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选择

1993年2月14日

石浩功日记

大家回到学校，个个兴高采烈的。张岷江和马愚山大谈坐火车的故事，多挤多难。

马愚山说，上火车前，忘了上厕所，结果憋尿一夜，因为根本不敢离开座位。有西北那边来的土鳖，你要是离开，他就占你的位置。邻座就是这样被抢去座位的，那土鳖挺凶的，说，’我也买了票，为什么我不能坐。’乘务员也懒得挤过来管事。

张岷江说，车厢厕所里都挤满了人，你想去也上不成。到了湖北的时候，站台上乌泱乌泱的人。车门挤不上来就扒车窗，车上的人不让，关窗。扛着扁担的民工，把车窗撬起来，再把扁担捅进来，啪啪啪地左右一阵乱打。车上的人往下踹。

我假装高兴地附和着，内心里却是无比的忧郁，等待对我的宣判。

1993年2月15日

石浩功日记

今天放学，辅导员让我去办公室，我知道系里的决定来了。谢天谢地，我竟然平安无事。我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办公室，保证一定好好学习，努力表现。

今天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的英语，居然奇迹般地考了73分，主要错在听力，全是蒙的，没对几道题。高数不好，79分，那天把卷子第一页递给马愚山后，担心被揪出来，心神不宁。

马愚山，不出意外地没及格，考了50分。那天，监考老师看出些端倪，前半场，他的卷子就没写几个字。老师总是往这边走，我没有机会递出第二页。第一页卷面分数，55分。

他说补考肯定过不了，比现在分数还得低，问我能不能一起去考场，最后写他的名字，偷梁换柱。他问过了，监考老师不会查谁是补考生，你往那里一坐，不会露馅。

我说我不敢了，替考是要掉脑袋的。这学期，你得好好学，我可以平时给你补课，别指望我再帮你作弊了。

1993年2月16日

我的日记

上周，我，老钟，潘导一起开了个会，讨论石浩功倒票事件的处理。

潘导的意思要严惩，来个下马威，现在的孩子胆忒大了，得用这个事件震慑你的学生。要不，考试作弊，偷自行车，打架斗殴，男女同居，什么事都可能出。一定要在刚冒苗条的时候掐灭它。

老钟问我的意见。

我说，还是想给这孩子机会。他平时在班级里表现不错，跟同学和睦，主动去做生活委员，吃苦耐劳，大班的义务劳动，脏活累活抢着干。他们宿舍的卫生基本也是他一个人打扫。

他犯错，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家庭困难，我一直没有了解到他家的困难状况，这是我的责任。另一方面，他也是被票贩子利用，主观上没有违法的动机。他的同学不知道他每周去倒号，客观上，没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其实，还有另一层考量，我没跟老钟和潘导提。我想起我的舅妈，从老远的家乡纪县，跟着我那军队复员的舅舅来到内蒙。她真是勤劳肯干，从不闲着。对我，当自己的孩子那么好。我觉得纪县人都是这样的勤劳朴实。处罚一个吃苦耐劳的孩子，真是于心不忍。

老钟说，潘导说得在理，还是得严格管教学生。尤其是作弊这一块，要反复强调，有些案例，可以在大班课上讲讲。要严防代考这样的恶劣作弊现象。去年他们3系就抓了两对代考的，全部开除，作弊的歪风一下刹住了。

关于现在这个事件，老钟说，我的学生，让我做主。处理上也不能过激，以教育为主。一个农村孩子，考上北航，在村里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怕他想不开，做蠢事。几年前就出过学生跳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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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师，谢谢您对我哥的宽容。”

“唉，和生命相比，什么都不算事儿。老天不宽容啊。”

1993年2月19日

石浩功日记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宿舍里睡前聊天，每个人都讲讲自己的故事和见闻。

熄灯前是水房和走廊时间，嘻嘻哈哈。顶头儿宿舍的王文斌睡前总要吉他弹唱两曲，我最喜欢他唱的一首老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昨晚的话题是深圳特区。黄哲明说，父母原本是广州人，大学毕业后响应号召投身贵州三线建设，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基地条件好转了，他们就考虑回广州。父亲的同学邀请他到特区一同创业，于是全家就搬到了深圳。父亲和同学开了个公司，在军工呆了那么多年，技术能力是过硬的。他加入了深圳企业家协会，接触到很多下海来闯荡的知识分子，他们有头脑，勇敢有魄力，对小平打心坎里感激，感恩这个时代，事业有起色后也都尽一份力回馈社会。母亲以前在军工厂做财会，到了深圳在一家私企做财务。后来父亲的公司有起色了，她就辞职，找了份轻松的工作，给小公司做做帐，业余炒炒股票。

说起了股票，张岷江说，他到BJ前，家里的一个亲戚也跑去深圳淘金，借了一堆的身份证，因为每张身份证认购有限额。寒假回家听说，那亲戚输了个精光。大浪淘沙，升斗小民永远都是被洗掉的沙子。

