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我皆同道
“那是客气话,人与人之间打交道要有礼节,讲客套,总不能像瘸叔江湖故事里的好汉,动不动就‘你这厮来迟了,瞎耽搁老子时间,吃俺沙包大一拳’,那样说像话吗?”
午膳后,一人一驴行走在没几人走动的官道上。
秋日阳光正好。
张闻风戴着斗笠,面对身下驴子提出的疑问,他轻描淡写用瘸叔的话来化解。
驴子咧嘴露齿,笑得“啊呃……啊呃”乐不可支,走路一颠一颠的。
老瘸子以往在它心头留下的豪迈厚重,不拘小节草莽形象,慢慢淡化去。
“不过……你上午确实有正事,你不能诳骗我?”
驴子笑过之后仍然纠缠细节,认死理一根筋继续提出诘问。
张闻风叹了一口气,道:“堪验地界那么一点小事,交给二师兄照样办得熨帖,用得着我这么个‘大人物’亲自出面作陪?给你机会考验你,指点你的不足,你要懂得感恩,虚心接受意见。看来今后还得随时给予你考验,免得你走偏路了。”
驴子一想也对。
那个办事儿的城里官吏,一口一个“大人”尊称观主。
是它这驴脑袋钻了牛角尖,想差了,忙道歉:“是我误会观主一片良苦用心,下次不敢了。”
这货越来越不好糊弄,当个妖驴导师不容易。
下次得严谨点,不能出这种低级破绽。
张闻风语重心长道:“遇到疑问,要敢于提出来辩论,道理越辩越明朗。你我皆同道,今后要相互扶持共行大道的,并没有天生的上下之分,等你道理明白得多些,我会少管你的行事。”
驴子被“同道”二字给激励得不能自已,四蹄生风跑得飞快。
它被尊重了。
口中絮絮叨叨,一堆一堆它听来的小道理,与观主辩论。
观主这次路上又喝干了一葫芦的灵泉水,这货太能叨叨了,简直让他怀疑,他骑着的是一匹碎嘴母驴娘子?
到了道录分院,张闻风照例去伍院主厅堂打了个照面,站着聊几句,便告退说去藏书室看书,他能看出伍院主非常忙碌,案桌上堆积的卷宗,有七八本,当个官身不自由啊。
还是像他这样自在活得舒心,灵气石来得少点,自己想办法赚取就是。
问过藏书室的管事道士,得到答复允许化炁境修士抄录里间的书册,只请保管妥善,不要流失出去给歹人得了,免得有损阴德。
那还讲甚客气,他又出去一趟,从安排给他的廨房取来笔墨和纸张。
他善画,抄录的法术图册一丝不差。
花了小半个时辰,这里仅有的两门基础雷法,“九霄玄秘落雷术”和“九霄百劫缠雷术”尽收囊中,又看了半个时辰炼药心得方面典籍,做了几张纸的记录,便启程回山。
这次驴子背上多了四袋子炼药用的银骨炭,价格不菲。
幸亏上次打劫了送上门贼子身上的七张银票,要不然还真花销不起。
驴子早上吃了一个教训,学乖了,它忍耐着性子憋住不问雷法之事。
东扯葫芦西扯瓢,絮絮叨叨的与观主磨耐心。
张闻风这次没考验驴子多久,他实在受不了这货无休止的聒噪,葫芦里新装的水不够喝,便把全称叫《九霄玄秘落雷术》的雷法,照着一字一句讲给驴子听,先念总诀,后读修炼细法。
“高上九霄,去地百万。九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无不为,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覆之如绵,万钧可支……”
耳根子终于落得清静。
三遍之后,驴子彻底闭嘴,他也不解释什么。
对雷法他不懂,不胡乱揣测指点,让驴子自个去琢磨。
修炼雷法的步罡踏斗,也就是身法,他暂时不拿出来给驴子看,暗道驴子有四条腿,该如何做到像人一样两只脚板踏罡步呢?
想想那场景将会很滑稽,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算了,等回去后再让驴子学步法,免得这货不小心把他驮到沟里去了。
思索了一路的炼药常识,回到山顶,天色将暮,都在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四个人围坐一桌,除了老瘸子自斟自饮聊几句,另外三人都有规矩守着,食不言,只偶尔出声回应,气氛融洽倒是不会尴尬。
老瘸子早就习惯这群牛鼻子的德性,嘀咕几句:“日怪事,驴子跑了一趟城里,回来连饭堂都不进,酒也不蹭喝,招呼都不给我打了?”
“是打野食捞饱了肚子,还是想母驴娘子?”
“不行,等下我得瞧瞧它去,莫不是吃坏东西害病了?”
饭后,张闻风下山在灵泉水源的林子里,找到呆头呆脑转圈的驴子,掏出几页纸,将修炼落雷术的步罡踏斗图形,让驴子记住。
他站在大岩石上饶有兴趣地欣赏驴子表演步法。
驴子这下连路都不会走了,三两步撞树,再走几步四个蹄子差点扭成蝴蝶结。
惨不忍睹,张闻风都不忍心看到一头勤奋得废寝忘食的驴子,非得自虐修炼人类法术,微微摇头,收了纸张返回山上去。
他只能在思想上对驴子进行引导,在精神上鼓励驴子。
雷法方面,他实在是无能为力,隔行如隔山。
在西殿喝茶聊天时候,听二师兄说他已经与邻近几个村庄的村正沟通过了,各村都非常欢迎仙灵观去考核招收学道苗子,特别是几个幼年失怙的小家伙,非常需要仙灵观接走,当然原则问题二师兄会把握着不让步。
明日上午,二师兄要收割成熟的菽豆(黄豆),有空闲再伐树砍木桩,将新购买的西边山头那片,自地界边缘打桩围拢成一道篱笆,圈出地盘,以免外面的人误闯进入。
张闻风表示他明天上午一起收割菽豆,不能让二师兄独自忙得脚不沾地。
岳安言亦不会袖手旁观,明日早点忙完农活,她再接待来自附近邻村的上山求医求符者,今日里上山的人数不少,但是在知道道观定下来的明确的诊金香火钱后,纷纷表示应该如此,然后都找借口下次再来,打转回去了。
说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三人茶水也喝完,起身去做晚课。
初十上午,太阳出来,地里收了露水。
三位道士扎起袖子,卷起裤脚,穿着老瘸子闲时打的草鞋,戴着斗笠下田收割几片零碎地块的菽豆,待收割一大半,观主吆喝着叫醒沉浸修炼中的驴子,让它将成捆菽豆分批驮回山顶,这种来回爬山的活,让牛干起来忒慢。
老瘸子从驴子背上卸下菽豆捆,摊开在厨房前面的麦场暴晒,见驴子又恢复精神灵性,放下心来,声音洪亮调侃要给驴子找母驴娘子。
瘸子是个嘴炮,光说不做,驴子都不稀得搭睬了。
四人一驴忙了半个上午,收完菽豆,只待几日晾晒,便可用木棍敲打出豆子。
晚间还得把菽豆杆收叠堆积,用稻草遮盖,免得夜晚露水打湿。
干完活,时间还不过午,张闻风洗涮清爽,换一套干净旧衣,带着药材包裹和一小袋子银骨炭,打开东殿大门。
今明两日不去城里,他要尝试着炼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