饮茶，传播茶文化。”

释行听得发愣：“师兄，这茶叶还有这么深的学问？”

释恩并不骄傲：“那是当然，这谷雨茶春季温度适中，雨量充沛，加上茶树经半年冬季的休养生息，使得春梢芽叶肥硕，色泽翠绿，叶质柔软，还富含多种维生素和氨基酸，使茶鲜活，香气宜人。”

一席话说得释然、释行连连点头。

“不过师父才是真正精于茶道的高人，我的这点常识都是从师父那请教来的。今夜，师父要与玄净法师品茶论道，你们可以在旁听听。”释恩叮嘱释然、释行。

到暮钟响起，释然、释行早早到师父的禅房静候。师父也不问他们前来为何，只是吩咐释然取出去年的谷雨茶。

释然知道这谷雨茶极其珍贵并且极少，玄净法师是寺庙的常住僧人，师父却拿这么珍贵的茶来招待玄净法师，心中一阵惋惜。

明月当空，师父与玄净法师坐在竹林边，寒宵静坐，松月花鸟，绿藓苍苔，清茶散发悠然清香，甚是清雅。

师父与玄净法师淡淡闲坐，香已然烧去数根，玄净法师说：“有人曾说‘茶道不过烧水点茶而已’，仔细想来，是从微不足道的生活琐事中感悟宇宙、人生。”

师父微微点头：“农人珍惜谷雨，因深知谷雨有雨则谷雨之后雨水丰沛，反之则雨水匮乏。修禅者珍贵人生日常，就是如农人般，要从这点滴常识规律中悟透人生。”

……

是夜，清风雅集，师父与玄净法师静默良久，茶具热气成束，袅袅飘去。即使释然、释行不懂茶道，但是在这静谧中也感悟到一些清净的真意。不久，天色已晚，师父便与玄净法师散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释然几番想询问师父也没开口。倒是师父先说：“说吧，有什么问题想问。”

释然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师父看透，便如实问来：“师父，谷雨茶最是珍贵，玄净法师并非稀客，日日在寺中，为何也要用这么珍贵的茶待他，不留做日后更要紧的用处？”

师父一笑：“有句话叫‘借出的钱永不盼望收回，便永远有利息在人间’。释然，你可体悟到这是何等澄明的见解和广阔心胸？我们常说‘柔和如水，温如春光’，想要行云在天，流水在地，不看淡私利如何能做到呢？”

释然听到师父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修道之路还极为漫长，平日总说出家人万事皆空，自己却还在想着一杯茶的利益。

师父继续说着：“‘惠施众生，不自为己’，怎么会在乎一碗谷雨茶？也唯有昭如日月，平淡坦然，人生才能自在。”

“那么师父，是不是把好东西都给别人就是施舍？”释行也听得入味，虚心向师父请教起来。“我们施的并非自认好的东西，而是施的平等、随意、积极、不求回报。真如此，才能得到自在圆满。”

“可是师父，我们这么小，能给别人布施什么？”释行有很多疑问想要询问师父。

师父一笑：“释行，你可记得今夜喝的茶，一壶茶里面少了一片茶叶仍然是一壶茶。布施一如一壶茶，少了自己一片似乎不影响茶味，但是不然，少了这一片，这壶茶便少了我这片的芳香，即便一片茶叶再小，也会分散到每一滴水。”

原来如此！释然、释行对视一看，莫看自己小，也自有用处。

“再者，茶叶只供以我们清净，我们布施也供以自己的清净。你们到了，且好好睡去。”师父的一番点拨，令释然、释行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