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竹林深处流水人家
煌煌天道之下,何人能够独善其身,何人又能够摆脱所谓的命运呢。
我们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们打小就似乎被命运束缚,放牛的,读书的,打工的,仿佛生下来就为我们的命途画上了所谓的浓墨重彩,我们的灵魂和肉体大抵只是载体罢了,却在在无时无刻去挣脱,去突破,去反抗,我们把这个叫做,谋生。
正如这突如其来的检查,打乱了我们家日常的生产与经营,没想到这样一个农村里的土作坊有一天竟然会与民警斗智斗勇。
被查之后的我们家立刻做出了应对方案,想着过年在即,订单持续增长,这涨的便是信誉,是钱,是物质生活的提升,更是谋生的救命稻草。
于是我们在货物的销路上进行的加密处理,在生产工序上更是选择了从源头上藏匿。
入山林。
这是当时在父亲看来最睿智的决定,而这确实睿智,毕竟,山高路远,草木隐蔽,属实是隐居造势的良地。
已经是隆冬的季节,早晨起来,不说是哈气成冰,但洗脸的毛巾很自然地被冻得结结实实。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因为今天是转移阵地的日子。
行军打仗,必有安排。
早在前一天晚上便商量好了计策,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几时搬东倒西,这早就列在了清单上。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未曾出现任何疏漏,竟是连扛工具时在路途中歇息几次都估摸得大差不大,小时候不曾多想,这样的计算是有着怎样的老练,那时候只是觉得扛着几袋子书扛得肩膀有些生疼,毕竟在学校都未曾见过那样厚重的书,未曾见扛过那般厚重的课本,而我们一家人就是这样在一个寒冷的冬季,未曾有其他人进入这片山林的时间,扛着所有的工具。
进山了。
山峰坐落在竹林深处,竹林延绵着房子通向深谷。
本来罕有人烟的深谷,今日便有些热闹。
从远处看,有着一对中年夫妇骂骂咧咧地正在为工具的摆放位置不统一而争吵,那位长了络腮胡须的老父亲有些气急,跛着腿把一袋子的炮筒扔在了地上。
“我就要说,这个用袋子装不好拿吧,你非要犟,拆开了弄,多累人,我这腿都不好上坡,指望跟你们一样啊!”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
中年妇人也是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
“用绳子绑着更不好弄!”
“还犟,你能得很,你咋不背这个呢,让我弄!”
絮絮叨叨的争吵声伴随着山林里的寂静把这个山谷衬托得格外冷清。
争吵的人自然便是我的父母,毕竟是长年累月的劳作,毕竟是学术不高的乡村农人,争吵在那时的我们看来,讨厌但却可以理解。
吵着吵着便吵累了,然后夫妻俩便开始偷偷摸摸地骂那查封我们物资的人,辱骂得自然是那些脏不可言的话语,自然带娘,自然带妈,甚至带上祖宗好多代。
我和兄长俩也乐在其中,那时的我们就单纯的觉得,我家的东西,花钱买的,凭什么被拿走,你怎么不去找那些买家的事。
于是在这难以充耳的辱骂声中,手工的敲敲打打开始回荡在这片山谷。
正午的阳光,穿过树梢晒在我们的脸上,昏黄却不刺眼,温暖而又和煦。那些骂骂咧咧的话语最终糅杂在了北风拂过树梢,带起的花栗树叶洒落的声音,消融在了,有野鸡被惊扰扑棱着翅膀直冲青云的声音,有不知哪家的狗子听到山林有动静深巷犬吠的声音,像极了阿黄,但仅仅只是像罢了。
一家人紧锣密鼓地制作着订单,我们选择的场地在深山腹部,山林中的山岩被积年累月的风蚀作用而形成的堆积岩层起到了很好的避风作用,而山崖的山势却像是一头横卧的狮子,耷拉着耳朵,我们经常就在这耳朵里钻来跑去,在嘴巴里烧烤木炭燃起火。
因为山岩距离草木尚且有些距离,因为不怕引起火灾,并且我们用火都是谨小慎微。况且山岩深处的泥土有些许水滴凝挂,冬风拂过,山岩深处冬暖夏凉的岩洞隐约能听到水滴叮咚作响,蝙蝠吱吱啼鸣。
那年冬天的订单随着派出所对安全的检查而变得越来越急却也越来越隐蔽。
虽然知道了私自制作土鞭炮是违法的行为,但环境所致,生活所逼,两个要上学的孩子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来说,已经算是不好生养了。
我跟哥哥也算是懂事的孩子,放学了便早早回家,半夜提着带有罩子的煤油灯去深山老林中接父母回家吃饭,顺带帮忙扛一些做好的产品去送到镇上的经销商那里。
