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醉
“喂,你捆了几个?”
“大约50来个吧。”
“哈哈,我捆了100个!”
“厉害呀!听说了没?待会要按捆的人数来分钱。”
“什么!?那咱们得多加把劲儿!”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捆绑行动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随着爱丽丝悠悠醒转,陆续有人自沉眠中苏醒。
那些过惯娇奢生活的达官贵族们呆愣在地,像一头头牲口似的被捆在广场上,茫然望着周遭神情呆滞的同僚,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国王与宰相亦相继醒来,他们俩背贴着背,各自五花大绑,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宰相!爱卿!爱卿!发生了何事?莫非是在做梦么?”
国王惊慌失措地喊道,拼命挣扎着肥胖的身体,不过是徒增疼痛而已。
宰相颓然地低着头,他虽不解发生何事,但也知道此刻身为砧板上的鱼肉,一顿屠刀怕是免不了的。
爱丽丝醒来后,与夜枫迅速赶到现场,希尔娜与夏洛克办事谨慎,滴水不漏地圆满完成任务。王公贵族们此刻“齐聚一堂”,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个个如待宰羔羊般在广场上哀声叫唤。
众人苏醒之后,爱丽丝派人告知他们眼下形势,劝他们认罪投降。
对于一些无辜牵连的普通民众,爱丽丝并未为难他们,尽皆释放安抚,此外,还邀来在狮子国民中素有德望之人,参与全民的审判大会。
自国王以下,有行为不端者,欺压良民者,乃至罪恶累累之辈,尽皆垂首服刑,轻者罚作劳役,重者判处死刑。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审判大会直开到半夜三更。有幸获得死刑的唯国王与宰相两个祸首,余者皆是数十年不等的劳役。
星月皎洁,微风轻拂,重见天日的玫瑰子民们今夜无心安睡。爱丽丝特地为他们举行盛大的欢宴,自王宫中取来珍肴美馔,琼浆玉液,分发给众人,于中心广场上杯盏尽欢,共度良夜。
众人过惯了困顿清苦的日子,如今一朝翻身重掌命运,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莉莉娅和夜莺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美食长龙,早已是馋涎欲滴,双目放光。夜枫拍了拍莉莉娅的肩膀,微笑道:
“你们俩自己去吃吧,莉莉娅,记得看着夜莺,这家伙一沾到吃的就不晓得饱,别让它撑死了。”
夜莺一听,顿觉不满:
“哼,我哪有那么傻?你不要胡乱诽谤我!”
夜枫笑而不语,这时,希尔娜匆匆来到他跟前,交代了几句话,夜枫听罢,一时默然,不由转目望着人群中语笑嫣然的爱丽丝。
他穿过人群,望着被人群热情拥戴的爱丽丝,冲她招了招手,爱丽丝会意,把余下的琐事交由夏洛克暂代处理,她来到夜枫面前,轻笑着问:
“怎么了?”
夜枫一时难以启齿,轮到当面,有些话还真不方便说。
希尔娜上前一步,肃声道:
“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爱丽丝带着一丝疑惑跟着他们俩穿过人海,步入昏暗的街道。
希尔娜一言不发地在前领路,径直出了城门,转而往西,盏茶功夫后,他们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希尔娜忽然在一处停下脚步。
借着清朗的月色,依稀可见三人面前是一座小坟丘,荒草没胫,断碣残碑。爱丽丝似乎想到了什么,霎时间面白如纸,难以置信地上前几步,步履微颤,身形摇摇欲坠。
她跪下拨开杂草,望见碑上依稀的字迹,不觉已是泪如雨下。
这片荒丘便是她父王母后的葬身之所。
玫瑰国王身死之后,有忠义之人盗出他的尸骨,偷偷葬在此处,而爱丽丝的母后也随之悬梁自缢,一并埋在此处。这在玫瑰子民中也是鲜有人知的秘密,他们此前一直寄人篱下,连祭奠他们的王也只能在暗夜中偷偷摸摸地进行。
夜色中唯有爱丽丝压抑的啜泣声,如杜鹃啼血般哀恸欲绝。
希尔娜红了眼眶,跟着黯然垂泪,片刻之后,她无助地望向夜枫,心中感到万分后悔。
倘若她不带爱丽丝来这里,此刻的公主绝不至于如此悲伤,她觉着都是自己的错。
“对不起,请你们离开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爱丽丝好不容易止住哽咽,惨然盯着残破的墓碑,空洞的嗓音里一丝生气也无,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去。
希尔娜愣怔着,欲言又止,夜枫对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先离开,希尔娜踌躇半晌,含着泪对他点点头,一双眸子里满是祈求之色,祈求他好生劝慰公主。
望着她寂寥的背影逐渐远去,爱丽丝轻叹一声,回眸望着夜枫,似是在问他为何不离开。
夜枫虽看懂她的意思,却踌躇难言,不好说是因为放心不下。
“我可不是玫瑰子民,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心觉这句话太过无赖,夜枫避开视线,叹道,“我可不是第一次瞧见你哭了,倘若你是担心这个,那也没必要。”
爱丽丝惨然一笑,幽幽道:
“是啊,我常在你面前哭呢,让你见笑了。”
夜枫本是无心之语,听她如此音容惨淡,哀痛欲绝,那还敢跟她接话,徒留在原地尴尬。可若一走了之,他又心生不忍,倘若白雪在此,还能稍微劝她一下,如今只他一人,顿觉无计可施。
几番遭受打击,夜枫真怕爱丽丝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有酒么?”
