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娃儿打小就聪明
7岁,我侥幸地得到了上一年级的名额,在土胚瓦房里上完学前班的我很荣幸地赶上了教育制度改革,恰逢村里的小学重建,那时候从县城传过来一个很潮的政策叫“集资办学”。
当然,识字不多的我经常听到叔叔婶婶们操着半河南口音,半湖北口音,半陕西口音狠狠地嚷着“鸡子拌xuo,累死球了。”
但村里的人似乎很默契,竟然从来没有人愿意去议论这个政策的好与坏,以及深远意义,以至于刚刚学完拼音的稚童们心里充满了好奇与迷惑。
于是打小就聪明的我,理解到的是,“以后上学可以带着老母鸡,老公鸡,鸡子伴学嘛,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没想到这样一个毫无预料的猜想,竟成为了我社死现场的起因。
开学不久后,同时担任一、二年级班主任的校长在给学生们上课,课中提到了关于“集资办学”的发问,于是懵懂未知的稚童成为了校长刀俎上的鱼肉,一片沉寂。
汪龙军,你说说你理解的“集资办学”应该是啥样的政策?
校长扶了扶他800度的老花镜,满脸期待。
不知道是在期待汪龙军家的财力,还是在期待他能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毕竟汪龙军是我那个班的班长,那个班是我们村一年级里唯一的班级。
只见憨憨的汪龙军同学霸气的站了起来。
“校长,是不是,把大家书桌上的积木收集起来然后搭建一个学校啊,这就跟我与周小美同学经常玩的过家家一样?”
语毕,只见同学们神情严肃,个个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表情恍惚,进而目露惊叹!
“妙啊!这就是积资办学啊,拿着我们书桌上的积木,盖一座学校,妙啊!”
“厉害,厉害呀,我怎么想不到呢,我平常跟小雨玩过家家,我还造过长城,造过大坝呢,真是妙,用积木建造学校,这个词就很厉害!能想出如此厉害的人物一定是位大能,对,是大能,想必定是那位校长前辈了”
四下里,一时热议的声音犹如刚丢进热锅里的螃蟹,四处横行。
奈何周校长已经手扶额头,满脸黑线,心想着。
“这群无可救药的蠢孩子,简直蠢上天了,老夫我就是想光明正大收个钱,然后盖几间教室,哪里是过家家,我可真是差点立地飞升,真是那德高望重的前辈啊,啊呸!”。
然后,只见周校长站了起来,双手压了压,堂下停止了喧哗,定了定说道。
“集资办学,怎可与过家家一般儿戏,你们再想想,这应该是什么样的制度?”
于是,刀俎下的鱼肉,又一片沉寂。
良久,无人敢答。
“周小美,你来说说?”
周校长目光如炬,凝视着周小美。
只见周小美羞赧了一下,站了起来,脆生生的说道。
“集资办学,应该就是收集大家的资源,然后一起盖一座学校”
只见周校长怒而不威的面容上竟然挂满了慈祥,甚至是满意的堆笑。
7岁的我,因为个头儿矮小,坐在第一排的我深深地记下了这样的笑容,并且深受启发,陷入遐想。
堂下一半的学生们开始思考,开始不解,开始吃惊,然后恍然,进而兴奋!
“厉害呀,原来我们把字认错了,是集资办学啊!”
“周小美可真厉害呢,这里晦涩的词都能解释得通透,了不起,了不起!”
“是啊,是啊,我刚才还翻字典了呢,都没查到呢!”
“不愧是周小美!”
“不愧是周女神!”
......
堂下议论,再次四处横行。
恍惚中,打小就聪明的我还在思考着“集资,哪能有啥资源呢,我家穷的叮当响,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腿还残疾,集资?集资?鸡子,对哦,鸡子啊!”
恍然理解周小美同学解释出这晦涩难懂的语义后的我,正想着投去赞美的目光时,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以340m/s的速度传入到我的耳中。
“赵亮同学,你家有什么资源可以为我们建学校出力呀?”
打小就聪明的我,蹬得一下站了起来,朗声答到。
“报告校长,我家有鸡子,老公鸡,我可以明天带鸡子来陪伴我上学,然后你们建造学校,我们就把鸡子吃了”
“哈哈哈哈”
课堂上一时竟然人声鼎沸。
“你咋不说你家还有猪呢,你自己就是猪吧,穷孙子”
蔺鹏嘲弄着向我投去了不屑的眼光,恶狠狠地骂着,那种不屑是他家办茶厂的资本,是他少年时作为有钱家族的资本。
于是,哄堂大笑。
我讪讪得低下了头,一语不发,颓然地坐了下去。
之后的课堂,在我的记忆力只剩下陆陆续续的其他同学的起立发言。
“报告校长,我家有钱!”