马愚山说，他老家汉中军工厂里，一个北航毕业的师兄，辞职去了深圳，和其他年轻人合伙开了个电子公司，开发磁卡门禁，卖给酒店，写字楼，业务搞得有声有色。

图书馆外的橱窗里每周都会更新几份报纸，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报纸上宣传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各省各地的经验报道。重视人才，发展科技是今后的大势所趋。透过象牙塔的窗户，我看见了外面那个精彩的世界。知识改变命运，我的未来我能把握。

1993年2月19日

我的日记

今天去对面长城公司的一间会议室参加工作面试，中航技下的南方公司，在深圳。

本来我是不该去面试的，潘导喊我去的。一开始他推荐我们班马东升去，他大学四年在校足球队，每年的校足球比赛，他都主力上场，踢得也拼命，算为系里有大贡献。

但是，南方公司对马东升不太满意。他们想要个德才兼备的，最好是党员。潘导就找了我，

“本来我就不赞成你接辅导员这个差，你看我，窝在这，能有啥大出息。”

“我也是为毕业分配考量，不知道能分到哪里。做个辅导员，我还是挺知足的。”

“你是学生会主席呀，那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老钟那儿该怎么说？”

“你先去，生米煮成熟饭，再想办法。”

跟南方公司的领导谈的不错，感觉他们对我很满意。

1993年2月20日

我的日记

今天党支部组织生活，讨论话题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学生工作。

学习讨论内容

1.新潮流下的高等教育发展方向

2.学生工作的新思维和实践

3.学生辅导员的培训

一些非常有趣的话题，例如

冯如杯可产业化的获奖项目，我们该做什么

学生会的家教服务是否该对学生收介绍费

如何开拓思路，增加学生活动经费

招生和毕业分配对计划外名额的收费是该严格禁止，还是当作高校市场经济的新实践

1993年2月21号

石浩功日记

今天我去当家教了，是辅导员让学生会帮我找到的。

那家在积水潭，初三的男孩，戴个眼镜。他学的很好，我看他的作业和试卷，没有必要请家教。他父母对孩子期望高，要他考四中。张源是四中出来的，他提起四中，很牛逼的样子。

他家房子不大，是老楼，两间卧室，一个小客厅，向阳的那间大卧室给孩子用。那孩子挺有礼貌，喊我老师。家长也好，给孩子切水果，让我也吃。

一次家教4个小时，周日下午两点到六点，一次10块。这个钱挣得干干净净，心里踏实。

我周六洗个澡，周日穿件干净衣服，打扮整齐去，希望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马愚山戏弄我，又要去约会小老乡，装扮的不错，祝马到成功。

1993年2月23日

我的日记

上午10点，校医院来电话，送学生去北医三院检查。

心烦，懒得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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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我没有记笔记，不过所以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1993年3月11日

我的日记

下午，学校派车，我陪石浩功的父母先去八宝山取骨灰，再把他们送到永定门火车站回乡。石浩功父亲，对学校100个感激。他最后提了个要求，能不能派车送他们回家。我说问下领导。

潘导说，车队那里肯定不可能派车，把剩余的捐款都给他，让他自己去租车。

老钟说，孩子的父亲，是想在村里脸面上过得去。去年孩子风风光光地出门上大学，现在带着骨灰回去，算个啥。

我好想休息一下，跟潘导和老钟说，明天不到导办值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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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浩桐点着头，

“钟书记说的对，我爸在村里是脸面上过不去。去年风风光光地走，现在凄凄惨惨地回。虽然村民都很淳朴，拉家常也少不了说道我家的事，你看去年太张扬，今年就倒霉了吧。

那天，邻里和我爸妈正在地里准备春耕，电报直接送到了地里。

石浩功病重，速来北航

邻居们都看到了，他们很关切，快去吧，你们两口子都去，地里的活我们帮帮忙。孩子的病不严重吧。

电报上写的病重，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我爸妈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那天已经晚了，我爸妈赶到车站，坐夜车去BJ。

我住校，周六下午才回家，我爸妈已经走了。邻居告诉我，我哥病重，我很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哭。邻居也嘀咕，你看看这事儿，这小石头怎么就病重了呢，石头的命啊。

我希望我哥赶快好起来。我家人身体都很好，我哥年轻，BJ的大医院，什么病治不好啊。我没去上学，在家盼着我爸妈带平安消息回来。他们捧着我哥的骨灰回家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信我哥会死。”

1993年3月12日周五

我的日记

下午，潘导来找我，拿出南方公司的工作意向书。老钟已经知道了，没抱怨我们，他当然很希望我留下。他说已经和教务处讨论过了，保送研究生是基本确定的。现在就看我的意向了。

至于我的学生，潘导说大不了他再带4年。我从心里感激潘导，总是为我着想。

我不去深圳了，留下带好我的学生。他们是最可爱的学生，我看到他们身上可贵的品质。石浩功这件事，是他家庭的悲剧，于我，则是心灵的成长。现在我深深地领悟到，辅导员不单单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责任。为我个人的利益，舍弃这些对我百般信任的学生，我会后悔一辈子。我热爱我的工作，我看见了它之于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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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那老师，我哥的命运是不幸的，遇见您又是他的人生之幸。”

“我找到录像了，我们一起来看吧，边看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