爱丽丝缓身坐在墓碑前,抬眸望着他幽声问道。
夜枫不欲让她喝,可又不能说没有,默默地拿了瓶酒给她。不待夜枫拿出杯子,爱丽丝已抱着瓶喝上了。
她一连灌到直咳嗽,这才稍歇片刻,继而幽叹一声,又仰脖子灌了起来,一副不醉不休的拼命架势。
夜枫干站着无聊,便也随着爱丽丝席地坐下,背靠着断碣残碑,茫然盯着苍茫的夜空。四下万籁俱寂,只有身旁的爱丽丝一心求醉。
不消片刻,爱丽丝已经有七八分醉了,先是盯着空处怔怔不语,忽而醉眼朦胧地望着夜枫,努力提着酒壶凑到他唇边。
“陪我喝一杯。”
夜枫望了她一眼,见爱丽丝粉腮桃面,一张脸蛋儿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还挂着泪痕,他默默取出酒杯,爱丽丝提腕晃晃悠悠地给他斟满。
“喝!”
夜枫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指头,问道:
“这是几?”
爱丽丝愣了好一会儿,双目发直地盯着他的手指头,视野摇摇晃晃的,铁定是辨不清了。
夜枫随手把酒抛在地上。
“你怎么不喝呀?”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仿佛刚想起来,又盯着他不放。
夜枫把空杯子亮给她看,爱丽丝一怔,轻笑道:
“哦,你喝光了,那再来一杯!”
夜枫无奈,只得让她再次斟满,这回他不倒了,执着杯随她胡言乱语。
耍酒疯总比埋头痛哭好。
夜枫闭着眼默默冥想,忽觉肩头一沉,却是爱丽丝歪在他肩头,半闭着眸子,似睡非睡,梦呓般念叨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我送你回去吧。”
夜枫正想起身,爱丽丝猛然拉住他,字正腔圆地说了声“不”。
“行吧,那就吹会儿冷风。”
“夜枫,我是不是爱哭鬼?”
安静未久,她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难为她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夜枫微微苦笑。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又问:
“我是不是太可恨了?让身边的人都离开了我?”
夜枫默然不语,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枫,我讨厌你!要是我没醒来就好了……”
后面的话,便低不可闻了。
夜枫听到此言,蓦然一怔。他确是心怀几分愧疚,不觉垂下目光,低头瞧着她,见她哭红的双眼微微肿了起来,一句道歉的话便哽在喉咙里,开不了口。
道歉又能如何呢?实在不痛不痒。
爱丽丝心中如何悲痛,他又岂能真的明白?
深夜秋风一吹,陡觉遍体生寒,凉意刺骨,夜枫不愿她再胡言乱语,生受冷风,抱起爱丽丝起身离开。
行未多久,她似是酒后着了凉,轻轻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往夜枫怀里钻了钻,夜枫暗觉疏忽,忙取出一套薄毯给她裹上,加速离去。
也许是颠簸晃醒了她,爱丽丝悄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这是哪儿?”
夜枫忙放缓脚步。
“正回去呢,你还好吧?”
爱丽丝微微蹙眉,似是有些头昏脑胀,呢喃道:
“有点……头晕。”
“你可别吐。”夜枫望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迷离,顿觉无奈,“算了算了,你吐便吐吧,也没什么。”
听出他的无奈,爱丽丝笑了一下:
“那我先道个歉,如果真吐你身上的话。”
夜枫无语,尽力平缓脚步,不致颠簸,以免身上遭殃。
“我好像没听你提过家人。”
大约是凉风一吹,爱丽丝有些酒醒了,迷迷糊糊地和他闲聊。
夜枫沉默片刻,又看了她一眼,估摸着她此刻醉醺醺的,大约明日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便轻轻说道:
“因为也没什么好提的。”
“为什么?”
“因为我没见过他们。”顿了一下,夜枫神色平静地说,“我所知的,也不过是些基因片段而已。”
“什么是……基因片段?”
夜枫皱眉望着她,闹不清她此刻有几分醉意,怎么话讲个不停,逮着个问题便追问不休。
“简单说,就是从没见过他们,唯一知道的,仅是一串无用的数字而已。”
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是无论怎么解释,爱丽丝也是难以理解的,更何况她此刻满脑子酒精。
“那,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最后一个问题?”
爱丽丝浅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那里……算是孤儿院吧,每个孩子会随机抓阄,抽几个数字号码,随机排列后,便算做自己的名字。”
许久以前的记忆,蓦然浮现在夜枫的脑海中,令他不禁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再低头一看,爱丽丝已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两条秀眉微微蹙着,睫毛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泪珠,恬静的面容亦如月光般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