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将往事封存
回到更漏殿，何千影说：“孩子，宫里你争我斗，人心难测，万一陛下来看望淏儿，你不要错过机会，没有陛下的宠爱，你们母子俩也难熬啊。你说崔应有他们犯了罪，发配北方去了，唉，可惜，不然他们也是你的后援呢。”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或许事实上就是呢。真相往往比幻想的残酷，你母亲没能经受得住命运的摧残，我希望你更坚强些。”
“不可能，我娘临死前很清醒，她说的话我信。遇到我二哥，我很感谢命运对我的眷顾。如果我母亲不被崔应有使诡计夺取，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多幸福。”
“九娘，‘如果’是这个世上最荒谬的词。不要那么偏执，多看看淏儿，你这样下去，对你对孩子都是伤害。”
浩烟垂泪。何千影轻轻搂过浩烟，抚摸她的头，柔声说：“你心里委屈，我懂。”
“娘临死前嘱咐我，不要为她守丧，乘着入殓时人多眼杂偷偷溜走，不要回头看一眼崔府里的人，他们都不是我的亲人，她让我逃去南国找你……她说我逃出去至少可以修道去，强过困守深宅大院身不由己地活着。可我不忍心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躺那里，连守丧的人都没有，我留下来了。第二天娘就下葬了，葬在荒郊连个好墓地也没有。我想办法逃走，但迟了，崔应有对我起了戒心，派人监视我；没过多久，他办家宴在汤里下迷药……你说世上有这样的父亲吗？正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才不顾我的感觉，使卑鄙手段将我送礼物一样送出去！”
何千影亦流泪，叹说：“受苦了，孩子，崔应有确实卑鄙，所以你母亲始终不能接受他。她深爱江万流，不去隐藏自己的感情，崔应有对她也很怨恨，对你也就没甚照顾了……”
“师父，没有你的陪伴，我娘她好苦闷，她离不开你，我也是……”
外面忽然内侍通传皇上来了。
浩烟连忙拭泪，走去大厅迎驾。
何千影安拍拍浩烟的后背，悄悄回房去了，时间给他们聚聚。
东方寻穿了便服，踱步进来，问浩烟：“淏儿睡了没？”
“睡了。”
“朕瞧一眼。”
浩烟领头走入淏儿的房间，奶娘撩起细纱帐，看孩子安然睡着，东方寻笑了笑，随后轻步离开。浩烟关好门，两个人站在回廊下，一时无语。身后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可是他仍旧那么陌生。面对他，她不知如何待之。他似乎，从没在心里停留过。那偶尔的欢愉也像是梦境一般。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味道，越久越让人逃离。东方寻轻轻咳一声：“九娘……”
浩烟不得不转过身子，上前几步，向东方寻行礼，屈身听候命令。
东方寻低声说：“你怎么不去找江枫？朕并不想为难你。”
“我要找的人是师父。”
东方寻抬手托起浩烟的下巴，见她双目有些红肿，腮边犹有泪痕。这个女人还在自欺欺人么？如果不是怀了淏儿，她此刻远在他所不知的地方了吧？然而，他再没了怒气，没了不平。阔别已久，她宛如一个梦，那片刻的欢娱犹如梦中之梦。他早已忘怀，如果不是那支舞，他以为她还没回来。回来了，人在眼前，怎么觉得她很陌生？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其实一片空白，除了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东方寻默默放下手，默默走远，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没有回头，浩烟也没挽留。
次日一大早，皇后便派人来接何千影搬去月华宫，并吩咐崔美人不必天天来请安，天气转凉，当心孩子着凉，只需每月初、十五、月末来请次安即可。
浩烟当然明白徐小语的意思，从此见到师父的时间也很罕有。再则，旁人看来得到皇后的提携机会也失去了。
何千影安慰浩烟：“我们师徒相处的机会还很多，师父无论到哪心里最牵挂的还是你。”
浩烟将淏儿抱起让何千影瞧看，何千影亲了亲孩子的手，不忍分别，又抚摸孩子脖子上挂的玉佩，低声说：“忘了过去吧，为了淏儿！你还想师父回来，就好好与陛下相处！”
浩烟目送何千影走远，紧抱着儿子，不让自己感觉到，自己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告诫自己做母亲了，最柔弱的是怀里的婴儿！
过了七八天，浩烟有机会去容华殿走动，给徐小语请安问好，徐小语仍旧和颜悦色，还特地询问了淏儿的近况。浩烟一一回答了。
浩烟问及何师父在哪，徐小语笑说：“她师徒俩很投缘呢！每天在一起练琴读书游戏，现在无暇跟她无话不谈，跟我倒生疏了！她们这时该在花园弹琴，你去看看。”
浩烟跟着宫女走去殿后面的花园，只见何千影同无暇玩着捉迷藏游戏，其乐融融，何千影捉到无暇时还亲了亲她，浩烟不由觉得心里酸酸地。师父走后就没消息传来，她以为师父不乐意去容华殿，看来她想错了，师父过得很愉快。——她又得一爱徒了。
浩烟想着，又伤心又怨自己自私，师父过得好不就是她的心愿吗？
何千影瞅见浩烟站在桂花树底下，迟迟不走来，神思渺渺的样子。她嘱咐无暇先去练会儿古琴，便走来与浩烟说话。
“师父……你还好？”
“嗯，皇后待我礼数周全，平时说话很和气呢。”何千影温婉地笑说，她穿着一向朴素无华，然而皇后还是要她穿上浅紫纱罗襦衣，束了条金丝掐边的白丝裙，头上戴起金钗。
“师父，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带入宫里来。”
“别这么说，师父也无处可去，在这里起码衣食无忧。不管什么委屈，师父能受，既来之则安之。九娘你也是，去掉心中的负累吧，那样会过的快乐一些。师父一直自豪能收你这样的徒弟，悟性高，气韵超拔，你的眉目间天然一股烟水气，这二三年世事磨砺抵牾，不见散去，可见你心里自有恬淡世界。多希望你跟陛下和谐相处，你快乐了，他也会快乐。”
“我……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丢掉你心中的负累吧……我该去陪公主练琴了。公主脾气有些暴躁，不容易坐下安静弹奏。”何千影抱了抱浩烟，“我去了，你也回去照顾淏儿吧。别为师父担忧，没有皇后的允许我不能随意走动，你多保重。”
何千影转身走去无暇练琴的厅堂，浩烟伫立会儿，也慢慢走去更漏殿。路过一口大缸，里面长满从域外进贡过来的奇特花卉。浩烟忽然想，试着将往事封存吧，像那大缸一样亦能开出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