若是遇到雨雪天气,就很难挨,尤其是下了雪的当天,雪地尚且松软,脚踩在细软的雪地上,难免不会出现滑倒的状况,在下雪的山林里滑倒,除了好玩,便是危险。
为此没少受伤过,曾有一次在大雪覆盖的山坡上摔了跟头,连滚带爬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差点就踩在了抓野兔子从来没抓住过的夹子里。
晚上进山的气氛更是有些诡异,有野鸟“咕咕,咕咕”叫的声音,有蝙蝠略过耳边得声音。
可能是那时候看过少年包青天电视剧的缘故,总是害怕从山坳里钻出来会使暴雨梨花针的贼子想要夺我性命。
于是既担心。又害怕。
但也正是那样的环境,童年的成长似乎与同班里的同学要成长的快,只是觉得把自己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方寸之间,才是自己的领域,是禁忌,是无人可触碰的世界。
随着机械式的劳作,纵使有着万般的欲望,万般的想念,也会平歇在这百无聊赖的制造业之间。
饱暖思淫欲,大抵不过如此罢了。
父亲总是喜欢哼着小曲,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父亲做炮仗时是否快乐,只能从他喜欢端着小茶壶,泯几口茶叶渣滓泡的茶水来分辨出他内心大抵是享受的。
那时候从山林深处,从山岩深处,在静寂的傍晚,会有着男人粗犷却又细碎的歌声隐隐约约。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我守在婴儿的摇篮边”
“你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
“我在家乡耕耘着农田”
“咳咳咳咳”
歌声中夹在着感染风寒的咳嗽声,然后听到窸窣的,母亲拍打父亲后背的声音。
然后父亲骂骂咧咧地喊着,
“轻点,快拍散架了”
然后就听到两个人在笑。
听到父母在谈论今天的收成,口中含糊不清的数着鞭炮的熟练。
父亲吩咐着,“这个万字头是老王家的订单,他姥爷去世了,给准备个万字头的,选最好的炮仗,最响亮的,老爷子生前为人不错,去后不能失去光彩”
“这是老李家里的,他家闺女嫁人,也要挑选质量好的。不能出问题,误了人家好兆头”
母亲点头答应。
“剩下这三千响,过年我们自己留着用,过年也就那样,自己家的可以少弄点,图个开心,图个响动,炮放多了都是钱啊!”
母亲连口答应,帮忙数着数目,我和哥哥却在那悄悄嘀咕着。
“唉,抠抠搜搜的老爹,我们自己家做鞭炮,自己家都不舍得放最响的炮,不放多点”
那时候委实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那样。
等过了很多很多年,当如今我和哥哥过年从遥远的BJ跋涉着千山万水赶回家,一家人围在大火炉边上,有一句没一句滴聊着天,看着春晚,等到凌晨我们自己点着了满天空的烟花时才明白。
过年啊,过得是一个氛围罢了,跟放多少鞭炮,放多少烟花它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领悟,足足让我们领悟了一整个童年时光。
只是在如今回忆起那段在山林中与公安部门展开的游击战术的生产作业情况,在如今看来都算是条件艰苦。
父亲是一个不爱惹事情的人,从小我就觉得父亲的性格是那种很软弱的,当遇到公家上门来收税,来检查,都会唯唯诺诺的。
这可能与他那致残的腿伤有关,父亲在受伤后,性格变得有些唯唯诺诺却对家人有些暴躁。
为此,我没少挨打。
但即便是在山林里山岩中从事生产,已然会有着安全隐患的发生。
不知道父亲的头发第几次被不小心钉着的炮仗引燃,每当炮仗引燃的时候,父亲却已经能娴熟地把沾水的围腰铺盖在鞭炮上,几分钟后便能扑灭。
那个动作,娴熟的让人称赞而又心疼。
派出所在年底又突击检查了好几次,但几次检查都是我和哥哥在家,父母在深山中,那些民警拿着搜查令搜家的时候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收获。
我跟哥哥还有奶奶就扯着慌说父母去山里砍柴了。那时候说谎真是心不惊肉不跳,那是我们认定的事情,是对的事情,因此气势上从来不输他们。
但随着年关逼近,越来越多的订单,难免会出现差错,而保密手段也逐渐漏洞百出。
一些个村里的风言风语的坏胚子亲眼看着我们的家庭条件从落魄不堪到逐渐好转,已然是起了报复与嫉妒之心。因此那些个经销商有一些被捅了出来,被举报,货物被没收了不少。
货物没收这还不算悲催,更悲催的是,有一天的检查更好碰着我们拉货下山,然后撞了个满怀。
因而,人赃并获。
父亲被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