“报告校长,我家也有钱!”
“报告校长,我家也有钱!”
“报告校长,我家有拖拉机!”
“报告校长,我家有三个劳力!”
......
那天下课,我去打架了,打小就聪明的我被蔺鹏按在地上摩擦。
晚上放学,我顶着被擦破了头的血迹回家了,母亲看到了,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用盐水消毒,抹药,然后开始发脾气。
“你干啥去了,是不是又打架了?”
我小声地“嗯”了一下。
然后院子里开始传出我的哭声,母亲的叫骂声。
“你个鬼子怂,不成器地货,就知道打架,我叫你打架,我叫你打架”
巴掌拍在屁股的声音,院落里的哭声,此起彼伏。
接着是男人暴躁的叫骂声。
男人:“你打他作甚,大半夜的!”
女人:“我作甚,你看你儿子不学好,不成器的,就知道打架,他这样的,就算你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他也考不上大学,你老赵家活该要穷三代”
男人:“你再说一遍!”
院子里传来了摔碎碗的声音。
女人:“我就说,咋地,你个没文化,没上学的!”
男人:“你还说我,你才上个小学文化,你有啥资格说我没上学,我没上学,但我样样都会,那猪圈不是我自己搭的?那灶台也是我自己搭的,这房子的瓦都是我自己搭的,要不是我腿不好,走路不方便,我早就上矿山了”
女人:“行行行,你厉害,就我木得一,我是老鳖一,你们都欺负我!”
然后听到了摔门的声音。
月色昏黄,犬吠渐熄,呜咽停止,吱呀开门的兄长,抓我回去。
几张互相讨厌的脸,消融在夜色。
第二天,我母亲便回了娘家,早起去砖厂干活的父亲早早便做好了早饭。
然后去了砖厂开始忙碌,留下了兄长把我从床上提溜下来吃饭。
粘稠的玉米碜糊糊都有些凝固了,加上几勺子酸菜,我哥俩吃得倒也还是开心。
只是那天以后,我就不想去上学了,我赖在家里死活也不去学校。
于是,兄长就硬拉着我,背着我去学堂,我把头埋在兄长的肩膀上,死死得埋着。
然后快到学校的那个小山丘时,兄长轻轻把我放下来,熟练地抖落粘在我身上的鞋印,随手撵了一把树叶把衣服上不知是他弟弟的鼻涕还是眼泪的赃物擦拭掉。
睡眼惺忪,一睁眼竟然是学校,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还是被兄长抓着去学堂了。
打小就聪明的我从那天起就有了一个念头“以后我要变傻点,我要早点上完学,早点出去打工弄钱”
于是,不想留级的我开始疯狂学习,不苟言语。
连续3天都在兄长背上度过去学堂路上的我终于在第四天自己去学校了,并且在第四天放学,我叫上了兄长,拦在了蔺鹏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然后,我哥俩被身强体壮的蔺鹏暴揍一顿。
夜里,哥俩一起用盐水消毒,互相抹药时,被从砖厂赶回的老父亲看到了,父亲本想生气打一顿两个孩子的,没想到两个孩子跑得快,腿脚不方便的老父亲追不上,于是就没打着。
三个人六只眼睛就那样盯着,直到后半夜。
我怯懦懦的说道,“蔺鹏骂我家穷,骂我是猪,我才打他的”
“他骂你,你打他作甚,人家从小补钙,身体高,你俩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父亲通红着眼睛恨恨的说。
小哥俩四目相对,露出两脸的无辜表示,“我俩这不是亲自实践了才知道的嘛!”
接着是老父亲开始谆谆教诲。
“好好上学,不要打架,我们家里穷,别人家的孩子能贪玩,你们却不可以,你俩要学机灵点,尤其是亮亮,笨得要死”。
然后老父亲的双眼里似乎充斥着一种决然的味道,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但年少的我哥俩哪里能读出其中的一二,口中呢喃着什么,沉沉得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觉的哥俩被父亲急切的叫了起来,那天父亲没有去砖厂干活,那天父亲穿了一件崭新的格子衫,把腰杆挺得笔直,那天父亲带着两个倒霉孩子去学校评理去了,一定要为两个孩子讨个公道回来。
也或许,正是这天父亲的这个决定,改变了我这一生的人生轨迹,让我有了直面人生的勇气,直面压迫的反抗精神,像是漂泊无依的游子,望见了远处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