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真实的郁金香泡沫故事

相信大家都不会忘记，大仲马曾在其名作《黑色郁金香》里这样称赞一款名为“黑寡妇”的郁金香：“艳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完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还在书中提到一座种满郁金香的城市，即荷兰的哈勒姆。这座名为哈勒姆的古老小城，几个世纪来一直盛产郁金香，自1630年以来一直是郁金香交易中心。即使在以鲜花闻名的荷兰，它也是首屈一指的“花城”。虽然如今游客更为熟知的花城是库肯霍夫，但库肯霍夫原本只是城堡附属花园，经过多年发展后才变成如今荷兰最大的花园。不像哈勒姆，历史悠久，而且这里不但有花，还有交易。

距离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仅仅20千米的哈勒姆，如今看来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小城，但它当年是荷兰第二大城市。哈勒姆始建于10世纪，1245年建市，中世纪后期依靠纺织业、酿酒业和造船业繁荣一时。

后来，哈勒姆成为荷兰的郁金香交易中心。时至今日，哈勒姆城外还有绵延花海，不仅有3000公顷郁金香，还有其他花卉。

不知大家是否知晓，如今仍坐拥3000公顷郁金香花海的哈勒姆，曾是一场经济泡沫的中心地带！在这里，一场被视为经济史上第一大泡沫的郁金香泡沫，曾险些毁掉荷兰这个曾经的世界第一强国。

荷兰的郁金香并非土生土长，而是来自中亚平原。但中亚并未成为郁金香的发迹之地，反倒是在荷兰，郁金香找到了自己的“主场”。1554年，奥地利驻奥斯曼帝国大使在伊斯坦布尔的宫廷花园里初识郁金香，并将一些种子带回维也纳。经过奥地利植物学家克卢修斯的悉心栽培，郁金香在欧洲生长起来。1593年，克卢修斯受聘担任荷兰莱顿大学植物园主管，又将郁金香带到荷兰。

很快，郁金香就受到荷兰上层社会的关注，许多贵族都希望能向克卢修斯购买一支郁金香，但都被后者拒绝。但是郁金香的魅力太大，克卢修斯的不肯成人之美之举，最终引来了小偷。克卢修斯为此十分恼火，将手上的郁金香球茎全部送给在荷兰的朋友。结果，郁金香在荷兰迅速流传，也成为那个时代的花卉时尚。

关于郁金香泡沫，我们熟悉的说法是这样的：

17世纪的欧洲，因为经济的发展、物资的丰富，社会风气为之一变，贵族和商人的生活日益奢靡。对于当时的上流社会来说，能够体现身份的最好标志就是豪宅、花园和鲜花。郁金香出现后，很快就成为上流社会的标志之一。

当时，郁金香虽然已在欧洲种植和流传，但毕竟引入时间短。而且郁金香原本就是难以短时间培育的植物，球茎母体只能生长几年，而从种子开始培育到开花需要3—7年时间，因此数量有限，价格十分昂贵。所以谁家里有郁金香，都会当成奢侈品用于炫耀。除了花朵之外，以郁金香装点宴会和家居也是一种炫耀方式。郁金香甚至还会被当成女性装饰品，当年巴黎女子上街，若能戴上一朵郁金香，堪比钻石。

其实最早把郁金香奢侈品化的不是荷兰，而是17世纪初的法国。1608年，就已经有磨坊主为了获得一支郁金香球茎而卖掉自己的磨坊。还有人用价值3万法郎的珠宝去换取一支郁金香球茎。

天性浪漫的法国人做出这种事，并不让人感觉奇怪。但荷兰人沉迷于郁金香，却让不少人诧异。要知道，荷兰人一向低调务实，这个与海争地、热衷做生意的国家，比法国人能干多了。他们经历了尼德兰革命的胜利，经历了“海上马车夫”的辉煌，还是17世纪的世界最发达国家。这样一个国家，居然会集体沉迷于一样东西？

有人将之归结为“成也冒险精神，败也冒险精神”，因为热爱冒险而开创了“海上马车夫”时代的荷兰人，在投机面前也选择了冒险。

据记载，当时首先是投机商开始囤积郁金香球茎，继而舆论也推波助澜，将郁金香包装为奢侈品和身份的象征。荷兰人便开始抢购郁金香球茎，尤其是那些被神化的稀有品种。有意思的是，被视为稀有的那些色彩斑斓的郁金香品种，其实都是被一种特定的郁金香花叶病毒感染所致。

