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学的路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
“我要炸学校”
“校长不知道”
“点着了,我就跑”
“轰隆一声,学校就完了”
......
口中哼着高年级学生改编的童谣,咯吱窝里夹着两三沓不太厚的作业本,脚底踩着皎洁的月光,晚上8点的小路上,树影摩挲,人行匆匆,上完晚自修的我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
已经是11岁大孩子的我,迈着飞快的步伐刚走出了希望小学的校门,街上已经很少有行人了,十月的天黑得有些格外的早,路过修电视的那位叔叔的店里,脚步就挪不动了。
小店里,挤了五六个小学生,在看动画片。中央少儿频道正在播放着《蓝猫淘气三千问》,这一集是咖喱去攻占外星人总部,大决战。
那位姓朱的叔叔顶着稀疏的头发,拿着手电筒,正在修一台“黄河”牌黑白电视机,看到是我,笑了笑,用手扶了扶眼镜儿。
那厚厚的眼镜儿片上,已然有些松香和锡焊的飞渣。
“自己找凳子坐吧,这一集好看着呢!”
说着把烙铁沾了一下铅丝,铅丝融化,冒着白烟,发出刺啦的声音,顺着接线的地方,滚动向电路板的中间。
我娴熟得从柜台背后抽出一把椅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外星人火力很猛,一起看动画片的孩子们眉头紧皱,大眼睛,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叹息的声音。
“咦,就没有了”
“走了,走了,回家去喽”
随后,孩子们一哄而散。
我也起身,把朱叔叔小店的椅子折叠起来,熟练得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正准备跟叔叔打招呼回家呢,却发现朱叔叔眉头紧皱。
我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怎么了,朱叔叔,这个电视很难修吗?”
“是很难,调频器滑丝了,显像管烧了,跟你家那台差不多”
朱叔叔说着起身就要去拿拖把。
我赶忙起身,“我来吧,叔叔,天天放学来蹭动画片还怪不好意思的”
说着,我小脸一红,就去拿拖把。
可是,从没用过拖把的我显然不知道怎么使用这玩意,毕竟家里的房子都是土的,用不着拖把。
朱叔叔看着我憨憨地拿着拖把不会用,又气又笑得摸摸我的头。
我执拗得把头从那双厚重的手底下挪开,心想着。
“早晚有一天,把我摸成光头大和尚了,去外边了,找不到婆娘,你们都要背锅,哼!”
“喏,要把这个扣子按一下,然后蘸水才能用”
朱叔叔给我示范了下,然后拖把就被我夺了过去,在地上欢快得摩擦。
不多时,拖完地的我,跟叔叔道别,叔叔还奖励我一个小玩具。
那是一个绿色的半透明小袋子,袋子里装有液体,里边还有装有一袋小粉末,把这个扔在地上用脚把装有粉末的包踩破,袋子就很充气鼓起,然后赶快跑远,不多会就“蹦”的一声爆炸。
有点鞭炮那个意味儿。
虽然,看见过很多次别人家小孩儿玩过,也很开心。
但自己去玩,其实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玩。
放学路上,我走的比较快。
主要是夜色很深了,街道上已经很少有人。
偶尔有自行车按铃铛的声音以及蝙蝠急忙略过地面的声音交融在一起。
“叮铃铃,叮铃铃”
“吱吱吱,吱吱”
不到5分钟就穿越过了街区,往后面的路就显得有些宁静与阴森了,那是一条大概一米五宽的小路,小路在晴天的时候。月光的照耀下会露出了银白色的反光,让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是否踩空。
十月份的季节,小路两边的树荫和藤蔓飞快地从我矫健的小跑中疾驰而去。
偶尔也会遇到调皮的高年级同学在路上把两边的藤蔓连在一起的“陷阱”。
但像我如此身轻如燕的好手,在尚未触碰到陷阱的前20公分就已经能够轻易察觉,于是小腿曲张,很容易就能从打了结的草藤上飞跃而过,那种场景倒是有几分羚羊挂角的美感。
从11岁那年,记忆里的这条小路便足足有着两公里的距离,但两公里的距离对于刚去镇上上小学的我来说,已经是天寒地冻,路远马亡的感觉了。
记忆力里的小路,边上都是杂草丛生以及有乱石堆砌而成,小路是连接我们村与镇上街道的必经之地。
小路的两边首先会穿越一片白杨树林地,冬天的时候,叶子会被收集起来,堆在路的边上,晚上看起来的时候有点阴森,像是一座一座的新坟,不知埋葬着谁的青春。
冬天,青黄色的白杨树叶子会铺满整条小路,有小孩子们在落叶堆里打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从落叶堆里如数珍宝地取下较为粗壮一点的叶茎,那是他们的战利品。
作为“拔河”取胜的战利品。
“白杨树叶茎拔河”,这个在我们镇上,有白杨树林的地方已经是老小皆宜,妇孺皆知的小游戏了。
两方势力分别挑选自己的叶茎,然后各自用双手拉着自己的叶茎交叉在对方的叶茎上,然后用力拔河,看谁的叶茎结实,最后没有断裂,谁就牛掰。
这个游戏承载着村子里少年的梦,有些小孩子甚至疯魔得为了找到一根特别牛掰的叶茎竟然在叶茎里边插了铜丝,如此,屡战屡胜,屡胜屡战,后来被拆穿,被别的小孩揍得很惨,别的小孩自然包括我。
四年级的我,依旧是走读生,每天上学需要跑步往返,单次2公里大概是15~20分钟的样子。因为是从后川村转过来的学生,从小受教育的程度不同,相比之下,我的成绩变得平平无奇,班级里边40多个孩子,我勉强能排到前10,因为家距离学校比较远,我们那个村里其他小孩好多都是父母骑着自行车送他们上学。
而我,是跑着上学。
这条希望小学回家的路啊,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过,小到记忆勉强能记起。
这条路在路过了白杨树林后会翻过一个小峡谷,这个峡谷往往是小学时代乃至中学时代最难熬得路程了。
峡谷呈坡状,一边是陡峭的坡地,坡地的边上是滔河。
峡谷的另一边是山峦,山峦深处有几座老坟。
每逢清明亦或十五的时候,老坟的土会被新翻,挂上彩纸编制的丝带,这在我们那边管叫做“清明吊”,是用来祭奠亡魂用的。
即使是村子里最调皮的小孩在翻越这座峡谷的时候也会小跑,匆忙的走过。
相传,在很深的夜晚,会从峡谷里传出鬼叫的声音,我听奶奶说过,那里以前有个和尚犯了戒,被锁链镇压致死。
至于和尚是谁,至于是否有和尚,很多老人也都说的模棱两可。
从小害怕老鼠的我自然也是很快就通过峡谷,不敢停留。
只不过峡谷的景致是很好的。
夏季的夜晚有萤火虫闪闪烁烁。
冬季的清晨有滴水结冰形成冰柱挂载峡谷深处。
因为峡谷阴森得厉害,所以下了雪或是结了冰,要等一整个冬天过去,春天到来的时候,桃花会从老坟的周遭侵占整块墨绿,积雪和并才会融化,泥泞了小路,滑到了行人。
滴水潺潺,冰凌飞散。
也有的时候,有些调皮的小孩会故意把那被大风吹起来的塑料薄膜挂在峡谷的树上,装神弄鬼。
也有的时候,有些调皮的小孩会故意把拦在草丛的蛇打死挂在树上,吓人。
我往往都是飞快的穿越那个峡谷。
毕竟,我也怕鬼,我更怕蛇。
穿越过峡谷后是一整块很大的土地,那是我们村,我们组最主要的耕地,小路绕着耕地的边缘修建,一边是玉米花生地,一边是湍急的河流,青草依依,庄家满地。
这段小路出奇得是水泥石头堆积而成,不过已经有着至少十年的历史,因此,小路上刻画的粉笔,碳墨的涂鸦已经显得斑驳,有些地方早就炸裂,露出坑洼的石头与裂缝。
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大坝。
大坝水不算深,最多两米。
这里是我们这群男孩子的天堂,洗澡的胜地。
每每到夏季来临的时候,在刻画有“坝高危险。禁止游泳”的水泥大坝上,几个小孩脱得光腚,顶着被晒得黝黑的身体一个猛子扎进水塘里,开始狗刨。
若是周五,不用上晚自习。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会有着更多的小孩在那游泳,玩水。
大坝的水会漫过坝身,但漫过的不多。
洗澡的时候,当有女同学路过,有些羞赧的男孩子赶忙钻到坝堤的正下边,因为水流的急,反而是在里边形成了一个有着水幕的空间,这些羞赧的小男孩儿自然包括我。
我躲在水幕里边,透过水帘看着女同学走得远了才敢出来。
只不过经常被猪队友喊出我的名字,他们故意叫得大声,甚至还朝着女同学吹口哨。
然后女同学红着脸,飞快得跑远了,边走边骂。
“臭流氓”
后来等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们下河游泳会穿着内裤。
这条路再往前就是一座大桥了,大桥是我上5年级的时候才建造的,但建大桥的时间已经足足准备了3年。
通过这座桥,再往前走就是公路了,这条路是村里连接其他村子以及隔壁镇子的路,依旧是土石的路,下雨的时候,泥泞得像是一池鱼塘。
而我就在这条鱼塘一样的小路上,奔跑着,穿着皮筒子鞋。
夏天蹚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冬天踩着漫过小腿的积雪,一跑就是四五年。
穿过最后的这一段路,有一个小土坡,土坡的两边都是竹林。
竹林深处是我的家。
夜色凝重,漆黑如墨的竹林深处,小屋里经常因为断电而点起的煤油灯。
火舌舞动,人影闪烁。木头敲击炮筒饼的声音当当作响。
偶尔有父母的闲聊,窸窸窣窣,听不太清。
我刚上土坡就有犬吠,叫了一两声后发现是少主人。
狗子摇头摆尾,月光下,身体被映照的老长,欢快的蹦跳,铁链的摩擦声伴随着开门的吱呀。
母亲拿着手电筒照了照,是我。
然后笑着对父亲说。
“歇会,洗手吃饭吧”
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认真得吃着面条,滋遛滋遛的。
之后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兄长在旁边穿炮引。
夜深的时候,便各自休息。
四年级的时候,我变得更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