1634年开始，荷兰全国上下都为郁金香疯狂，许多人倾家荡产地去收购郁金香球茎，希望能炒出好价钱。他们一开始确实也赚到了钱，低吸高抛，就有钱赚。在赚钱效应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将全部积蓄都投进去，甚至还有人卖房“炒”郁金香。可见，许多人是在“踏空”的懊恼中选择高位入场的。

拥有世界上第一个证券交易所的荷兰，在郁金香狂潮中又实现了金融史上的一个创举——开设郁金香交易所。当时欧洲各国投机商都盯上了郁金香，为方便交易，荷兰人在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内开设了固定的郁金香交易市场。此后，鹿特丹等城市相继开设了郁金香交易所。

1636年，郁金香价格已达到惊人地步。不但稀有品种价格高昂，连普通郁金香的涨幅都十分吓人。1637年1月，一个普通品质的球茎为60荷兰盾，一个月后就达到了1600多荷兰盾，而当时荷兰人的平均年收入仅仅是150荷兰盾，熟手工匠也不过250荷兰盾。稀有品种的涨幅就更夸张了，有一款“永远的奥古斯都”，1623年的价格为1000荷兰盾，1636年竟然涨到5500荷兰盾，1637年2月更是达到6700荷兰盾的峰值，足以买下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的一幢豪宅。

当时关于郁金香的故事数不胜数，当然，有人质疑其中不少是捏造的。

在这场泡沫中，许多故事都与哈勒姆有关。比如海牙有个鞋匠培育出了一棵黑色郁金香，结果一群来自哈勒姆的种植者马上以1500荷兰盾的高价买下。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买家得到这棵郁金香之后，立刻将之摔到地上踩烂。因为他们也有一棵黑色郁金香，所以才高价购买后踩烂。

还有个著名的故事，7个孤儿从辞世的父亲手上继承了一笔遗产，不是房子也不是钞票，而是70株郁金香球茎。70株总共卖了53000荷兰盾，其中一个稀有球茎更是卖出了5200荷兰盾的高价，要知道，这53000荷兰盾相当于一个荷兰人辛苦工作350年的收入！

当时，郁金香甚至还承载了部分货币功能。有数据显示，一株稀有郁金香球茎可以换4头牛、8头猪、12只羊、2大桶红酒、4桶啤酒、1000磅芝士、2吨黄油、1张床、1个银制杯子、1套做工精细的衣服、2.5吨麦子和5吨的黑麦。请留意，是总共能换这么多，而非单独交换其中一种。当时，这些东西加起来大概需要1500—2000荷兰盾，居然只能换来一株球茎！甚至用郁金香球茎换取房屋、土地和农场的例子也不罕见。

一个普通的花卉球茎居然能值普通人10年的收入，一个稀有的花卉球茎居然能换来庄园，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更糟糕的是，因为市场供不应求，居然还一“球”难得。结果荷兰人只能开始买卖第二年（1637年）将要成熟的郁金香球茎。换言之，荷兰人开创了郁金香期货市场！人们在期货市场上的买空、卖空，更助长了郁金香泡沫。此时，郁金香球茎已成为荷兰第四大出口产品，仅次于杜松子酒、鲱鱼和芝士。讽刺的是，沉迷于郁金香期货交易、渴望一夜暴富的投机者中，有不少人甚至连郁金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就像股票市场的非理性疯涨必然导致暴跌一样，郁金香的泡沫也会破碎。但直到今天，都没人搞清楚郁金香泡沫是如何破裂的。

有一个著名的说法，称一名外国水手将船主花3000荷兰盾买来的郁金香球茎当成洋葱吃掉了，等于这一顿饭吃掉了全船船员的全年收入。

但要说人们因为这件事认清了郁金香价值的脆弱，显然有段子的成分。

目前最可信的郁金香泡沫破裂原因，仍旧和哈勒姆有关。1637年2月，在哈勒姆的一场例行郁金香球茎拍卖会上，买家们第一次拒绝出席，而这一行为被投资者们理解为市场见顶信号，引发恐慌。郁金香市场随即崩盘，几周后的价格就跌至原先的1%甚至更低。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哈勒姆的这场拍卖会引发的蝴蝶效应威力堪称惊人。虽然后人看来，郁金香泡沫迟早有破碎的一日，但大家仍然会感慨于导火索出现的偶然性。

根据分析，买家们之所以缺席这场拍卖会，是因为当时有严重的传染病暴发。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之后郁金香价格一落千丈，普通品种更是一文不值，还比不上一颗洋葱。

为此倾家荡产的人们只能求助于法院，希望法庭能帮他们兑现合同。但郁金香交易原本就是一环扣一环的连锁反应，集体暴跌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许多人倾家荡产，富商、贵族都成了乞丐，对此荷兰政府也无能为力。1637年4月27日，荷兰政府决定终止所有未兑现的郁金香合同，禁止投机性郁金香交易。

在传统记载中，郁金香泡沫的影响极为深远。它使得荷兰陷入经济大萧条，也渐渐失去了海上霸主地位，继而被英国所取代。

不过，近年也有许多人质疑，郁金香泡沫虽然存在，但对郁金香泡沫的记载，其实是一个更大泡沫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记录者显然夸大了郁金香交易的影响。

现在关于郁金香泡沫的记载，多半出自1841年出版的《非同寻常的大众幻想与群众性癫狂》，作者是苏格兰历史学家查尔斯·麦凯。

他在书中写道：“谁都相信，郁金香热将永远持续下去，世界各地的有钱人都会向荷兰发出订单，无论什么样的价格都会有人付账。欧洲的财富正在向须德海岸集中，在受到如此恩惠的荷兰，贫穷将会一去不复返。无论是贵族、市民、农民，还是工匠、船夫、随从、伙计，甚至是扫烟囱的工人和卖旧衣服的老妇，都加入了郁金香的投机。无论处在哪个阶层，人们都将财产换成现金，投资于这种花卉……在没有交易所的小镇，大一点的酒吧就是进行郁金香交易的‘拍卖场’。酒吧既提供晚餐，同时也替客人确认交易。这样的晚餐会，有时会有二三百人出席。为了增加顾客的满足感，餐桌或者餐具柜上往往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大花瓶，里面插满了盛开的郁金香。”也正是麦凯声称，荷兰商业遭遇了郁金香泡沫的毁灭性打击。

这种观点直到20世纪80年代仍无人质疑，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对于有效市场理念的支持者来说，郁金香泡沫显得有些过于玄乎了。

历史学者安妮·戈德加的著作《郁金香：荷兰黄金时代的金钱、荣誉和知识》是质疑论的最重要著作。在她看来，要理解郁金香，就必须先了解17世纪的荷兰社会。

当时的荷兰，通过国际贸易赚取了巨额财富，阿姆斯特丹、哈勒姆和霍伦等城市都成了欧洲最重要的贸易中心。这个由商人主导的国家，在经济腾飞后，开始寻求生活中的文化价值，结果博物学就此兴起。在这一背景下，荷兰人乃至欧洲人迷恋异国情调，迷恋东方商品，都成了潮流。这些潮流使东方来的商品价格飙升，郁金香的备受欢迎，恰恰基于这一土壤。

戈德加通过对郁金香合约存档的研究还发现，当时“并没有太多人参与（郁金香炒作），经济影响相当小”，大量关于郁金香泡沫的报道，其实都是基于一两件事情的剽窃、复制和炒作。根据数据，即使在郁金香交易达到顶峰时，参与者也只集中于商人和工匠之中。

研究者跟踪了当年郁金香市场知名买家和卖家的生活状况，发现在郁金香泡沫之后，有据可查的发生财务问题者只有6人。而且，即使是这6个人，他们的财务问题是否来自郁金香交易也未可知。

还有研究者以19世纪初的风信子作为对比。当时，风信子取代郁金香成为最时髦的花种，价格也一度狂飙，但此后也慢慢下跌，直至峰值价格的1%才停下。

那么，郁金香泡沫为什么会被夸大？这跟当时的宗教观念有关。17世纪，荷兰的社会财富飞速增长，经济的过快发展引发了许多人的社会焦虑。虽然荷兰一直都是相当开放的国家，但不代表宗教完全开放。那时，一些人开始印刷小册子，宣扬财富有毒论，认为消费主义会引发社会堕落。所以，他们借助郁金香狂热，意图教化民众。有研究者认为，那些关于郁金香泡沫的故事，比如前文提到的水手将郁金香当成洋葱吃掉、清洁工人倾家荡产入市等，最早都见于这类小册子，或许有很重的捏造成分。毕竟，写这些小册子的人从来都不是受害者，而是宗教人士。

应该说，宗教层面的劝诫起到了很大效果，荷兰人后来一度很厌恶郁金香，也将之视为投机教训，又重新回到踏实的路子上来。

到了今天，荷兰人依旧朴实，荷兰也重新成为郁金香的王国，而且还占据了全世界郁金香出口量的八成以上。至于哈勒姆这座老城，经历了风风雨雨，依旧保持着旧时模样。